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雅，你没把谭晓珊怎么样吧？”

回到教室后，朱槿马不停蹄地跑到诗雅座位边上，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诗雅见朱槿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好玩，故意道：“没怎么，就是打断了三根肋骨，折了她的小细胳膊小细腿，现在估计躺医院的吧。”

朱槿先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很快又反应过来诗雅是在耍自己，没好气地说：“诗雅，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说真的，她没事吧？”

“哟呵，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狼狈样，我都不屑于动手。我就轻轻捏了她一下，还真要了她命似的，疼得哇哇叫！哈哈哈哈，你可不知道她那模样有多好笑，直瞪我，可就是拧不过，憋屈的呀……哈哈哈哈……”

朱槿懒得理会正得意忘形的诗雅，听她那口气估计谭晓珊也没事，顶多被她给吓唬了一下。确保没发生什么“流血伤人”之类的严重事件之后，朱槿长舒了一口气，放心地回到座位上。

舒心不过一秒，从包包里摸出数学练习册后，她再次倒抽了一口冷气，幽幽地转头问同学：“哎哎哎，数学作业收没啊？”

那是班上的学霸，听到朱槿在问他，缓慢地停下刷题的动作，一边扶着高度近视眼镜一边从题海中“浮出水面”，“没收，因为她问我我做完没有，我说没有，所以她说其他同学肯定更没做完，就多给了一节课。”

朱槿汗，不过这学霸同学还真的她的神助攻。

连对学霸说了三声“谢谢”，朱槿总算是安心地转过身来。

翻开练习册，朱槿立志要在这节课把题给写完，于是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又冷不丁飘过了林奈生那句“是√2不是√6。”

朱槿不由得心下一悸，抽出草稿纸把第三题又算了一遍，发现时公式带错了，正确答案的确是√2。

简直是自取灭亡啊。

要是换做是其他老师，朱槿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可林奈生非但没有骂她，反而用那么温柔的语气为她纠正了错误……

朱槿不住后背一凉。

大神教训人的方式当真是清奇，杀人于无形。

朱槿晚上回宿舍，从柜子里翻出她为了方便和妈妈联系偷偷藏起来的手机，躲在厕所里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江素柔拨了过去。

不知名的音乐响了大概七八秒，一个清丽的女声跨越着电波跃入朱槿的耳朵。

“喂，哪位？”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简单的三个字都像是被她唱出了一支悦耳的短歌来。

朱槿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地道：“喂，江姐姐你好……我，我是南中小说社的朱槿，想跟您说是赞助的事情……”

电话里的女人似乎是笑了，声音温润柔和，“你是奈生的学生吧，小小年纪挺能干的，嘴巴也挺甜。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也晚了，周六你放学之后照着名片背面的地址到我工作室来一趟，我们面谈？”

“好的，好的，谢谢姐姐。”

等江素柔挂了电话，朱槿的心跳才逐渐放缓，十分夸张地大口吞吐着空气。

朱槿素来怕与生人打交道，可不知为何，和江素柔说话让她感到异常不适，纵然女人的语气极为温柔亲和。

平复方才的紧张情绪，朱槿的脑子里又断断续续地闪过江素柔的话来。

她说朱槿能干、嘴甜，还有周六面谈，还有……

奈生。

她叫得那样自然，那样温柔，仿佛这个名字已经被她喊过千遍万遍般的亲切、熟稔。

一种莫名的酸涩在朱槿心头晕散开来，她不知道这是何种情绪，又来自哪里……

周六放学后，朱槿如约抵达了江素柔所在的丁香摄影工作室，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

“哟，哪来的学生妹啊，简直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去去去，跟人家妹妹乱说什么呢，那是江老大请的客人。”

眼前的一男一女年纪都很轻，应该是大学刚毕业初出茅庐的职场新人。男生看起来挺不正经，女生便拿文件夹把他敲到一边去，然后转身递给朱槿一杯茶，冲朱槿赔笑着说：“别管他，他一直都那样没正形，但心眼不坏的……你先在这儿一边喝茶一边等，江老大出去取景了，很快就回来了。”

朱槿点头笑得客气而羞涩，“谢谢姐姐。”

朱槿听得出来，这里的员工左一个“江老大”右一个“江老大”的，可见他们对江素柔是很信服的，大家的关系也应该很是融洽和睦。

不大不小的办公区域内，大家对着电脑多半是在制作图片，偶尔有人进出，或是工作室的摄影师扛着器材来去，或是顾客前来问询。大家看起来并不显得十分忙碌，甚至还相对清闲，时不时就可以听到同事之间聊八卦唠嗑的声音。

而且声音并不小，刚好能让朱槿听到。

“唉唉唉，那个每天来接江老大的帅哥是她男朋友吗？”

“我去，这还用问，必须的啊！”

“我的天呢，那小哥哥简直是帅瞎我的眼啊，而且你看看人家的穿衣打扮，真的是有钱又有品位。看见那天他那身西装了吗？armanijeans，休闲还有型。”

“不是富二代绝对也是个潜力股，我们江老大上哪儿钓了这么好个金龟婿啊？你看我那男票……哎，瞬间觉得自己好差劲的说，呜呜呜……”

“老妹儿啊，咱们稳住，都说人各有志，我就不觉得有钱人有啥好的，豪门是非多，男人的心是绑不住的。”

“哎，可是真的好帅啊，真是羡慕死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江素柔八卦了一通，林奈生也默默地躺了无数次枪。

朱槿认识的牌子不多，可朱槿看不出也猜得出，一个福布斯作家榜前十的作者，吃穿用度再低调也该是极有品位的。armanijeans,朱槿甚至不知道林奈生来学校穿没穿过，但却能肯定穿在他身上有多么养眼得体。

这样一个男人，多金、有颜、有文采，性格人品也好到没话说，放在哪里都该是人群中的焦点。而他和他的素柔，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朱槿端着茶杯的手突然颤了一下，澄绿的茶水在杯中微荡，掀起圈圈细纹。

不知为何，那种酸酸的感觉又一次漫上心头，只是这次消散的很快，因为江素柔来了。

八卦的声音骤然消停下来，大家很快坐正身子，继续摆弄起电脑来，有些像小学生看见老师进教室时的空气突然安静。

江素柔简单给员工们交代了些任务，便扭头示意朱槿跟她走，“我们去里面谈吧。”朱槿局促地点头，很快跟上女人因为腿伤未愈略显踉跄不稳的脚步。

如朱槿所想，一切谈得很顺利，双方很快达成协定，杂志内页穿插丁香摄影的广告并在校内进行宣传，而丁香摄影也会承担部分办杂志所需经费。

合同是林奈生提前备好的，他事先签好了字，江素柔签字时，一面签一面低声感叹，“奈生的字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朱槿很喜欢林奈生的字，隽永飘逸却也不失工整的连笔字体，不像那些大人们的龙飞凤舞也不是一笔一划一板一眼，看上去十分养眼舒心。她也听出来了，江素柔那话的意思，少的是在说字，多的是在怀忆往昔。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亲密无间，她见证他从胖小子蜕变为高颜男神，亦陪伴他从默默无闻到叱咤文坛。她和她之间有太多太多朱槿不知道的专属于他们的记忆，朱槿无缘参与，也无从羡慕。

朱槿盯着眼前翻合同的江素柔不免出神，只觉得她太美太耀眼，让朱槿觉得自己依旧低微到尘埃里。

巴宝莉的棕色风衣，内搭是深蓝牛仔和白色棉衬衣，黑色灯芯绒短裙包裹的长腿自然交叠，拼色丝绒短靴的丝滑缎面在灯光下映出毛茸茸的金色光泽。栗色长卷发柔顺如海藻，慵懒地披散在两侧肩头，她时不时抬手从前往后撩拨一下，碎发散落的瞬间，风韵极佳。大地色眼影涂染的眼睛是精致可人的丹凤眼，皮肤的瓷白与唇色的鲜红形成魅惑而曼妙的对比。

江素柔，她真的是一个看着就离不开视线的女人。

朱槿抬手摸了摸自己连超市里几块钱的润肤霜都没擦的干燥脸颊，又埋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那一瞬，仿佛室内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身上都是为她的灰头土脸打上特写，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对面那个妆容精致散发出清甜香水味的美丽女人。

朱槿不动声色地苦笑着。

她和这样的江素柔自然是不在一个世界，而她与林奈生之间看似无处不在的交集就更显得可笑了。

他纵是对自己再好，也是与她朱槿只有一年缘分的林老师。

一年后，他还是他，是光彩夺目的大作家；她亦是她，是平凡普通的高三狗。

所以，朱槿，学会珍惜吧。

签好字后，江素柔合上合同递给朱槿，笑得柔情似水，“我约了你林老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不要拒绝，哪怕看在奈生的面子上。”

看在林奈生的面子上，朱槿还真没法拒绝。

和江素柔一同来到工作室楼下那家精品日料店，时间是下午五点半，林奈生刚来电话，说是很快就到。

或许还不到饭点，店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坐了几张桌子，配合着音响里《风居住的街道》钢琴与二胡的乐声，竟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江素柔拉着朱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好餐后用她好听的声音柔柔地问朱槿：“小槿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啊？”

“十七。”朱槿一边埋头喝着服务生刚端来的味噌汤，一边低声回应。

只见对面的江素柔闻声点头，又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啊，朱槿，朱槿花，应该不是巧合吧。”

“是爸爸取的，他很喜欢朱槿花，所以就随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只见对面的女人若有所思地沉吟一声，缓缓道：“说起来我也是，我爸爸……他生前最喜欢的花就是丁香花，所以就……”

不等朱槿为江素柔那句“爸爸生前”感到震悚，江素柔便倏地站起来，弯起唇角露出欣喜的笑容，冲来人着手，“奈生！这边！”

朱槿扭头，映入眼帘的正是衣冠楚楚的林奈生，眼看着就要和林老师四目相对，她立刻生硬地把眼睛移开，把脑袋也转了过来。

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来到桌前时脚步似乎是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被江素柔拉着坐在她身边。

朱槿看着刚刚在自己对面落座的男人，立刻礼貌地道了句：“林老师好。”

而林奈生则点头对她笑，“你也好啊，看你们刚刚聊得挺有兴致，倒显得我这个中间人很是多余。”说完，他侧头看了看江素柔，满眼都是温柔。

朱槿见状，心想，明明她自己才是最多余的。

服务员在这时正好端上几盘寿司，江素柔伸手直接把其中一盘三文鱼握往朱槿面前推，笑得可以说是十分温柔和善，“你是奈生的学生，当然要好好招待。”

朱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啊啊喔喔了半天，最终还是林奈生打破了僵局，“吃吧，别客气。”

朱槿闷声点头，用筷子往嘴里送了一个。

因为没吃过三文鱼，所以觉得很难适应那种冰凉的生腥味，可是看着眼前的林老师和与之一拳之隔的江素柔，她只得强忍腥味，道了句：“谢谢，很好吃。”

林奈生笑了，推给她一杯大麦茶，“别急，吃慢一点。”

朱槿端起茶一边喝一边抬头看他，心中一阵悸颤。

这餐饭，朱槿当然是吃得相当尴尬。可想而知，在一对熟识多年的青梅竹马面前，她插在其中说好听点是个局外人，说难听点就是颗电灯泡。

朱槿无趣地想，自己得是多少伏的电灯泡，才打得出与林奈生和江素柔这对金童玉女相匹配的光啊。

整个饭局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朱槿在这边吃得心不在焉，而对面的江素柔则不停地和林奈生聊着天看，完全把朱槿晾在一边。

他们聊艺术、聊事业、聊近况，说着一些朱槿或听得懂或听不懂的话，而有些让朱槿觉得索然无味的话题，他们却谈得十分有味。

这或许就是人以群分的定律吧，优秀的人身边的朋友往往也都很出色，他们有无数说不完的高雅的共同话题，朱槿不愿插嘴，也插不了嘴。

在他们面前，朱槿真的觉得自己连次要的配角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