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那晚的一笑，云开雾散，雪霁天晴，连带着两人之间的别扭也都消散了不少。
接下来几天，陆江继续客栈营业准备，海宁偶尔享受被他推着去诊所复查的待遇，其他时间呆在客栈里看书备课，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直到支教开始那天。
由于要带上必要的教具和见面礼，陆江这次没有选择用轮椅送海宁，而是将她送上马背——就是那天见证了海宁摔跤的那匹英俊白马，马背上同时放着装满教具和礼物的褡裢。
海宁第一次骑马，一边的脚又包裹得臃肿，无法放在马镫上，这让她更加没有安全感，双手拉紧挽具，战战兢兢地弯腰趴伏。
陆江在前面牵着马绳，看到她吓成这样，不觉好笑，“这里的小孩大多在马背上长大，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这幅样子要是落入他们眼里，马上教师威严就不存了啊。”
“可，可我没骑过……”
“它很温顺的，再说，”陆江甩甩手上的绳子，“绳子在我手中，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陆江信誓旦旦的一句话，听在海宁耳朵里，突然觉得有点变了味道。
停！他只是在炫耀自己马夫的技能，不要想太多！
在海宁的心里投下的这颗小石子，不过仅仅扑通了一声，很快归于平静。
两人不久就来到了村里的小学。
说是小学，其实仅仅一间普通教室大小，前后两个门，前门悬挂着一个黑色上下课钟，钟下垂着一条绳子，拉动绳子则钟声响。
教室里八张双人桌，一张讲台桌，讲台桌前悬挂黑板，教室后面贴着用红纸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四面墙上白灰剥落，地板上一层黑色泥土，看不清原本是什么材质。
陆江帮海宁把东西从马背上拿下来，放到教室，海宁道谢，“你先回去客栈吧，今天多谢你。”
“嗯，”陆江也不废话，“几点下课？我来接你。”
这老夫老妻的模式是怎么样啊！海宁瞪大了眼睛。
她的动作自然落入陆江眼里，他挑眉看了海宁一眼，“我只是人比较好，你不要想太多。”
“客气客气，脑补能力没有你强，好走不送！”
陆江从善如流地滚了。
自那天后，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相处起来像是经常互相拆台的老朋友。
八点差五分，海宁看到一个大概五六年级的孩子跑到门口，敲响了屋檐下的钟。
“你好啊，你长得真帅，你叫什么名字？”海宁忙着套近乎，这个孩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皮肤偏黑，却是显得健康的小麦色，身姿挺拔，宛如一颗茁壮成长的小树。
这个孩子看了海宁一眼，也不说话，又敲了五六下钟后才转身朝海宁鞠躬，然后走进了教室，一言不发在第一排第一桌坐下。
说他不礼貌吧，他鞠躬。说他礼貌吧，不回答。
海宁走进教室，还想问他几句，就看到七八个孩子像是到点吃饭被叫唤回来的小鸡，叽叽喳喳地从四面八方飞奔过来，一个个从海宁身边跑过，然后端端正正坐在教室里。
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海宁，海宁也在看着他们。
这些孩子大部分都跟刚刚敲钟的男孩一样，皮肤偏黑，有的脸蛋上还有点缀着两片高原红，身材有高有矮，但是都挺瘦的，年纪不都一样大，小的也就一二年级，大的有五六年级。
海宁想到之前支教得到的信息，这个小村子也就二三十户人家，由于地理位置不便，几乎没有人愿意来到这里任教。除了个别有能力的村民能够把孩子送到外面读书之外，剩下的人家大多选择把孩子送到寺庙，能出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对于部分人来说，读书反而成为了鸡肋。
也因此，这间学校虽然看上去小，却也是之前的热心教育的志愿者在千方百计的动员游说之下才建成的，不过教师资源不稳定，只能靠热心的志愿者轮流担任。
思忖间，台下开始有些骚动了。
除了年纪小的两个孩子应该是一开始被叮嘱了要好好表现，尽自己的努力坐好了，后来还是忍不住扭扭屁股，晃晃腿之外，两个孩子看着海宁交头接耳，其他人倒是能够坚持尽量坐得端正。海宁很满意，看来这边的孩子虽然学习条件不稳定，但是学习习惯都很不错。在基础教育阶段，除了少数人，学习习惯的养成往往就是决定成绩的重要因素。
“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海宁老师，大海的海，宁静的宁，接下来的这一两个月的时间，我们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哦。”海宁一副为人师表的范儿，微笑地做着自我介绍，“那，让老师也认识一下你们好吗？我们按顺序自我介绍。”
“我叫扎西，今年六岁了。”排头的第一个男孩虎头虎脑的，还可爱地比了一个六。
“我叫多吉，七岁。”第二个男孩子面无表情。
……
“我叫央金，今年十一岁，老师你好漂亮啊。”说话的是一个绑着彩辫穿着传统服饰的女生，看着海宁大声赞美。
海宁谦虚地笑了笑，等她坐下，目光落到央金旁边那个敲钟的男孩身上。
“我是麦朵，十二岁。”声音冷淡。
叫麦朵啊，这是男孩的名字吗？海宁疑惑。
麦朵眼睛盯着海宁，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是女生。”
……
刚才自己夸她什么来着？很帅？海宁恨不得时光倒流，毒哑自己，难怪人家不回话，没有顶上两句就不错了。她朝着麦朵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不过，麦朵之所以被错认，是因为她穿着打扮完全不像女生，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服不说，头发不像女孩梳个马尾或者绑着彩辫，而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别的姑娘脖子耳朵手上脚上戴着的银饰，她一件也没有。所以刚刚海宁巴塔
按耐下心中的疑惑，海宁将班级的人分成低中高三个年段，又按照之前跟支教组织交接的信息，询问了一番孩子们的学习进度，确定了大概的教学起点之后，海宁带着一群孩子把教室打扫了一番。
这些孩子虽然看着瘦小，干起活来倒是毫不含糊，比起城里的孩子利索得不是一点半点，就连两个小萝卜头都能够拿着抹布“嘿咻嘿咻”一丝不苟地擦着桌子。
物品被重新规整了一番，桌椅排列整洁，剥落的白灰和地板的黑土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水泥的本色，窗户上的玻璃折射着阳光分外明亮，就连褪色了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被换成了新的纸张，红艳艳看上去分外喜庆。
海宁拖着残疾人的身躯艰难地和学生一起打扫完之后，看着焕然一新的教室分外有成就感，想到这些辛苦的孩子，格外大方地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成功用糖果饼干收获了一众欢呼，就连冷淡的麦朵都抿嘴笑了。
早上的时间在一番劳动中很快就过去了，下午海宁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语数卷子让学生考试，准备摸清楚他们的水平。考完试，海宁给不同年段的孩子布置了预习的功课就早早放学了。
等孩子们走了，海宁在教室里自己一个人批改考卷。因为数量不多，她批改得格外仔细，甚至拿出了个小本子，仔细记录下每个孩子在卷子中表现出来的问题，对学生的大致水平有了底。
等她盖上本子，起身收拾包包的时候，发现陆江站在了门口。
“看不出来，你当老师还挺有模有样的。”实际上他在门口已经站了几分钟，发现海宁在做事也没有出声，打量了一圈教室，发现变得干净多了，眼含欣赏又落在海宁身上。
海宁一手拿着卷子竖起来，一手拿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陆江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被卷子遮住了一半的脸，耳边垂落几缕发丝，尖尖的下巴和挺秀的鼻梁在她抬头时偶尔露出来，两只眼睛明亮有神，带着一股之前没见过的认真。
“废话！”海宁翻了个白眼，“干一行像一行没听过啊。”
得，陆江决定收回刚刚的欣赏。
“走了。”陆江帮她收拾了东西，再将门外的轮椅推进来。
“小白呢？”
“小白？”陆江疑惑。
“那匹马呀。”海宁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样子。
“好歹还是个老师呢，你这名字什么水平啊。”
“小白多可爱啊，名字取得那么高大上干吗，贱名好养活没听过吗。”
“……是，我替他谢谢你。早上你不是怕骑马吗？再说你早上带来的东西应该也分出去了不少，剩下的自己抱着，我推你回去更省事。”
“哦，其实也没有那么怕啦……”
“是吗？”陆江挑眉，嘴角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那我明天再带小白吧，毕竟跑马速度快多了。”
“算了，轮椅就挺好的，还是让小白多休息休息吧，嘿嘿。”
……
陆江推着海宁，在夕阳下慢悠悠地走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