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府来客
作者:叶烛1      更新:2020-05-03 11:39      字数:3681

章舻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打算从床上起身。

但他刚一挪动身子,腹部便陡然传来一阵剧痛,那感觉就像是两个大汉一人扯着他的头,一人抓着他的脚,要硬生生地将他从中间撕开似的。

章舻忍不住高声痛呼,屋门当即打开,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进屋内,但她也对眼前的景象手足无措,只得结结巴巴地说道:“章少爷……您……您醒了?奴……奴婢这就去叫总管大人。”

说完她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逃离了房间。

所幸这种痛感并未持续太久,片刻之后,一股凉意在章舻的小腹蔓延开来,余下的痛感渐渐消弭。但他也不敢再妄自擅动,只好静静地躺在床上修养。

无聊间,章舻稍稍侧头,观察起屋内的摆设。从刚刚丫鬟推门而入屋外的天光和此时屋内的光线的判断,他所住的应该是马府的西厢房。厢房内的摆设简洁,一如堂屋的摆设风格。屋内仅有一张宽大的木床,一间红木衣柜和角落里的盥洗架。

章舻心中想道,在我来之前,就听说马鸣崖不仅是位武功高手,同时也是云南的一方豪强。但如今我看马府上下,也未见有什么比寻常大户人家还要奢华的地方。真不知道这“豪门”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不久,厢房的门又被推开,余不成拄着一根拐杖走进屋内,操着苍老的嗓音道:“少侠莫要乱动身子,好好在床上养伤便是。”

章舻连连苦笑:“我现在倒是想动也动不了啊。”

余不成道:“少侠不必担心。马老爷已请郎中看过了,您的伤势没有大碍。只需定期涂抹膏药,静养几天便能痊愈。”

章舻下意识地想抱拳行礼,但一想起腹部的伤,又只好老实地将抬起的手指放下:“多谢马当家慷慨救治。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老奴余不成,是府上的总管。您叫我老余便是。”

章舻面色一板,坚持道:“不成。前辈武功高强,晚辈可不能失了礼数。昨日若不是前辈出手搭救,恐怕晚辈的伤就不只是静养几天便能好的了。”

余不成瞳孔微微一缩:“少侠知道昨日是老奴出的手?”

“说来前辈可能不信,晚辈天生对真气异常敏感,每个人的真气,晚辈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分辨真气……”余不成的双目骤然迸射出两股精光。

迎着余不成怪异的目光,章舻以为余不成不相信他所言之事,无奈道:“前辈不相信也是正常。其实多年来,除了晚辈自己外,我也未曾听说有谁拥有与晚辈一样的天赋。前辈权当是听个笑话吧。”

“少侠当真没有骗老奴?”

“晚辈又何必拿这种事情寻前辈的开心?”

“分辨真气……世上竟真的还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余不成不自觉地喃喃着,那样子竟似与着魔有几分相似,“真是妙,妙,妙……”

章舻却未听清余不成的自言自语:“前辈方才说什么?”

余不成幡然清醒,摇了摇头,敷衍道:“老人的胡言乱语罢了,老奴就不打扰少侠休息了。若少侠有什么需求,尽管使唤身边的丫鬟。”

余不成拄着拐杖离开,嘴中依然在念着什么,但章舻却听得不甚清楚,只是觉得余总管那佝偻的背,在此刻似乎挺直了不少。

当敲门声响起时,马鸣崖刚刚换上会客用的华服。这是一件新裁的衣服,暗蓝的底色上绣满了金色的花纹,花纹边缘用淡淡的绿色进行勾勒,领口与袖口则皆采用充满情调的酒红色。紧束的腰带上挂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而这恐怕也是整件衣服上唯一的一处东方元素。

马鸣崖摆了个手势,示意身旁的佣人前去开门。

余不成从屋外进来:“老爷,段大人已经在堂屋候着了。”

“我马上过去。”马鸣崖指了指尚有些褶皱的衣摆,佣人立马蹲下,帮其抚平,“除了段大人,这几日还有什么行程安排?”

“老爷,您这就要了解行程安排了么?”余不成微微一愣,“您不打算等到下周的府会吗?”

马鸣崖张开双臂,让佣人又重新整理了下衣袖:“近些天,云南境内一直有大量外地江湖人士活动的身影,似乎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提前知道的为好。”

“可是距离上周的府会才过去了两天,很多安排都还没有落实……”

“那就先挑些最重要的”

“前日飞剑门的信鸽送来了与您的战书。”

“战书?”马鸣崖皱了皱眉,“和谁的战书?”

“飞剑门的掌门,尹瀚宁。”

“他不好好在湖南做他的土皇帝,跑来云南做什么。”马鸣崖对余不成道,“这场比试打来没意思,找个借口推辞掉。”

余不成却迟疑道:“老爷,这一次飞剑门不是想与您私下切磋。据江湖传言,飞剑门的高手已经悉数出动,恐怕是要弄出点大动静。”

“那就接下吧。等飞剑门的人到了县城,让踏波去包下城内最高档的客栈。但记得不要提前把钱付清,若飞剑门自己把钱付了,那就要提醒手下的弟兄马上做好准备。”

“另外一件事,是关于银姑娘的。”提到“银姑娘”,余不成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她昨夜到了县城。”

“银霏霜?”听到这名字,马鸣崖也不自觉感到头痛万分,“她又来凑什么热闹?”

“她说有一单大生意要跟您合作。”

“大生意?如今已是秋季,等陪她走到广西,回来时大雪早就封山了。府上的马帮兄弟又不是各个身怀绝技,难道要让他们在异乡过年不成?”

“那……应该如何答复银姑娘。”

“不必理她。她打的那点鬼主意我还不知道?反正就算这几天不去请她,估计过两天我便会在堂屋见到她了。”

“好的,一切就按老爷您说的办。”

“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最后一件事。”余不成一下子变得支支吾吾起来,“等……等章少侠伤势恢复后,老……老奴能否传授他些武艺?”

马鸣崖笑道:“你昨日才嫌弃人家的武学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今天就想把自己的本事倒贴过去了。本事是你自己的,要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何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余不成一时无语,只得定定的站在原地,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马鸣崖隐隐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余不成瘦弱的肩膀,便往堂屋的方向走去。

段恒百无聊赖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两边的扶手如同两个刑具的架子,将他肥大的身子牢牢地卡住,坚硬的木条深深地嵌进他腰间的肥肉。

段恒生着一张汉人的面孔,矮鼻梁、浅眼窝,红光满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少数民族的痕迹。如果不是他顶着这个尊贵的姓氏,恐怕他一辈子也当不了此地的土官。

马鸣崖刚一进屋,段恒便忍不住抱怨道:“马老弟,你这府里的规矩也太多了。下次好歹给我找几个乐子吧,本官在这儿都淡出鸟来了。”

马鸣崖面无表情道:“段大人,马某这不是青楼。想要找乐子,还请另寻他处。”

“马老弟,我好歹也是这里的土官,你说话别这么不给我面子啊。”段恒凑上身前,悄声道,“该不会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跟我说说,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本官保证为你排忧解难。”

马鸣崖表面不为所动:“无事不登三宝殿,段大人有什么话,还请直接向马某道明。”

“嘿嘿嘿,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这不最近出了个剑影大盗嘛,此人偷术一绝,几天下来,土司府上的名贵之物都被他偷了大半。但最要紧的还是这人武功高强,此番下去,别说是偷窃的损失了,光是手下的药费,都得让本官赔死啊。”

“所以大人是想让我活捉他,还是干脆杀了他?”

“总之能替我解决这个麻烦就行了。”段恒嬉皮笑脸道。但顷刻后,他又连忙否认道,“不对不对,还是活捉比较好。有活人在,我才好向上头邀功嘛。放心,马老弟,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

马鸣崖并未马上置词,而是先接过佣人递来的茶水,将杯盖微微错开,令杯中的热气逸出,然后才缓缓开口道:“若是马某不帮这个忙呢?”

“不帮?”段恒双眼微眯,细细咀嚼了下马鸣崖的回答,“看来马老弟知道不少隐情啊。”

“大人何曾见得?”

“呵,马老弟,你这明人方才还叫我不说暗话,现在倒也与我绕起弯子来了。你马鸣崖是谁?是云南第一高手!若这剑影大盗只是普通的飞贼,你又怎会吝啬收下本官的一个人情?”

堂屋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马鸣崖端起茶托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段恒似乎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等待马鸣崖的答复。

过了片刻,马鸣崖终于开口道:“前些日子,我的人在云南的黑市发现一笔突然流动的巨额资产。”

“哟,马老弟,本官都还不知道你在黑市有这么大的能耐呢。”段恒突然来了兴致:“你怀疑是剑影大盗在销赃?”

“没错。但问题是,什么样的人会只向官家拿钱?”

段恒冷哼一声:“说不定是江湖上那个门派的关门弟子,刚出山看见点人间疾苦,就成日做着劫富济贫的大美梦。云南地处大明腹地,难不成你还认为是倭寇之类的外邦贼人作祟?”

马鸣崖轻轻吹散茶面上浮动的热气,不紧不慢道:“除了这两种人,还有一种人也会惦记官家的钱财。”

“什么人?”

“段大人,您觉得牧羊犬有时会不会动过吃羊的念头?”

段恒顿时明白马鸣崖话中所指,豆粒大的眼睛因为生气又眯了起来:“马老弟怀疑是本官监守自盗?”

“是不是您,马某不敢断言。可凡是牵扯到贪污的,背后的水一定很深。”

“那马老弟的意思是,这活你不接咯。”

马鸣崖轻声笑了笑,起身向段恒行了个大礼:“马府日后的生意,还得靠段大人打点,马某又岂有不接之理?就算马某会成为某位大人的牺牲品——

这替罪羊,马某也不得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