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像看猴一样地看着熊二杠子，话说这可怜的火烧熊是个钻石王老五，巴不得有个女娃子关注自己，不过这眼神，直勾勾地特渗人，而且女猎手一不做二不休，手指头都伸上来了——“姑娘大侠，你瞅……”

石燕左手捂住熊二杠子的嘴，右手从他背后愣是揪出一条尾巴来，原来一只大老鼠顺着火器匠人脊背往上爬，只不过他的触觉被四肢的疼痛分散了，方才没感觉出来。（八 ** .**.com

“熊哥你看，你一说你二表姐，大耗子就出来了……”

“可是我二表姐养的不是这种有尾巴的耗子……”

“这耗子……”石燕的兴趣彻底被提上来了，“居然还能没有尾巴？”

火器匠人解释说，耗子二姑养的是一种比普通老鼠大，比兔子小，没有尾巴，胖乎乎的东西，那东西天性温顺，憨态可掬，花色好看的有人作为玩物，而黑不溜秋的的那种，做成菜也很好吃。

至于那些无尾大耗子的来历，据说当年二表姐还是个小媳妇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大乱，她跟着姐夫四处跑贩卖东西。后来好像是去东南沿海的什么地方，从什么红毛夷手里买了这些奇怪的动物，至于是哪一派的红毛夷，以及红毛夷是从哪里搞到这些玩意的，就不清楚了。

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例如说乌龟吧，平常的不值几个钱，炖起来还没有老鳖好吃就，可要是绿毛龟就不一样了，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或者那种附庸风雅的人就会花大价钱来买这些玩意儿，于是乎这就是商机。

二表姐和姐夫摸透了那帮有钱人猎奇的心理，给各种不同花色的大耗子安上不同的名头，还专门设计了漂亮的笼子，这价格一下子就飞上去了，只可惜兵荒马乱之后，市场开始缩小，不过民以食为天，最大最黑的品种，做成各种各样的菜还是卖的出去。

石燕一边听，一边很从容的把大耗子处死剥皮，这东西和那些被耗子二姑豢养的亲戚相比，长相太寒碜，肯定卖不出去，于是乎就让它满足最后一个需求：食用吧。

熊二杠子也是健谈之人，被打成脱臼憋了半天之后更是话多，小两口听此人说洋县、城固、南郑的稀奇事正带劲，突然间传来一声吼叫，这声音真大，震耳欲聋。

“奶奶个熊，我终于明白了，这玩意是硝化纤维！”

熊二杠子吓的差点没再次脱臼了：“胖子大侠，半里地内的牲口都被你吓跑了，你就不能小点声啊？”

石燕是过来人，耳膜久经考验：“胖哥，啥子叫硝化纤维呢？”

“就是把棉花扔到浓硫酸和浓硝酸里的混合液里，其中硝酸为酯化剂，硫酸为催化剂，加热后得到……”

“胖哥你这么长一句，我就听懂一个棉花，啥子叫硫酸、硝酸呢？”

“这个……”胖侠挠头，他不太清楚硫酸、硝酸名字是啥时候发明的，现在想给这个识字不超过十个的山里姑娘解释清楚，貌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西门贤弟，”沉默许久的瘦秀才终于发话了，“汝说的是不是绿钒油与火液？”

原来当年了一子早年在扬州时，与一位泰西炼金术士为构成世界的究竟是是金木水火土还是地火水风争论不休，后来两者打赌，谁先把自己说的东西提取出纯品，就算谁赢。

金木水土之类，容易找到，惟独这火作为五行之一，却比较麻烦，凡俗之火往往是木燃烧而出，剩下的灰烬则是土，这都证明了其不纯。

把绿钒（在西门戎那个时代，叫做七水合硫酸亚铁）密封加热，产生的气体通入水，就得到烧性很大的绿钒油（浓硫酸），了一子认为，这里面肯定有“无光之火”，若是与能产生“有光之火”的硝石混合加热，说不定就能得到“纯净之火”。结果冒出来的气儿颜色在红棕色和无色之间变换，溶于水之后甚至比绿钒油还更有烧性，虽然与预想不完全相同，但毕竟走出了关键的一步，这种液体应该是火存于水中的结果，姑且叫做“火液”。

研究继续进行，浓的火液与绿钒油混合，沸腾之时加入比较纯洁的木，也就是棉花，得到的则是被寄存在木中的“纯净之火”。这东西外貌与棉花相似，但一旦点燃会在刹那间烧掉，基本上没有烟气和灰烬。了一子把这个展示给那泰西炼金术士看，而泰西炼金术士展示了用铁与兑水的绿钒油反应，得到了一种燃烧可以形成蓝色纯火的气。比试还是不分胜负，因为了一子的“纯净之火”含有木，而炼金术士的那种“纯火之气”含有风，两人继续打赌说从长计议，这事情只好暂时告一段落了。

这事情过后，了一子没有闲着，话说这“纯净之火”封印在棉花之中，烧起来比火药还快，若是用于火器，岂不是威力无穷？但后来发现这“火棉”少量还好，若是多了，甚至阳光照射的温度也足以让其爆炸，十分危险，火棉就好象是一头猛兽，虽然力量无穷，但并不好驯服……

这些事情都来自父亲对自己的讲述，所以一些细节可能有所遗忘，总之了一子后来确实用一种十分昂贵的方法驯服了火棉，制成“雷”、“锋”二匣，留在扬州，而回到三原之后，因为那种方法成本太高，于是乎只能在平常的火药里掺入一定比例的火棉碎屑，在每增加多少成本的情况下，把火器的力道提高了将近一倍。

“永春真棒，知道这么多，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硫酸和硝酸是啥玩意儿，不过你讲的比胖哥还有意思呢。““春哥，你不是挺清楚的嘛，为何一路如此萎靡？”

“刀剑抢跑，杀戮之物，吾深厌之……”

“好好好，管你是深厌之还是浅厌之，到秦老太那边安顿下来，我一定用师父的新发明设计一种超级厉害的大炮，就命名为‘春哥炮’如何？”

“……”

这三个年轻人，虽然性格不同，但身上分明都有着那种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自己当年把火药和油混在一起点着的时候也差不多，而现在是真的开始老了，想到这些，熊二杠子只得继续叹气。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大侠三人组重新分配了行李，火器匠人脱臼时间过长，关节损害较为严重，目前走远路还是困难，西门戎说熊哥你这么走路我看着费劲，干脆让你享受超级待遇，背着你行进吧。这天戌时到了城固，休息一晚，次日一行人继续上路。

南郑，汉中府驻地。

作为汉中最大的一座城市，它的所有权意味着对这片土地的完全统治。而这种统治权已经易手，叛将贺珍投靠李自成，城头上飘扬着大顺的旗帜。

和因灾荒而作为叛乱策源地的陕北不同，汉中是一块被波及到、然后军队统帅叛变的地区，正因为如此，除了效忠的皇帝从姓朱变成姓李之外，多多少少还保持着原来的统治秩序。

当李自成在北方横扫千军的同时，张献忠在四川也是进军神速，直接后果则是汉中越来越来作为两个流寇之王领地的边界而存在，而无论是南侵还是北伐，南郑都处于首当其中的位置。

大量从郊县抽调过来的兵丁守卫着东南西北四个大门，盘查极为严格，贺珍最近已经被战无不胜的大顺皇帝居然被清军击败，以及张献忠预谋越过米仓山发动攻击之类消息弄的焦头烂额，在加上不肯被收编的小股贼匪也散布谣言，兴风作浪，更是快疯了。现在是宁可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但凡来历不明，口音奇怪的人，都要特别关注，特别怀疑。

除了石燕在洋县那次因为无知而说出口，还有王永春在讲述历史时偶尔提及外，大侠三人组都没有再对汉中目前的归属提出异议，至于熊二杠子，只要还有口饭吃，谁当皇帝都没什么区别。他们现在切切实实地面对着到李闯力量的延伸，不忠于这片土地当前统治者的举动，是关乎项上人头的问题。

兵丁二小稀里糊涂地在东门站岗，迷迷糊糊的眼神和松松垮垮握着的长矛一样没威慑力，他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爱睡觉，早上稀里糊涂被揪起来，到现在还没完全醒，上眼皮直打下眼皮。

一个用扁担扛着两筐货物的瘦高个子要进城，自称什么熊二杠子，那筐子被仔细搜了一遍，都是小玩意儿和鞭炮，没发现刀具，二小虽然迷糊，但还是多长了个心眼，说什么弄不好贼匪会把火药用鞭炮的形式散运到城里，然后组装成特大号炮仗把城门轰开……结果那熊二杠子吓的要命，直接就把两个筐子里多半的东西孝顺给诸位兵爷了。

虽然处于军队的最底层，但还是可以对平头百姓耍耍威风的，二小觉得很有成就感，也清醒了很多，此后的盘问越来越严，每个都能孝顺不少东西，就这么延续了半日，不要命的大家伙来了。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胖子，看起来像个土匪，一个头发支支棱棱的姑娘，看起来像个草寇，至于那个书生模样的瘦子和那个被打瘫背在胖子背上的瘦高个子，一个像胁从，一个像被绑票的。

那胖子把瘦高个子从背上放下来，扶正，低吼一声：“说！”

“小民是洋县的熊二杠子，这几位是……”

“他娘的想骗我！”二小没好气地喊道，“怎么又来一个熊二杠子？”

六个兵丁拿着长矛包围上来，后面还有几副火铳对着他们。为首的一个腰刀一挥：“把这四个贼匪给我拿下！”

胖子大喊一声，特大号柴刀亮了出来，姑娘在刹那间拉弓引箭，被打瘫的人缩在地上体如筛糠，书生直挺挺地站在哪里，表情木然。

“大胆贼匪，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早早投降！”只听见城头金属铿锵，雉堞之间，居然伸出一门炮来……

这……这叫什么玩意，二小有开溜的冲动，贼匪有四个，包围他们的兵丁却有六个，如果是实心弹，指不定轰谁，而如果是开花弹，这一票人不分敌我不全得交代了……

缩在地上的肉票哆哆嗦嗦地说：“别，别轰我们，我们真不是贼匪，我们真不是……”

那书生模样的胁从犯，文绉绉地讲起话来：“吾乃神机先生王永春，特来为贺大人消灾送福，西门贤弟，燕子，快快放下武器，不可伤及兵爷一人……”

现在彻底是剥了皮的虾，去了壳的蟹了。

兵器都被收缴了上去，行李也被扣押起来，西门戎、石燕和熊二杠子被请进一间单独的屋子，门口有人看着，和禁闭没有区别，于是同时永春被贺老爷、贺大人或者贺将军……反正差不多是一样的东西专门单独召见或者抓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奶奶个熊的，这到底是作甚啊！”西门戎走到门边，“我要闷死了，让开让开，出去透透风……”

“不行！我们有令在身，在神机先生回来之前，不许放你们出去！”

“好好好，我把脑袋伸出去，身子留在里面可以么？”要不是在官府，他一个人就敢和那两个门卫单练，可是现在不行，就算燕子能帮上忙，可伤至今没好的熊二杠子，背着走肯定被人追上，而且自己还指望他做零件，总丢下不管吧……

胖侠东瞅瞅，西瞧瞧，外加唱歌，弄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两个门卫得到的命令是不许放这些人，但也不许打他们，被胖子的歌声闹的冷汗热汗一起流。好容易看到了结束的希望，大嗓门又狠狠地震了他们一遭：“燕子，熊哥，春哥终于回来了！”

瘦秀才一脸疲惫地走进房间，后面跟着一个差役。差役说允许他们在城内活动，但行李和兵器还在扣押状态，而且事成之前不许离开此城。西门戎觉得不满意，说这样还是监禁，只不过地方大了点，燕子说永春安全回来没事就好，熊二杠子则奇怪贺老爷态度变化之快。到了僻静之处，王永春才把经过和盘托出，原来路上这两天他一直在心里练习和李闯手下对话，包括各种情况如何应对，最后无可奈何地想到用忽悠的方式。也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那贺珍是个倒戈将军，亏心事做多怕遭天谴，极为迷信，昨日扶乩说是盗星作祟，黄白之物多有奇灾，而且那卦士说这是飞来横祸，再多的丘八（兵的蔑称）是也救不了的，而自己法力有限，只能预测，无法改变，若是此后有大破财之事，那也只好认了。贺大人正在郁闷之中，忽然听说来了一个消灾送福的神机先生，看来可以化解危难，保住自己这几年抢来的黄金白银。瘦秀才文绉绉地扯了大一堆玄妙之事后满口答应，而且为了让众人获得部分自由，说什么自己要带着人去民间走访一下，看看南郑城的风水气势，以便捉拿盗星。

西门戎说什么狗屁盗星作祟，明明是孙震林钻进来了，而且春哥你咋就不把行李和兵器要回来呢，现在赤手空拳的怎么和那家伙拼，王永春想想后怕，自己是第一次吹牛，明显托大，那贺珍虽然迷信，但毕竟是个军阀，扣押东西明显是怕他们玩失踪，况且既然卦士说丘八不管用，那么刀剑肯定也不能对付盗星，石燕说永春成长迅速，居然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然后寻思着斩木为兵，熊二杠子则说现在天色不早，你们人生地不熟，还是先去二表姐耗子二姑家住上一宿，再图后事。（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