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吴郎中被咬醒了。（八 ** .**.com 百度搜索）
不是蚊子，这又痒又疼的程度，只有特大号跳蚤才干的出来，奇怪啊，这旅店虽然不是扬州城最大的，但是确实很干净，前几次来都没有跳蚤的啊……
孙云球的房间。
一二三四五六七，奇怪啊，竹筒里明明有九只的，怎么少了俩，这些都是专门从吴江乡下捉来的超大号跳蚤，要是跑了可是重大的损失。幸运的是今天央求了师父好久，总算答应自己单独住一个小房间了，还有油灯，所以，研究又可以开始了。
师父说过，死尸的朽烂，活人的染病，均是一种看不见的邪气在作祟。所以师父治疗瘟疫的方法，不仅仅是靠药物，更多的则是村庄规模的大扫除，一切腐烂、恶臭、生满驱虫之物，统统焚烧、深埋或者用石灰处理。“邪气厌洁好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师父一度打败了邪气，可对手毕竟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魅，而孙云球的目标，则是硬生生的把邪气的真身给捉出来！
徒弟和师父多次争论过这个问题，最后观点统一：邪气可能是非常非常小，灰尘一般的存在，就如同远处只能看到牛却看不到牛虱一样，那玩意儿的障眼法十有**也是基于尺寸。必须找到放大物体的办法，否则捉拿邪气就成了纸上谈兵。
云球小心地取出存目镜，镜片小小的，却凝聚了自己过去两个多月的心血，至于木框，更是费了好多心思才设计出来的，油灯的光可以从斜下方照亮整个镜体，这样从镜片里望去，标本沐浴在柔和的橘红色光线里，一切都清清楚楚。
最早的时候，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跳蚤的身体，于是他专门跑到杭州走访名师，刻苦钻研磨制镜片的技巧，这里面的材料很有讲究，玻璃虽然便宜一些，但透明度、均匀性都不太好，水晶虽然清澈透明，但十分坚硬，难以加工，而且价格要贵的多。磨制镜片和把它们组装在一起，都是很需要耐性的工作，而孙云球本人，很享受那种一点点*近成功的感觉。
现在，用夹竹桃叶麻翻跳蚤，小心地放到存目镜下，连腿上的刚毛都一清二楚，透过半透明的虫体，他可以看到半透明虫体内的肠肠肚肚，甚至体液的流动也隐约可见。少年相信自己已经走到揭开邪气面纱的门槛处，因为消除跳蚤、虱子、杀灭蚊蝇也是师父对抗瘟疫的主要手段。
每个人都被那些可恶的虫子千百次地叮咬，但只有一部分的叮咬会引发疫病。这个问题一老一少专门讨论过，基本上排除了毒素的可能，因为即使是最毒的蛇蝎，也是需要一定量的毒液才能把人畜放倒，依照虫子的体积大小，根本不可能容纳太多的毒液，而且他们咬人的动作分泌是*而不是喷吐。所以，与其说是虱蚤蚊蝇自己有毒，不如说它们中一部分沾染了邪气，邪气本身也是活物，以血肉为食，不论生死，而倒霉的，只是人本身。
所以……只要存目镜放大物体的能力再强一些，他就可以真正看清楚邪气的面目了，那个时候，看这些魑魅魍魉还往哪里跑？
吱纽吱纽的响动。
一个苍老的声音：“徒儿啊，你可真把师父害苦了！”
师父？！跳蚤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就算知道也只能知道死的。孙云球慌忙把极大量的夹竹桃叶塞进竹筒，然后封上……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吴郎中已经跨门而入，一手捏着一只大号跳蚤。
“师父，我……我……”
“云球啊，你神神秘秘地拿着一个竹筒，为师早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你以后可要封严实点，这逃狱的两只，可是结结实实地咬了老夫五口，不过呢……正好练练身手，你看，这不是束手就擒了么？”
吴郎中麻利地把两只跳蚤塞回竹筒，脸上露出老顽童特有的表情。
“师父……”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你这么晚还惦记着捉拿邪气，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明天早上，为师要给那白毛女上演一场戏，就这么这么这么做……”
少年的表情从愧疚转向兴奋，这些玩意，可真是他擅长的把戏——“可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一次考核，我想看看那娉婷究竟是真是假，也想知道她现在的医术究竟是个什么程度。想起来，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只有九岁，那时候还是在济南……”
“后来怎么会搬到扬州来呢？”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明天考核完毕，再讲给你听罢。”
晨光照亮了琼花堂的门面，也照亮了邹婉儿的心灵。
是的，这开业的半月以来，过去的挫折和哀怨都一点点被成功的喜悦淹没，她喜欢这种命运握在手中的感觉，而何况是和刘郎中在一起。
他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之前的颓唐仅仅是因为缺少本钱，而最近的如鱼得水证明了他的能力，他行医又卖药，懂得薄利多销和招徕顾客的道理，仅仅十五天内就把附近的老字号胡记药店打的大败，虽然在药品的种类上无法和庞大的白家铺子相比，但琼花堂已经是扬州医药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
还有阑珊姐……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真实年龄居然比自己要大两岁，婉儿以前还以为她是个少白头特严重的小妹妹呢。用那些炼丹药的人的说法，浓缩的才是精华，白毛女是真正反映了这一真理，目前她捣鼓的东西，超出他人的认知范围，不过，婉儿相信，依照现在母亲几乎完全康复的事实看，阑珊现在弄的一定也是大手笔……
而自己，从那个有名无实的邹家大小姐，到自食其力的“药店西施”（除了刘郎中外，终于有别人说自己漂亮了，虽然不好意思，但心里乐着呢），她很满意于自己角色的转变，每天打烊时和刘大哥清点今天的收支，那种充实感是无以伦比的。
今个儿一大早就来了不少抓药的顾客，刘大哥一一加以询问和诊治，开出药方，而自己按照他的吩咐打着下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眼瞅着亮堂堂的铜钱入账，两人心里乐开了花。但没高兴多久，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就把两人拉回现实。
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人，莫非是泔水桶，或者运粪车？
刘郎中和邹婉儿捂住鼻子，从店里走出来，顺着臭气的方向望去……确实是有一辆平板车，被一个十三四岁衣服破旧的脏孩儿拉着，只是这车上拉的不是粪桶，而是一个老人。
闻到如此恶臭，街上行人纷纷躲避，那脏孩儿瞅见琼花堂的字号，举起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卖身救父。
刘昕心里暗叫不好，这是最最典型的穷鬼治病，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等下肯定会哭的震天动地。可街坊邻里都这么看着，自己当年也不是没穷过，所以……所以……
他硬着头皮迎上去，越看的清晰，越叫苦不迭，那车上的老头烫脓臭气熏天不说，还翻着白眼，就等着断气了，老天不长眼，开业才半个月就遇上一个要伏尸门口的，这要是真死了，以后这琼花堂就不叫琼花堂，改成棺材铺更合适。
脏孩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原来爹有三个嫁出去的女儿，到晚年才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老头儿在江边烂泥地上刨食，弄些鱼虾螺蟹之类的充饥，去年捉大黑鱼的时候被咬伤了腿，伤口浸了脏水，从此就一点点烂下去……于是就成这样了。乡下的江湖郎中不是摇头就是骗钱就走，没一个能治好这病的，拖了大半年，糜烂蔓延到半个身子，眼见着爹就快背过气去了。脏孩儿急的心急如焚，四处打听哪里能有名医，只要能医好爹，哪怕是卖身为奴，当一辈子苦工都愿意……
三天前，他听说扬州城里邹府的夫人也是类似的病，被一个叫阑什么的白毛女治好了，死灰般的心头又燃起了希望，他一路用平板车拉着爹就过来了。先是到了距离城门最近的胡记药店，还没来得及问路，就被那当家的胡大江轰了出去，然后就稀里糊涂的跑到这里。脏孩儿不识字，但道听途说的也模模糊糊知道，白毛女所在的地方叫什么穷花糖来着……
邹婉儿在一边观望着，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分明是冲着阑珊姐来的，看这脏老头的惨样儿，麻烦大了……
要是说症状，确实类似，但这程度可就差的太多了。母亲那最多算是在鬼门关敲了敲门，而这可怜的老大爷分明是多半个身子都已经进去了……
最里间的门开了。
“我这里需要一点糖和热水……”刺鼻臭气也吓了她一大跳，“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脏孩儿的眼神落在霜雪般洁白的发缕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神医啊，仙女啊，救救俺爹，救救俺爹吧……”
如果能重新设计人体的结构，阑珊会很愿意给鼻子和耳朵增加“关闭”模式。
脏孩儿哭叫声一阵高过一阵，而脏老头身上的气味不是一般地冲鼻，现在这些东西正令人作呕地干扰着她的神经，如同一锅冒着乌黑气泡的粘稠臭汤，令人恼火。
她受不了，她确实受不了了。
“停一停，静一静！”白毛女尖叫着，她竭力把控制住自己的气息，压制着那几乎喷薄欲出的烦躁。迎着比当初在赵文茜房间里更可怕的恶臭，她凑到脏老头跟前去。
是幻觉么，当阑珊与脏老头四目相对，有一个刹那，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澈，那是一种故人重逢的温暖，在她窥测到涵义之前，又恢复了曾经的，垂死的呆滞。
想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什么收受不亲的忌讳，她是医生，唯一的准则就是治病救人，尽管这次……太过古怪。
腐烂的恶臭是从脏老头的烂裤子里散发出来的，而那裤子，被粘稠的脓液紧紧地粘在腿上，想要剥下来，意味着剧痛和组织的撕裂……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街上已经围了一圈人，刚才没把脏老头拖到琼花堂里来，是怕他死在里面，而现在，估计是想拖都不行了，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着看着白毛女和臭老头，想躲也不能躲，想藏也没法藏。刘郎中和邹婉儿感觉不太对劲儿，因为……人群中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里圈中，阑珊的叹息，脏孩儿的哭叫，脏老头的抽搐交织在一起，而在外圈，胡大江伙同几个药店伙计欣赏着这一切，联系到这半个月来的药铺商战，莫非是……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白毛女中断了诊治，擦去额头的冷汗，在众人注视下站了起来。
“我想……你父亲只需要做一件事，病马上就能好。”
“神医，仙姑，”胡大江笑眯眯地向前走了几步，“说来听听，大家听着啊，这小姑娘要讲处方啦——”
“洗澡。”
人群冻结了几秒，随后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胡记药店当家的大喝一声，叫骂道：“你这不学无术的疯女！小小年纪长白毛，成这鬼样子也敢出来抛头露面，也不怕大白天吓死人！大家都听到了，这可怜的老大爷是伤口沾了脏水才变成这样，而这疯女不开刀也不下药，说什么洗澡就能好，你们说，是不是骗子？！”
“老板说的对。”“是啊，是啊。”几个伙计附和道，人群中也有不少人点头。
“这里面确实有人在演戏，虽然我不清楚目的是什么……但从另一方面讲，他们也未必是帮你的，所以不要高兴太早，胡老板。”阑珊冷笑着噎住胡大江的话头，“这位老先生全身皮肤都是完好的，腐烂发臭的是刻意涂抹上去的脏污，而这位年轻人也不是真正的穷苦孩子，他识字，饮食充足，身体健康。”
一切都寂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一老一少身上。
“好，好！好！！庄娉婷，九年不见，你果然比过去聪明多了……”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脏老头，精神矍铄地站立起来。（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