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放学后田羽洁默默收拾了自己的书包。

转学的事情，除了班主任和教务处领导知道，她谁也没告诉。不论是以前多次帮助她但现在假装漠视的班长，还是自始至终都维护她的楚言歌，她谁也没说。

她从不曾喜欢过这里，现在更是无比厌恶。

随处可见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和信口开河的流言，她愤恨过恼怒过甚至反抗过，但是最终还是败给了大多数人认为的“真相”。

虽然自从不小心把李小文推下楼梯后，这些当着她的面的恶言恶语少了很多，但是她知道，那只是转到了背后而已，并不是真的少了。

这一周，她冷静下来想了很多。

有时候恍恍惚惚莫名会想起顾惜她们来。忍不住猜测，那段时间，她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呢？这样想着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懦弱又可悲。

有时候又会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她的人生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梦境里明明她和他应该要幸福得生活在一起，但实际上他锒铛入狱，而她卑微地向生活低下了头颅。

直到拿到转校证明的时候，所有一切的画面四分五裂，裸露在其后的未来是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未定义世界。

啊，这就是不安吗？

心头涌起这样的疑问，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微妙的真实感——她真正存在于这里，且正艰难地行走着。

未来是哪种模样，最终要去往哪里，那里又有些什么，全部都是未知。不安伴随着“生”的安心感，似乎也就不全是不安了。

田羽洁抚摸着转校证明，眼神前所未有的宁静。

从今往后，把过往全部作废吧，虽然那仍有些许疼痛。

踏出教室的时候，楚言歌正在门外等她，以前她觉得他是真心地喜欢她，所以无论她遇到了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一起回家吧。”楚言歌道。

田羽洁第一次仰头正视他的眼睛，她也许看了很久，看到楚言歌都忍不住红了脸。

“你喜欢我吗？”

围观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背转身假装不在意的模样，实则所有人都在侧耳偷听。难不成这对奇怪的组合今天要告白了？

楚言歌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田羽洁会这样直白，但也只是一秒，他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认真回应道：“我喜欢你。”

“是吗，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问题，楚言歌楞住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好像很久以前就觉得你很特别，一直默默地关注你，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我这样当众问你，会让你觉得不自在吗？”

“哎？嗯、不、不会。反而很开心，本来应该是我先告白的。”

“是吗，那你本来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告白？”

“啊、那个，其实我也没、想好要什么时候跟你说。”

“是吗……但还是谢谢你。我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

田羽洁低下头，眼神仍然宁静，这时候的她，像极了顾惜只见过一面的田妈妈。

楚言歌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这是被拒绝了吗？是被发了好人卡吗？为什么羽洁是这个反应呢？她其实根本不喜欢他吗？

一个个问题盘旋在他的脑袋里，却理不清自己该不该问清楚一点。

“今天，我想一个人回家，谢谢你。”说着，田羽洁绕过呆立着的楚言歌，默默走远。

走出五分钟后，回首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没有跟上来，好像有什么事实越加清晰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以前曾看过这样一个童话，木偶剧院的木偶们每天都快乐地生活在小小的木偶城里，酒馆的木偶只出售白酒，卖花的木偶只卖月季，小丑木偶只会逗人发笑，小孩木偶永远只拍皮球玩，每个木偶都觉得自己的生活平淡又充实。

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这是写给小孩子的骗人童话。

因为那一切都是提线人的意志，与木偶人无关。越是沉浸其中，就越无法看清。

那时候，她差一点想要掐死顾惜的心情……是真的。

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甚至恶心，她居然会这样憎恨一个人。

但是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无缘无故的恨或者说理由不充足的恨，就宛如那些自认为快乐知足的木偶们一样。

意识浮现一角的时候，违和感也跟着层层登上大脑的舞台。

比如她跟楚言歌不过是大一下半学期才见过一面的，比如她怎么可能在人流云集的巧合救下古青寒的狗，再比如她居然可以对舅舅在都乐天的某些“怪异”行为视而不见。

越是怀疑，便越觉得不安，那种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消失的感觉，让原本可以信赖的过去变得不再可靠。

失手推下李小文的时候，正是她混乱到分不清现实过往的最“疯狂”的时刻。

但也托这个的福，她陡然清醒了过来。

无论过往怎么荒诞，但现在是切实存在着的，久违的安心感回到了身体里，她好像又可以作为她继续前进下去了。

过几天，她就要跟妈妈去往另一个城市定居了，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没有忽然闯进她们母女生活的舅舅，没有莫名其妙的偶遇和好感，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将在那里重新开始。

跨出江北高中的那一刻，“绳子”断裂，无法再灵活行走的木偶，以失去行动的代价来换取自由。

这是徒劳的挣扎还是艰难地追逐自我，现在还未可知。

田羽洁最后回头看一眼这奇怪的“牢笼”，然后就见到了那个无法无天的，把她的绳子缠成了死结的无自觉的女孩，大摇大摆跨出了栏栅。

“顾惜，我要走了。”

顾惜在田羽洁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一脸莫名和警惕的神色。

“那个、对不起，我其实觉得你挺厉害的，我舅舅他年轻的时候就吸毒，当时我外公为了替他还债，身体活活被气垮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恨你。”

明明是这样的事实，明明妈妈根本就不希望她跟舅舅来往，可是她却一叶障目，连这些都可以淡忘。

顾惜淡淡道：“哦。”

这样的反应，反而让田羽洁觉得踏实，她觉得顾惜现在肯定心里烦透她了，根本不想听她这没意思的叨叨叨。

但是她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出来，比如顾惜撕都乐天那个小前台的身姿真的太帅气了，比如顾惜下次要是再掐她的话，她绝对不怂，再比如：“新舞很好看，祝贺出道。”

顾惜挑挑眉，搞不懂田羽洁这疯妞儿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还有你要小心，前两天有两拨人来找我，让我放学后把你约出去，我表面答应了。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还是要你自己留心。然后，再见了。”

这次，真的再见了，你这个把我的木偶城踩坏的坏孩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