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混沌风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18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百度搜索8 ** .**.com这八个字简直就是为面前这位夫人量身定做的,双眼皮,瓜子脸,从面部俊俏的轮廓来看,她年轻时肯定是很漂亮的,否则那目空一切的邹大人也不会娶她。但现在,这张脸是久病折磨下的蜡黄、疲惫,以及恼怒……

“你这妖女!不要你来害我,不要,不要!”赵文茜双手死命推搡阑珊,却没有多少力气。阑珊并不躲避:“夫人,听我说,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滚开!”赵文茜大叫一声,一下子把阑珊推得仰倒在地,她自己也用力过猛,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夫人……”阑珊爬起来,撸起袖子,把手臂放在赵文茜面前,“如果你要解气的话,就掐我的胳膊吧,没什么的,没什么的,我是医生,我从不对病人生气!”

夫人的手没有动,而是猛抬起头,在阑珊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阑珊疼的尖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那伤口……已经不是简单的牙印了,硬生生地撕掉了一小块肉!

夫人把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呸!你是姓邹的派来给我下毒的,是不是?!刚刚……刚才脏了我的嘴,妖孽的血里也是有毒的吧……”

“不是的,不是的!”泪水在阑珊眼眶中打转,硬是没落出来,“我不是妖精,我是人!你仔细瞧瞧,你好好看看,至少我的眼睛还是黑的,至少我的血还是红的!”鲜血从洁白的手臂上慢慢滴下,只是毛细血管出血,没有伤到大动脉大静脉什么的,不幸中的万幸……

“你说你不是妖孽,那么我看你就是那来索命的白无常了,”赵文茜的声音不再狂怒,而是变得冷冷的,“谁知道姓邹的用什么邪术把你召过来的,这也是我命里的劫数,要杀要剐,随便!”

阑珊默默地转过身,擦去泪水,“夫人,我能看一下你的腿么?”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堆烂肉,早晚会只剩下一堆骨头的,你在阴曹地府没看够么?”

白毛女轻轻地掀起被褥,一股比刚才还要浓烈数倍的恶臭毫不客气地钻进鼻孔,在她的记忆里,类似的情况只有一次,那是在医院等候时,护士推过来一个伤口高度化脓的重度烧伤病人!

天啊,天啊!这是腿,这难道还是腿么,这哪里是什么疮,分明就是大片肢体的腐坏糜烂,她……她到现在竟还没有出现全身性的感染症状,她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阑珊轻轻地盖上被褥,那些可憎的脓液却好像还在眼前缓缓流动,怎么办?怎么办!在这个没有磺胺药也没有盘尼西林的时代,自己真的要冒那个风险么?

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自己是在一大帮子差役和仆人的陪同……应该说是押送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一路上的街坊邻居都看见了,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怪东西,如果自己退缩了,或者治不好,那么会是什么结果,她不敢想象,但是按照民间传说里那些妖孽的结局看……

所以只有拼了——她走到房门口,打开,对外面说道:“准备炉子,锅子,水,蒸笼,纱布,剪刀,木夹子,还有烧酒,越烈的越好!”

阑珊搬过凳子,在赵文茜床边坐下,吹奏锋笛,她现在真要感谢当初上的那些音乐辅导班,而且自己还真就比较擅长笛。赵文茜沉默了很久,紧缩的眉头随着悠扬的笛声渐渐松缓下来,但只要与白毛女四目相对,她的脸就立即恢复那种冰霜式的冷漠。

邹府把八样事物备齐花了一些时间,阑珊一件一件地仔细查看,其他的还好说,这纱布必须清洁,烧酒的浓度也要尽可能地高。白毛女把纱布剪成条状,用蒸包子的方法消毒,而烧酒的浓度……死胖熊肯定知道怎么测,可惜现在真不知道他死到哪里去了……阑珊想了想,用一个小杯子装酒点燃,火焰一下子窜的老高,温度也高的烫手——好家伙,管它是老白干还是二锅头,还真能达到医用酒精需求的百分之七十……

准备妥当之时,阑珊的额角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滴,她突然间听到了什么,是夫人的声音——“……小姑娘,你果然和刘郎中的做法完全不同呢……”

“夫人,能不能告诉我,刘郎中是怎么给你看病的?”

“还不是一堆膏药……和之前的那孙郎中没甚区别,那孙郎中一边治一边叹气,说什么自己的侄子不肖,不学着他哥哥孙志儒读书,也不好好熬药,天天捣鼓着几块玻璃片子,说是要亲眼看破名医吴有性所说的什么邪气。”

“等一下,”阑珊想起了什么,“那孙志儒的儿子,是不是名叫孙云球?”

“倒是没有明说,你认识他们?”

“有所耳闻,我师父生前和他们有过交情……唔……孙郎中有说明那邪气是什么东西么?”

“邪气……孙郎中说那些的时候直摇头,名医吴有性年岁已高,却喜欢标新立异,说什么很多疾病和体内阴阳失调无关,而是生于天地间的邪气所为,那邪气无形无质,却贪吃如饕餮一般,死人葬在土里,被邪气吞吃了,只剩下白骨,而活人要是沾染邪气……唉……我这烂腿就是个例子……我倒是挺相信那一套的,后来的刘郎中更是说那名医治好了某地的大瘟疫,可是……纵有千般道理,找不到那吴郎中,又有什么用呢?”

阑珊处于震惊和错愕之中……那孙云球是西门戎专门强调过的显微镜专家,按照死胖熊的说法,姓孙的可以活活气死看门老头列文虎克,至于吴有性……唯一的印象是《瘟疫论》的作者,而“邪气”之说,现在听来……和病菌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嘛。

赵文茜的脸色还是那种病态的蜡黄,但很明显,敌意已经消减了大部分——她是很聪明的,聪明到看的出阑珊摆弄的这些虽然和孙、刘两郎中不同,却并非歪门邪道。白毛女准备妥当,用烧酒仔细洗了手,问道:“夫人,可以开始了么?”

赵文茜直勾勾地盯着着阑珊手臂上已经凝结的伤口,阑珊明白她在想什么:“夫人不用担心,早就不疼了,和多年缓慢的折磨相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伤痛,太过仁慈……”

“能告诉我,你名字和年纪么?”

“我叫阑珊,灯火阑珊处的阑珊,算周岁的话,下个月到十八,我是天启六年五月初六生的。”(这确实是娉婷的生日,阑珊算过,她和她,相差整整三百六十五年。)

赵文茜垂下眼睛,泪水慢慢流出来:“好久……好久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了,京师天火之日出生的人,总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吧……”她没有说下去,只是伸手把被褥掀起,然后安静地躺下。

“刚开始会有一点点疼,不过马上就没有感觉了,如果过程里麻药失效,夫人一定要喊出来啊,小女子也就这么一点点要求。”

阑珊用木夹子从沸水中取出一把幽蓝色的匕首,那是自己要去行医前,姐姐亲手送给她的,没有锈迹,很清洁,很干净,估计死胖熊会知道用了什么防腐蚀的处理方式。用烈酒二次消毒后,她小心地刮去一处的脓液,露出尚健康的组织,手捏浸透麻药的钢针刺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敢问仁兄,里面夫人和白毛女怎么样了?”

“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姓刘的庸医?老爷根本没想给你钱,夫人给你钱是怕你饿死了脏了扬州一块地,你倒是给脸不要脸,晃晃悠悠地不走,莫非*老子棒打?人家白毛小姑娘可是在刮伤疗毒,你这废物也想偷师?!”

“刮伤疗毒……谢谢仁兄告诉我,非常感谢!”

“你……套老子话是不是,反了你了!”

“鄙人这就离开,老兄息怒……”刘郎中边走心里边嘀咕,刮伤疗毒,配上刚才飘出来的酒气,按照吴有性的说法,泡酒的药材之所以不会腐坏,是因为烈酒能杀尽邪气,换句话说……

“刘大哥,没事吧,娘怎么样了?““婉儿,这么晚了,你也在这里……那白毛女医术和刘家祖传的大不一样,但现在看来,很有想法……”

“……婉儿不懂那些事,婉儿只求娘能平平安安的,今天那白毛女一走,婉儿马上进屋陪娘过夜,刘大哥,咱们的……”

“婉儿,你是官宦之家的千金,而我只是个没用的庸医,你娘要是知道了……”

“娘早就猜到了,她说过,男人不求有钱有势,只要有心有肝就足够了。刘大哥,婉儿这辈子宁可和你在一起过穷苦日子,也比嫁给……那种不回家不管妻子,跑到红袖苑寻花问柳的人好。刘大哥,我们现在开始攒钱,以后一起开一个大药铺好不好,比江阴白景堂的白家铺子还要有名,看谁敢看不起咱们俩,吓!”

刘昕看着暮光中邹婉儿的身影,都说儿随母女儿随父,可面前这位姑娘,除了姓氏外和那板子推官真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大药铺么,坐堂医生么,那确实是他的梦想,可是钱,那尊敬的孔方兄啊,你真是个太大的问题!

从申时开始,到戌时结束。中间麻针补了三次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术,如果做的不好,直接就变成最后一次!一切的一切都要非常仔细,切除腐肉必须不留死角,铲除坏疽要求没有残余,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曾经的白血球对付病菌的战场,现在的“邪气”人肉培养基,都被完完全全地切去,很多地方烂的很深,几乎要见到骨头……然后则是清洗,酒精的杀菌效力有限,所以更必须彻彻底底。而最后,则是包上那些用蒸汽消毒,用炉风慢慢烘干的纱布绷带……疲惫,不安,冷汗淋漓,这就是过程中的感受,而即使在完成之后,说如释重负依然太过奢侈——床褥必须彻底熏蒸和晾晒,尽可能杀死那些可憎的病菌,这是明天要做的事情,后天……还有换药,包括再次消毒和敷涂白家铺子那些止血生肌的药,阑珊不敢相信邹府,但姐姐是能搞到那些的。

盛气凌人的邹大人一直没有回来,到最后是大小姐婉儿送上了饭,白毛女只是机械地吞咽,无暇品尝滋味,她还在反复地想那些步骤,应该是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失误,幸运的是,并没有金黄色葡萄球菌向全身扩散感染的征兆,所以……依然有康复的希望。

游丝般的希望,如何才能变为铁凝的现实。

现在……该向谁祈祷呢?(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