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高的一爿店，店门开得很大，店里的情形，从外面看尽可以一览无余。靠墙的一张桌上，朝门的方向坐着一位少年，面前摆着一笼热乎乎的包子，蒸汽还在往上飘，在眼前织成一条似气似水的帘子，外人倒也真看不清他的脸面；旁边还放着一碗馄饨，上面还游动着一些碧绿的葱花。少年似乎没有食意，或者在等着稍微凉凉再下筷。很快，少年对面坐下一位小童，也点了少年一样的一笼包子和一碗馄饨，小童在包子旁放下一个装满醋的碟子，在馄饨旁排下三个碟子，夹起一个包子，醋碟里一蘸，一滚，一丢，入肚了。又将碗里的馄饨一个一个拨到排成一排的三个碟子里。少年还没掀动勺筷，小童已经清盘了。一转身，留下还在冒着热汽的一笼、一碗、四个碟子对着少年。少年脸上露出一点惊异，眼睛追着跟了出去，只看到一个胖胖的背脊，不禁又哑然失笑了。古语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是，用对了方法，心急还是可以吃热包子的。
三月的风轻柔地吹进店里，把隔河对岸的柳色花香也带进了店里。少年夹起一个包子，正要配着花香放进嘴里，“伙计，来一笼包子一碗馄饨。”声音不大，悠长有致，少年似乎觉察到好多人都在等待着这声音，然后翕动着耳朵，收集这声音，和着包子慢悠悠地吃了下去。少年把包子放进嘴里，马上惊觉自己做了傻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动到自己身上了。那个好吃的声音居然又开口了，而且是对着自己说的，“小官，可以坐吗？”少年张不开嘴巴，只是使劲地点了点头。
“张嘴说句话会死呀，”邻桌的一个人想起身。但被另一个人按住了。
“姑娘，随便坐。”少年痛苦地咽下包子，终于有嘴能说话了。
“说个请会烂舌头呀？”又有一人非常不满地说道。
姑娘没吭声，只是笑嘻嘻地。隔河的柳条被风吹得颠来倒去，几丝柳絮飞进店里，停在姑娘的头发上。少年想用手拨掉柳絮，十几双手拦在前面，但柳絮已如铁丸一般自发际掉落，落在桌上还叮咚作响。众人大惊，姑娘还作浑然不觉般，仍旧笑嘻嘻的，“好功夫！”
少年才惊异自己发出了招式，而且引起了注意，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眼前的女子如一块碧玉，柔温而不寒，巧笑而无媚，见柳絮飞上玉人头，不自觉地想帮她拂下来，被众人拦阻，一急，用力太刚，惊了众人。
“小子，你欺我们这里无人吗？”一大汉甩动着膀子走到少年面前，筋骨“咔咔”作响，“敢在这里显摆！接招！”山大的拳头朝少年擂了下去。少年急躲，顺带把身下的凳子挪开了一些。大汉擂了个空，身子一倾，摇摇欲坠。少年将凳子往前一推，大汉一屁股坐上，兀自前倾不止。
“使这么大力气，你在劈山呢。”小童回至店内，似乎专门回来看大汉笑话的。
“见笑，见笑，”大汉对小童毕恭毕敬。
“姐姐，家里人找你正急，赶紧家去。”
“真的，什么事？”
“什么事我怎知道！信不信由你。”
众人在姑娘被唤去后，各自回到自己桌前，大汉坐在少年的位子上，盯着柳絮出神，盯之不足，还用手抓起捏了捏。
小童跟随少年走出了店门，少年走至河岸，正望着河水出神，小童乖觉，走近，说：“这位兄台，你在思念远方的人吗？”少年回头看着小童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住笑意，说：“贤弟呀，你怎知为兄的苦恼？”
“兄台，且把苦恼说来，让为弟替你分忧。”
“贤弟呀，你在哪里？”少年忽觉失态。
“兄台呀，你在想你的兄弟，而且，远在千里之外，而且，生死未知？”
“而且，能有多少个而且？”少年发觉小童人小鬼大，赶紧收住话头。
“兄台也甭管你那兄弟如何，你倒把我当做你的弟弟如何？”
“那你就暂且叫我‘如何兄’，我暂且叫你‘而且弟’，怎么样？”
“太好了，我有一个绝顶的哥哥，太好了！”小童欢跳不止。河中的游鱼受此一吓，一齐在水面上用尾巴画个圈圈，瞬间消失不见。
“虎风，你在哪儿，出来，姐不打你。”
“来了，姐。如何兄，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小才不肯告诉我真名？”欢跳的小童突然神色黯然，“我叫虎风。不过我喜欢你叫我‘而且弟’。而且，我已经转了一轮，12岁了。”
“而且弟，我叫角羽，”角羽摸了摸虎风的头皮，顿了顿，“把我的名字埋在心里，不要轻易在外说出来。好吗？”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虎风，我有个义兄角羽，我骄傲！”小家伙虎视熊步，当真不可一世，“不过如何兄叫我埋在心里，我不会随便宣之于口。另外，赠送你一个礼品，我姐姐，叫凤吉。要不要等她过来？”
其实凤吉已经看到她的弟弟虎风倚在角羽的身边了。本来一脸愠色，片刻转换成笑意盎然。一池春水立皱，鸟呼鱼跃，角羽的心里也是一阵温暖。
虎风跟着他姐姐凤吉走了，角羽还静立于河边柳树旁，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凤吉离去时，留下了一句话，“才刚来这儿吗？注意安全。”他并不是刚到这里，他已在村镇外面的山上住了半个月之久，半月中，他没有立茅庐，只是住在山洞之中，今天，他终于从山里走了出来。他并不讨厌山中的岁月，鸟雀呼晴，蛇虫告雨，花开即春，叶落知秋，这样的世界他曾经视为梦幻。只是看着对面的饭馆，真实了许多。尤其看到了凤吉，美好了许多。不过今晚，还得回至山中去。角羽回头看了一下蓬门字样的饭馆匾额，转身随着江岸，缓缓漫步进入山中，今夜当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