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蓝城。

威国公陆淳在返回飘雪关后，和天火军帅诸葛雎深谈了一夜，为了不让北疆局势发生动荡，在初步安排好赤狄之民安置之后，就率领三万天火军南下，亲自坐镇北疆重镇蓝城，总督北疆三十六郡军政。

陆淳收到陆缺的书信要比身在帝都的虞初晴晚上几日，当他看完陆缺书信上的内容，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和虞初晴成婚二十余年，对于妻子的为人，陆淳心中十分清楚。在他们成婚的前十年，虞初晴虽然是他的妻子，但是她的精力却没有放在他们这个小家之中，那十余年妻子虞初晴首先是大乾的辅政长公主，然后才是他陆淳的妻子。

后来被困入不归山的八峰十谷中，虞初晴的性情才开始收敛，身上的强势、霸道、锋锐在十二年中渐渐的收敛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纯心静性追求武道的修者，可是陆淳知道，在妻子心中一直都没有放下大乾。

而从不归山归来之后，虞初晴虽然没有再像十几年前那样对国事朝局亲力亲为，但是她和大乾的感情还是无法割舍。直到他们夫妻从儿子陆缺那里得到了《元胎大同真经》和真经上那几张标注着周身血窍、经穴和神藏的秘谱。

往昔修行之中不懂不明之处在看过《元胎大同真经》之后瞬间开悟，虽然因为功法和资质的原因，两人无法舍弃原本的功法转修《元胎大同真经》，但是在不归山十二年积累的底蕴，还是将妻子虞初晴的修为境界一举推到了大劫巅峰，而他则更上一筹至臻大劫圆满之境。

大劫十二品已经走到了尽头，下一步则是渡过道心大劫，成就所有武者都梦寐以求的至人之境。到了这个境界，世俗红尘的功名利禄、权力富贵，就真的变得不重要了。可是妻子虞初晴还是放心不下大乾，只不过此时她已经不再强求自己去做那个为大乾保驾护航之人，而是将这个希望寄托在儿子陆缺身上。

乾皇虞元栩修为已经到了快要压制不住的地步，再过一段时间哪怕他不想，也会破入大劫境。大劫十二品，一品一大劫，作为走过来的人，陆淳深知其中是何等凶险，如果他们当时不是被困在不归山中与世隔绝，可以做到心无旁骛，如果不是青木神树就生长在八峰十谷的湖心岛上，使得那里的天地灵气和青木之力极为浓郁，以他和妻子虞初晴的资质心性，也未必能够平安度过那些劫难。

皇帝打算传位于年幼的太子，那么就必须有可靠得力之人辅政，身为皇帝长女的虞天香势必会执掌凤翔军成为下一任辅政公主，从而镇压帝都朝堂，但是一个虞天香显然不够，就像当初妻子虞初晴身边有自己一样，虞天香身边也要有一个可以为大乾节制大军震慑外敌之人，而这个人选皇帝和妻子都选择了儿子陆缺。

节督诸军加上辅政之权，可能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天大的好事，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挡位极人臣的诱惑，可是偏偏这个人是陆缺。

对于儿子陆缺，说实话很多时候就连陆淳自己都有些看不透。当初进入不归山的有百余人，但是除了他们所居住的北谷和周边山林，其余的所有地方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禁地，就像他们当初想要在青木之下的湖心岛安居，却被御灵神兽一个大浪拍回了岸边，尝试了数次也无法上岛，但是湖心岛却对儿子不设防，那本应该高傲异常的万灵之王，却和儿子相结为友。

而且事情还不单单如此，那八峰之间的山谷，就连他也无法进入。可是这些山谷却对儿子不设防，就连神兽九色鹿都对儿子另眼相看，他们在不归山时耕种的很多植物种子，都是儿子从九色鹿那里要来的。

自小在九大绝地之首的不归山长大，与山中灵禽神兽为友的儿子，已经见识过这世间最绚丽的风景，这样的他又岂会被世俗红尘迷花了眼睛，又岂能对这些他不在意的东西留恋驻足。皇帝和妻子想要陆缺在新皇登基之后成为辅政之臣，在一开始就错了。

之前因为儿子刚刚进入学宫，年纪也未及冠，陆淳觉得时间还早，并没有与妻子深谈此事。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大乾大战频频，儿子陆缺在皇帝和妻子的扶持之下如同彗星一般崛起，十七岁的一疆督帅，在整个大乾的历史上也只有儿子一人，但也因为这样，身为父亲的陆淳在骄傲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忧虑。

陆淳深知权利之路素来都是能进不能退，儿子已经走的太高，而且在他身上所牵扯的利益也太多，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可是陆缺又是一个不在意权势的性格，陆淳之前就有猜测，在南离之战结束后，儿子可能会选择辞去所有军职，重新回到学宫。

可是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陆缺自己的事情，一旦儿子上表辞官，不仅皇帝不会同意，之前一直支持他的几大国公府和十大世家也不会同意，甚至因为自己的关系，一直站在儿子身后摇旗呐喊的寒门官员、学子也不会同意。

如果儿子坚持本心一意孤行，那么到最后他只能选择像步生莲、百里承平、计之恒那样直接归隐，离开大乾之内的纷争。

说实话，现在的陆淳也不知道儿子陆缺到底如何取舍才是最好的，但是再看到这封信之后，陆淳却知道儿子还是那个在不归山时期的儿子，大乾几年的生活，对他没有丝毫改变，一年多的大权独揽，更没有丝毫影响到他的心性。

如果只是陆淳自己的话，既然陆缺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身为人父他自然支持，哪怕陆缺没有意图继承他用一生功业创下的威国陆府，他也不在意，到了他这个修为自然明白，相比长生武道，红尘权势不过是沧海一粟，可驻足，亦可留恋，但却不可沉迷其中。

但是陆淳现在不知道妻子的想法，如果妻子一再坚持，恐怕懂事孝顺儿子也只能按照妻子的意思去做，就像之前陆缺并不想离开不归山，却因为妻子的原因，将推算出来的不归禁阵开启时间告诉他们一样。

之前儿子因为他们夫妇的原因已经妥协了一次，现在陆淳却不想他再妥协第二次了，他们陆氏父子对这个大乾天下已经做了太多，不应该再被世俗道义所束缚，是时候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现在一切的症结都在妻子那里，陆淳想要提笔给妻子虞初晴写一封书信，可是他知道现在帝都已经开始动手，世家和地方勋贵皆是人心惶惶，现在和妻子说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晴儿，你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隔窗望向南方天际，陆淳长叹一声说道，陆淳这句话既包括了儿子陆缺，也包括了即将迎来狂风暴雨的大乾世家。

与此同时，宁安河北岸南离大营中，南离王郦永先却是有些焦躁的来回踱着步。

“微臣见过王上，王上为何如此？”被传召而来的卫商永看到郦永先的样子不由微微一愣，他和郦永先相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情绪，就连南离开展变法举步维艰的时候，他也没有见过郦永先这么烦躁焦虑过。

“这个前方密探刚刚传回的密件，你看看吧。”郦永先指了指地上一个被揉捏的不成样子的纸团说道。

卫商永看着地上那个纸团，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显然在他到来之前，他的王上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脾气了。偷眼看了郦永先一眼，见他正面色凝重的看着大帐中的巨幅地图，卫商永脸色不由也是微微一变，不过也对纸团之中的内容感到好奇，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居然让南离王如此失态。

郦永先俯身拾起纸团，小心翼翼的展开，看向上面的字迹，可是随着他将上面的内容看完，脸上也变得很是凝重，不由自主的喃喃说道“陆缺率军从丹水到河兴原只用几天时间，行军何等之速。可是他随后在河兴原修整了四天，然后从河兴原到小孤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居然走了七天都没有走到，这太不正常了，他想要干什么，他真的不怕我们发兵北上在他到来之前收复玄安郡吗？”

“你也看出来了。”郦永先转身坐回王位，想要拿起面前茶盏喝上一口，可是茶盏刚被他举到胸口中，又被他重重的放回桌案上，一时之间水花四溅。

“大乾南疆大军数以百万计，日耗米粮不可计数，陆缺尽快赶到玄安布防，却像游山玩水一般一日只走几十里，其间必有图谋。”

郦永先说到这里看向面前这个他最为信任的腹心重臣，见卫商永盯着桌案上水迹，不由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卫卿，你军政皆能，是否能够看出陆缺究竟有什么图谋？”

卫商永闻言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大乾先灭天星，再灭兽潮，连战连捷，虽有伤损，亦是气势如虹，按照道理来说，陆缺应该率锋锐之师直接与我们决战才是，因为他很清楚，宁安河北岸大营，就是我们南离的所有筹码，只要击败我们，南离国内对他几乎等于不设防，可是他偏偏一日只行几十里，空耗军粮，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是什么？”郦永先闻言眼睛一亮，他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陆缺的意图，正需要有人给他解惑，连忙开口追问。

“王上，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陆缺这是想要以正道御兵，徐徐而进，以势压人，先处不败之地，再求胜势。”卫商永开口答道。

郦永先闻言略微迟疑了一下，在地图上又看了两眼，方才说道“可是陆缺现在都没有到小孤山，距离玄安郡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就徐徐而进，是不是早了些，从河兴原到小孤山之路，早就被大乾各方军队肃清，一路之上根本没有什么险阻之处，陆缺如此小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卫商永想了一下说道“依微臣想来，陆缺之所以会如此做，一为蓄势，一为出奇。”

“蓄势？出奇？”郦永先眉头微皱，缓缓说道。

见郦永先面露疑惑，卫商永提醒道“王上，几日前密探回报，一直跟在陆缺大军之后的大乾奔雷军在到达河兴原之后并没和陆缺一样转道西行，而是继续向南，显然是要渡过湟雁江前往原来的天星故地。奔雷军是大乾人数最多的两大军团之一，在大乾与我们决胜的关键时刻，奔雷军不直接前往此地与我们对阵，而是选择前往湟雁江以南，只有一个解释。”

郦永先闻言恍然大悟，神色有些不善的说道“他们想要接手大乾羽林军和凤翔军防务，弹压天星故土，从而让两大军团从防务中解脱出来？”

“正是如此。”卫商永点了点头说道“之前天星之战，就是大乾用大军在湟雁江以北拖出了天星惜缘泽军团，而凤翔军从海路奇袭南海郡，从天星兵力空虚的南方开始席卷北上。陆缺命奔雷军去天星故土，恐怕是想故技重施了。”

郦永先一边手指在地图上滑动，一边说道“一军走方山险道攻我腹心之地，一军出海攻我大离南境，他自己则亦步亦趋的拖着我们，坐等我们国中生乱，不得不得撤军回国，而就在我们撤军露出破绽之际，就是陆缺发动攻势之时，是这样吗？”

“应该如此。”卫商永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可是如此粗浅之策，陆缺难道觉得我们猜不出来吗？”郦永先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说道。

卫商永闻言脸色露出一丝苦涩说道“此策为阳谋，大乾南疆有七大军团，人多势众，虽然看似浅显，但却最为难防，因为战线可能遍布国土东、南、北三个方向，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进行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