稚气未脱的少年停下脚步，眺望远方的村落。

天边的残阳染红了身前的溪流，少年身后的男人俯身将掌心中不断滴淌的溪水扬在脸上，用手指梳理沾湿了的浓重的胡须。“快些走，天黑前或许能去那儿找家客店。这地界乱得很，听说曾是党项人与暮北军交战的地方。咱们继续向北，西都城里应该会有好差事。”

“他会往哪儿走呢?”站在溪旁的少年回头望向身后的中年男人。男人抓起地上的长弓慢慢起身，看着眼前满面忧虑的年轻人，心中忽然有些凄凉。“你年纪还小，心思却又这么重。他身上有大把暮红，这小子本来就该出去历练历练——今日份儿的射术不能停啊，你这块材料一天不练就要手生。”那男人看着眼前的人转身向前走去，原本随意的神情渐渐凝在了脸上。

夕阳西垂，天色昏暗，远处几十户人家陆续掌起灯来。戍时将近两人才来到镇上的客店，吃了两碗党项的辣子宽面，之后便去客房歇息。少年在敞开的窗口夹了枚环铜钱币，躺在床上透过那环铜的方孔看天上的月光。男人拿了一瓷瓶的米酒，弄了些盐水花生，一口口地吃着喝着。自从第三个人走散后，这样的时刻两人多数都在沉默中度过，就像有一条裂缝将两人分隔开来。

“什么时候这环铜的方孔大过整个月亮，你这准头就能大进。”男人手握着瓷瓶，拔出环铜开了窗子，朝向窗外的星空眺望。“睡吧，等安顿下来，你老爹我会去找你哥哥。”一阵微风吹过男人潮红的脸，男人喝尽瓷瓶中的酒，侧过身子迎着扑面的凉风。“这远处的林子里怎么像是有火光在闪，难道又要出乱子。”

几团起伏闪烁的焰火，次第由黑暗的林中显露出来，马嘶与蹄声隐隐传来，火光之下，一支为数半百的骑队从远处疾奔至村镇中央的黄土宽道。众人勒马停住，为首的汉子一把抽出马鞍旁的长鞭，手上握着，用力于身侧虚抽了三下，宛若在半空中连起了三声霹雳。余响尚未消散，道路两旁早已安睡的村民便又依次掌起灯来。

男人透过客店二楼的敞窗朝下观望，骑队中有人手持火把，有人手上握着形制不一的刀剑与长矛，有些劲装束身，有些身上的铠甲已是残破不堪。骑队中央立着一面陈旧残皱的黑旗，一只苍黄色的鹞鹰在旗上展翅欲飞。

客店的楼下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店外的众人策马缓缓行至门前，一个小厮慌忙拉开店门，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乡亲们饿了，要吃酒吃肉。还有，让村里各户快些准备，乡亲们可都是急性子。”执鞭的汉子摸摸了身下黄马的脊背。“这老伙计你们店里也不能亏待啊。”

“明白明白，还和先前一样。”门前的小厮唯唯诺诺。“各位爷里面请。”

“客官茶壶要续水么？”楼上的小厮拎着红铜茶炉四处走动。客房内的男人低着嗓子招呼了一声，那人走进屋内，将桌上的白色瓷壶填满了滚热的茶汤。

“这楼底下都是些什么人？”男人挥手请那人坐下。“来这镇上干什么？”

“唉，客官您还是少打听吧。”那人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是些惹不起的人，他们隔几个月就要来这儿收东西，明天一早儿就都相安无事了。听您这口音不像咱党项族人，最好莫听来添堵。”

“在下偏爱问个究竟，收东西？难道欠他们不成？”

“这个，欠或不欠咱们定不了，就是人家的一句话——”

“小二儿！再上酒！”楼下传来一个汉子高亢的叫喊。“客官您先歇着吧，今夜看来不能安生了，就来！”

楼下的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肉的味道与众人的交谈声弥漫在整个店内。有人由褡裢中掏出各自的胡琴或羌笛，不顾楼上安歇的众人，奏些乡间的曲子为之助兴。又有一人高声吟唱，声音嘶哑，竟是一首古渊语的渊人民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