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老太太回来以后就病倒了，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佟宁被派出去请郎中，却从外面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所有城门都关了，无论何人一概禁止进出。

恐惧象一张大网一样再次当头罩下。奶奶们守在老太太床前默默无语，下人们惊疑地互相询问揣测。午饭摆上来很久了，谁都没胃口去吃，只是怔怔地坐着。

又过了两日，忽然变天了。本来的万里晴空很快就变为阴云密布。须臾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继而伴随着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从天而降。

晚上，月婵本要在灯下给天赐缝个小肚兜，可是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着佟鹏，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更觉烦闷，心浮气躁之下那针都不知道扎到哪里去了，索性收拾了活计，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月婵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只觉得满屋凉意，透骨侵肌。看那雨犹自淅淅沥沥下个不住，便叫碧儿给自己再加一条被子。

又一串雷声从天边隐隐传来，月婵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她摆手示意碧儿不要出声，自己凝神侧耳细听了半晌，慢慢抬起苍白的脸，愣愣地盯着碧儿，喃喃说道：“不是雷声，是炮声。。。”

老太太的上房已经点起了灯，月婵赶过去的时候二奶奶已经到了，显见得是过来得匆忙，只胡乱披了件衣服，坐在那里抱着肩膀不住地搓手，水仙正拿了一个薄被过来替她盖在腿上。

片刻，五奶奶也惊慌失措地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喊：“你们听到了吗？肯定不是雷声，肯定不是！佟宁说肯定是贼兵开始攻城了！你们说会是吗？会不会？”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都只是默默地听着，神色恍惚。

雨不知何时已经住了，寅时已经过了，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有一种声音，隐隐地从遥远的某处传来，闷闷的，象是呐喊，细听又没了。老太太让水仙扶着她起来，披上衣服，颤巍巍带着媳妇们走到院子里，只见远处黑沉沉的天幕隐隐约约有亮光忽明忽暗；现在，那种好象从水底传来的时有时无的嘈杂人声伴随着马的嘶鸣，所有人都听到了。

老太太叫过佟宁来。命他登上梯子上到屋顶去瞧瞧究竟。二奶奶顾不上体统。让丫头们在下面扶着。自己手撩裙摆也跟着登着梯子上去了。月婵和五奶奶由不得心急。也相继登上了屋顶。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只见天边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

佟宁指着火光地地方。说：“那边好象是朝阳门。那边应该是德胜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是贼兵围了城吗？怎么会这么快。我不相信。不信。。。”五奶奶干涩地声音歇斯底里地一遍遍重复着。其实她心里已经绝望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重复给自己听。

二奶奶喃喃道：“城破以后会怎样？”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佟家到底是买卖人家。奶奶们并不太在意谈论坊间传闻和历朝野史。前朝地玄武门血流成河；铁木真破城后必然大开杀戒；还有当下地张献忠。因为在四川遭到了军民地抵抗。破城后便下令屠川。据说很多城中人都被杀尽了。成了空城。。。

冷汗被夜风一吹。透骨冰凉。

天大亮了，那些嘈杂的人声马嘶渐渐听得清楚起来，竟似乎是由远及近一路包抄了过来！

————————————————————————————————－－－－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五，李自成率农民军进抵居庸关。明朝总兵唐通投降。起义军迅速过关，占领昌平县城。三月十六日晚，起义军先头部队抵达元大都北土城，夜间迅速形成对北京城的包围。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夜，督军太监曹化淳率先打开了广宁门，随即在其他城门，闯军基本没遭遇到明军的有效抵抗，便九门洞开。当夜，崇祯皇帝挥剑杀死昭仁公主，砍伤长平公主，周皇后，袁贵妃自缢。

三月十九，李自成率领闯军浩浩荡荡进入北京城内。同一天，崇祯，这个胸怀振兴大明远大抱负的皇帝，这个不近女色，勤勉为政的皇帝，这个生不逢时回天无力的皇帝，在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在煤山自缢，结束了他悲剧的一生。

一天一夜，佟家的女人们惊恐地挤在老太太的卧房中，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她们除了睁着空洞而绝望的双眼无助地等待，别无他法。

月婵抱着天赐先是趴在床底下，后来又试图躲进柴房里，但是天赐哭起来声音震耳欲聋，月婵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害怕过天赐的哭，那哭声听在耳朵里异常惊心。月婵绝望地明白了，有这个小小的人儿，不管躲在哪里都是逃不掉的，索性就待在房中还舒服些，大不了就是一死罢。反正，这条命在两年前就已经死过一回了，谁还要，就拿去。

三奶奶拉着大的，抱着小的，象没头的苍蝇一样满院子躲来躲去，到底也没寻下个安全的地方。她披头散发，磕磕绊绊中不知摔了几跤，半截裙子都湿透了，糊满了泥水。她恐惧得连哭都忘了，直到看见月婵抱着天赐从房中走出来，才哇地一声哭起来：

“六妹妹，我们可以藏到哪？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月婵温柔地拉过淑冰的小手，冲三奶奶笑了笑：“到我屋子里来吧，月婵陪着三姐姐。”

水仙奉了老太太的命过来请月婵和三奶奶过去，这个丫头和往日一样从容有礼，不急不徐道：“老太太说了，要死，全家就死在一块儿罢了。奶奶和小姐们先请，老太太吩咐我还要去接四奶奶。”

老太太的屋子里，奶奶们都挤在床上，丫头们都席地而坐，或靠或卧，每个人都面容疲惫，憔悴不堪。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象往日一样笑闹着，也没人去制止，听天由命吧。

一天过去了，可怕的事并没有发生。

佟兴屡次贴在外院门上，透过门缝偷偷向外面望去，只看见数不清的穿土黄衫的兵士们一队一队从门前经过，甚至，好象还听到锣鼓喧天，听到有人欢呼。他跑进内院把这消息告诉了老太太和奶奶们，一屋子人从惊疑不定中稍稍平静了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