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坐在车头，靠在护栏上。嘴里哼着乡下小曲儿，手里拿着竹竿，不紧不慢的在驴子背上拍打，让驴子不敢放慢步伐，也不至于在这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跑的太快。

小仆回想刚才发生的经过，这才隐隐有些明白，身边这个又高又壮，却很胆小的大汉，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也是江湖里常说的那种，平常在家种地，只有江湖有大事发生才会走出家门，来外面闯荡一段时日的一类人物。

小仆看看樵夫，见樵夫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忍不住奇道：“大叔，你不想问问我练的什么内功？”

樵夫口中小曲儿一停，看向小仆，不怀好意的贼笑道：“老子要是问你，你会说？”

小仆摇头，道：“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樵夫没好气的道：“那老子还问啥？”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出了会儿神，忽然问道：“小子，你是不是姓李？”

小仆摇头道：“我不姓李，我姓冯。”

樵夫一愣，奇道：“你不姓李，怎么会这混元神功？李元真那夯货，难道会把这等奇功传给一个外人？”

小仆吓得一屁股跌坐在车板上，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咋知道...这...这是...混...混元神功？”

樵夫赶着驴子，不紧不慢的道：“三十多年前，老子就见过李元真。当时老子被天丞令天字门指挥使章太青发现踪迹，还是那夯货帮我逃脱了一劫，对他的武功自然有点了解。

不过知道他的内功，叫做混元功，也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你还没跟老子说，到底怎么会的这混元神功？”

小仆道：“是...是少爷教我的。少爷生下来就有重病，前段时间，忽然有不少江湖人来到小镇，想来抢夺这门神功。少爷说他本来也活不多久了，就让我背下这混元经，说让我练习上面的内功，然后接管他家的家业，替他奉养老太爷。

后来那几个江湖高手，闯进家里后院，说要老太爷交出内功心法，老太爷不愿意，就被他们杀了。

我跟少爷从密道逃出来，少爷骗我说，要我为他引开那几个高手，让我沿着一条小路跑，别回头。我太笨，没反应过来，要引开追兵，哪有往偏僻小道上跑的。等跑出去好远，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去之后，少爷已经被他们害死了，连尸体都被抢走了。”说着，悲从中来，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樵夫叹息一声，道：“这么说来，你家少爷是李元真的儿子？”

小仆哭着点头，道：“嗯。”

樵夫黯然道：“李元真那家伙，人很不错。没想到他儿子，却会被那些江湖败类害死。行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哭了。你要是有点志气，就好好练好武功，找到那几个仇家，把这大仇报了。”

小仆擦掉眼泪，强忍住不哭，狠狠点头道：“我一定给少爷和老太爷报仇。”

二人赶着驴车，走回那路边饭馆，那秀才正跟饭馆掌柜讨价还价，想用一块玉佩，从掌柜那里兑换十两银子。

小仆把钱袋扔给秀才，恶声恶气的道：“钱袋里的二钱银子和十个大子儿，已经被那汉子花差了，其他的应该一个不少。”接着又道：“小爷警告你，以后不准说江湖人的坏话，至少不准把整个江湖都骂进去。”

说完，让樵夫赶着驴车掉头，往南去红门镇。

樵夫向小仆竖了竖大拇指，赞道：“是个走江湖的料。”

二人在日落前，赶到红门镇，樵夫把两捆干柴卖了，正好够俩人在小镇最差的小客店凑合一夜。

红门镇往东，隔着一条关渡江，就是一望无尽的云岳大山。此时正是江湖最为动荡的时候，红门镇又在云岳七十二峰边上，江湖拼斗尤其的多。夜里常能听到江湖人的叫骂和打杀声音。不过小仆行走江湖已有些日子，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樵夫睡醒时，小仆已经起身打坐，修炼内功一个多时辰。二人赶着驴车，找到小镇车马行，把架子车兑出去，换了六钱银子，简单吃了些早饭，就向东渡江，走向云岳大山。

小仆生的壮硕，可毕竟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樵夫见他两条小短腿，近乎小跑才能赶上他，就把他拎起来，扔到了驴子背上。

靠近云岳大山，江湖人更多，不时有人跟他们擦肩而过。樵夫见一个高壮妇人胸前两座沉甸甸的重量，只比李寡妇稍逊一分，不由得很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

那妇人转头，见到樵夫这熊样，顿时破口大骂：“干你娘的，贼眉鼠眼的瞧啥瞧，生个儿子没屁股的狗东西，一看就是个没讨到婆娘的。想瞧就回家瞧你娘去，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就被你看了个干净，想来也不介意再被你瞧几眼。”

樵夫脑袋一缩，连个屁都不敢放。

小仆坐在驴子背上，不禁扶额哀叹。这位樵夫大叔长得又高又壮，足足是平常男人的两个大，可胆子也太小了些。

樵夫似乎对这云岳大山里的路径颇为熟悉，进山之后，沿着山道左穿右梭，次日正午来到了一处风景秀美的小山谷里面。他拿着扁担，在南面山壁上摸索，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一尺有余的小洞口。

樵夫招招手，叫来小仆，向他道：“小子，请你帮个忙。你从这洞口爬进去，里面有一个密闭洞窟，洞窟左手边放着一个木架，木架最上面一层，有一个黄铜打造的盒子。盒子正面一侧上有三个小转盘，你把左边转盘右转半圈，中间转盘左转六圈，右边转盘右转五圈半，盒子就会自动打开。

盒子里面应该放着一本书，上面写着这五个字。”说着，用扁担在地上划出五个大字，继续道：“你把这本书拿出来烧了，就齐活了。”

小仆低头看着地上的大字，他跟在少爷李灵逸身边，跟青桐小镇上的几个老人学过些字，因此第一个“怒”字，和第三个“千”，他都认得的。第二个字是内功经脉运行里，常用到的血海穴里的“海”字，他也知道。第四个字和第五个字，他虽然不认识，可这几个月闯荡江湖，经常听到一些事情，也猜的出来。

小仆抬头看向樵夫，问：“这本书上的武功，就是江湖人找了好几十年的大秦江湖第一武学，怒海千叠浪神功吗？”

樵夫一笑，点头道：“没错，这本书就是怒海千叠浪的拳谱。咋的，你小子舍不得？”

小仆嗯的一声，拉着樵夫的袖口，求道：“夏侯大叔，我能拿出来，背会里面的拳经之后，再烧毁吗？”

樵夫拍拍小仆的脑袋，笑骂道：“老子要你在秘窟里面烧掉拳谱，就是要天下都看看，江湖已经没有这门武功了，好让江湖少死些人。你把它拿出来，算是咋回事？

再说，那些江湖人快要找到这个地方了，上万字的经文，你连字都认不全，还能背得下来？”

小仆低下脑袋，小脸上一脸的失望。

樵夫揉着小仆的脑袋，叹息一声，道：“你他娘的也是个可怜的。虽然有混元神功护身，可终究底子太薄，小小年纪闯荡江湖，免不了吃苦头。

这样吧，办完这事儿之后，你就跟我回乡下。等内功练成了之后，再出来闯荡江湖，为你家少爷和老太爷报仇雪恨。如果你小子要是愿意，老子也可以把怒海千叠浪神功传给你，就当是还了李元真那夯货的人情。”

小仆眼睛一亮，喜道：“真的？”

樵夫在小仆脑袋瓜上狠拍一下，没好气的道：“什么真的假的，你咋也跟那些朝廷走过学会，不相信人话了？”

小仆嘿嘿傻傻一笑，揉着被樵夫抽得生疼的脑袋，道：“我这就把里面的拳谱烧了。”说完，就伸着脑袋，往洞口里钻。洞口只有一尺多些，小仆正好能钻进去。

樵夫在洞口边的石头上坐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小仆道：“喂，傻小子，老子还不知道你叫啥嘞。”

“冯云起。”山洞里面传出小仆闷闷的声音。

樵夫解下腰间的竹筒，喝了口水，看着天空五颜六色的云彩，嘟囔道：“云岳七十二峰，连绵起伏，如风生云起。这他娘的都是命啊！”

他无聊的打量着秀丽的小山谷，足足过了五十四年，外面的江湖，已经跟那年完全不同，这里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当年寒山派的消亡，自然不像外面江湖传说的那么简单。也许最后一代寒山派掌门杜泽明的死，真的跟朝廷关系不大，可后来大雪山上的那场动乱，却是朝廷在暗中，一手促成的。

被朝廷收买的剑术一脉首座，率领弟子，伙同一些或真或假的江湖武夫，攻上大雪山玉龙大殿，逼迫拳术一脉交出内功龙炎诀，和神功怒海千叠浪。

那一战，大雪山嫡系一脉三百七十二人，就死了一百八十六人。大师兄赵禹稳定大局，表面跟贼人议和谈判，暗中让一百五十个师兄弟，拿着钥匙去藏宝库和祖庙，把所有的宝贝全都拿走，悄悄离开大雪山，逃往南方。

待到一百五十师兄弟走小道，绕过朝廷禁兵卫和天丞令大小条客的封锁，顺利下山，大师兄赵禹与其他三十五个师弟，一共三十六人拔剑大喝“雪山派无愧于良心，无愧于江湖”！随即挥剑自刎，丝毫不给那些贼人活捉的机会。

秦侯忌惮寒山派已久，誓要将寒山派嫡系一脉斩尽杀绝，随后的这几十年来尾随追杀不断。

那年在江湖遇到李元真时，樵夫夏侯彰被天丞令小条客发现踪迹，险些被杀。在李元真的帮助之下，才逃得一命。而那时，寒山派嫡系，只余一十九人。

后来两三年时间，这一十九人中，接连有人被杀，最后就连年纪最小的小师弟也死了，只剩下胆子最小，跑的最快的樵夫，自个儿一个。

樵夫悠悠的出着神，心想：“你他娘的还不如，当年就跟着大师兄，一死了之算了，没得活在这世上，孤苦受罪。”

小仆沿着洞道爬出两三丈，洞口一宽，里面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小洞窟。

小仆依着樵夫的吩咐，取下左手边木架最高处的黄铜铁盒，依次转动上面的三个小转盘。三个小转盘转动到位，黄铜盒子咔嚓一声，自动弹开了来。

小仆拿出里面的那本厚厚书册，随手翻动几页，心想：“江湖人辛苦奔波几十年，就是为了找这本书，没想到最终会会在我这个谁都看不起的小人物手里。”

他不敢耽搁，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着火，点着书册，等着它烧成一堆灰烬，又在上面踩两脚，这才赶紧钻出洞口。

二人牵着驴子，离开山谷，走出云岳大山。小仆问樵夫，“夏侯大叔，咱们那个小村在哪？”

樵夫道：“从这儿往北，一直过了咸阳，再走二百多里，北渠行省马鹿县，有一个叫做梨花沟的小村，那里就是了。”

在二人离开不久，江湖人掘开那处洞窟，见到地上的黄铜盒子和灰烬，当即就有人心中一沉。待到一群人分割完洞里的宝贝，却还是没有那本他们最关心的拳谱，众人这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大秦江湖第一武学，怒海千叠浪神功，已经被人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