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尘埃落定。 .**.com

结束了么？西门戎仔细检查身后不再颤抖的山崖，无人追来，因为崩解的碎石堵住了狭窄的出口，坍崩的轰响平息之后，他分明听的见水声。

米仓山有相当部分是典型的喀斯特地形，在过去的某个时段，岩层陷落导致濂水暂时隐入地下，而这次爆破引发的山崩，击碎了地下河的“顶盖”。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或许一次山洪就足以让这河水冲走那些碎石，这里又将是一个新的河谷。群山间的孔道始终是客观存在的，怎可能被人力所阻断，从这个意义上说，贺珍小国寡民的妄想，从一开始就走入了死路。

而他为这条死路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三人互相检查了一下，轻伤不少，但都无大碍。至于物资方面……刚才拿的匆忙，现在细细盘点，生怕少了什么。盘点的结果出乎意料，非但没少，反倒多了几样——两副牛角制的弹药筒，比原来那布袋更适合在潮湿山林间使用，一枚钢制枪头配上红缨，用料和做工远比石家村土产梭镖精良，而下一样……技术含量更高。

王永春见识过五雷击妖棍的威力，却未曾想到此物还能螺纹旋开，分解为三段，轻易隐藏于行囊之内。西门戎看到火器，肾上腺素就超量分泌，翻来覆去地研究，爱不释手。

“西门贤弟啊，汝把三段合一当然是好，可也别这么用力掰啊，万一断了……”

“春哥多虑了，你看看这用料多好，典型的优质中碳钢，别说掰断了，直接拿这玩意夯人都没问题，你看，这枪口有一个可以翻开的小盖，闭合时扳机就是锁死的，所以也不用担心炸镗走火……”

“呃……确实如此啊，即使这般，汝也莫要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吾……”

“放心，尽管放心，这里面现在根本没填弹药，好家伙，这东西内置机关，填装完毕后可以霰弹五连发，名副其实的五雷击妖棍，威力牛掰的很，平时扣上小盖还可以当登山杖用，春哥啊，这东西就以后就是你的专属兵器了！”

王永春接过五雷击妖棍，武器带来的安全感只是短暂的，因为现在明显少了一个人：“嗟乎……燕子在何处？”

“奇了怪了，刚才你老婆还在旁边啊，难道是学会潜行了？而且我的特大号柴刀也不见了……”

“燕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要不然……”王永春先是额头冒汗，然后突然觉得背后发凉，“何人？”

“这长度还是不错的嘛，而且也很顺手，”树丛后传来石燕的声音，“哎呀妈呀，永春你瘫那儿干嘛，我只是试试新兵器，又没真戳你。”女猎手一手拿着红缨枪，一手拖着柴刀走了出来。

“原来你是去砍树做枪杆了啊，不过这边有这么多树，燕子你跑那么远干嘛，看把春哥吓的……”

“因为这附近没青榔木啊，我找了好一会才有合适的，爹当年说过，做枪杆最好的材料就是这玩意儿，要求足够高，削去皮就是枪杆粗细，白如玉、坚不硬、柔不折，干不裂，这样才做的了好枪……”

“青榔木……就是白蜡子树是吧，”瘦秀才拄棍爬起来，“白蜡杆做枪，倒是让吾想起一件有名的事物……”

“春哥，你说的是秦老太的白杆兵，是吧！”

“西门贤弟与吾所见略同……”

“那是当然，秦老太为什么牛掰，招牌就是白杆兵，根据《秦老太百科全书》记载，那东西是用结实的白蜡木做成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作战时，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锤击武器，秦老太凭着这支军队，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匪诸役，战功赫赫，非比寻常……”

“胖哥，你能再说一遍好么，那钩子和铁环是什么样子的，以后我也专门打造一个那样的枪……”

“何必专门打造，燕子你想想，只要我们能到石柱，秦老太看到你这么英姿飒爽，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保准直接认你当干孙女，然后不管多少长枪都随你用！”

“她……她真的会收我当干孙女么？”

“那是当然！”

“她也会教我武艺……”

“那是肯定！”

“太好了，太好了啊，”女猎手把手里家伙一扔，揪住瘦秀才衣领子一起蹦了起来，“永春你听见了没有，这样我就可以把那些流寇什么的统统扫平了啊……”

王永春被揪的七荤八素，有苦难言，趁翻白眼的功夫似乎发现他老婆身上掉出一卷东西：“呃……燕子啊，那……那是何物？”

“是我在行李里找到的，”石燕还在继续蹦，“上边是曾哥写的字，我本来想看完以后再给你的。”

“……吾……吾一共教给汝不到一百个字，这……这怎么可能看的懂……”

“所以才要慢慢看嘛，连猜带蒙的，哎……胖哥你咋把那纸拿走了呢？”

“因为你刚才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所以我不在被限制之列，”西门戎一脸坏笑，“放心，春哥会补偿你的。”

石燕被这逻辑关系搞的晕乎乎的，总算不蹦了，但揪住领子的手可没放松：“那么这样吧，永春，以后你作为靶子帮我练枪，放心，我保证不会戳死你的……”

“汝……”王永春处于窒息的边缘，“汝放手吾就同意……”

“一言为定咯！”

“好好……”瘦秀才大口喘着粗气，长久的家庭暴力之下，他已经被欺负习惯了，“西门贤弟啊，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啊……曾哥啊曾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下面我讲给你们听啊……”

那是一个有关背叛和复仇的故事，多年之前就已开始——曾怀仁的父亲曾洪丹曾是瑞王手下的红人，不仅参与了瑞王府的规划与建设，西门戎等人制造烈焰燃雷的地方也正是是当年曾洪丹带着一帮道士炼丹的场所。瑞王有的是钱，长生不老就成了他最大的奢望，可惜仙丹还没炼成，战乱就来了。

明朝自从靖难之役后，对藩王拥有武装力量一直是忌惮的态度。这导致贺珍变节反噬之时，瑞王手下那帮用来看门的家丁根本无法阻挡。瑞王自己在一小批死忠的掩护下逃亡四川，而其他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贺珍的地盘来之不正，既然不能以德服人，杀掉反对者便成为最直接的选择。曾洪丹和绝大多数道士都死于清洗，而曾怀仁却活了下来。

他听到的是这般的说辞：瑞王对自己带不走的东西，也不想让别人得到，你爹是被瑞王余孽杀死的，而你如果愿意为我服务的话，将得到比当年你父亲更多的东西。

曾怀仁同意了，在此后岁月里，他一直带着顺从的面具去生存，把杀父之仇隐藏在心底。

瑞王余孽确实存在，汉中有太多人迫切想要贺珍去死，但曾怀仁明白，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贺珍夺取了瑞王的财富，贺珍拥有比原来强大的多的兵力，盲目的反击除了多几个刀下之鬼外，从没有别的意义。他现在需要的是潜伏，他务必保持的是等待，靠对父亲当年的传授和对南郑的了解，他多次作出成真的“预言”，接着占卜手段的掩护，渐渐获得了贺珍的信任。而与此同时，渴望除掉贺珍的人，悄无声息地在他手下聚集。

他花了不少钱，请熊二杠子设计并造出了五雷击妖棍，而这本是用来夺去贺珍性命的凶器。他故弄玄虚地放出“刀剑无法降伏的盗星”之烟幕弹，然后准备集结一群人、孤注一掷地大闹贺府，可孙震林和王永春等人的出现，为这复仇计划增添了变数。

在最早的时候，曾怀仁认为那会轻功、一心想做一笔大买卖的孙震林，是盗星的最好人选，而王永春等人是为仇人服务的。然而，通过在密室夹层里的窃听（那夹层正是他父亲设计的秘密所在），曾怀仁才明白，谁才是复仇计划中的最大助力。

他假手孙震林烧了贺府，又及时伙同王永春等人杀掉了名不副实的盗星，在后来的“监视”中，他一直散布着麻痹贺珍的信息。军中早有安插的杀手，烈焰燃雷更为那次致命的炮轰增添了威力。臭气弹的出现更为那些潜入军中的人加了一项任务：受到攻击的时候蛊惑人心，大喊“妖术”制造混乱。

如果王永春等人能活着看到这些字，那说明计划成功，心愿已了，而鱼大洋一家和熊二杠子都连夜逃出南郑，他们以后会很安全。

在那张纸的最后，曾半仙说请在巴蜀之地寻找流亡的瑞王，并转告他，贺珍那乱臣贼子已经死了，五雷击妖棍等物，都是为这个要求给予的谢礼。

三人面面相觑，石燕说果然看人不能看名字，那父子俩一个叫“坏人”，一个叫“混蛋”，干的却是好事情；西门戎感叹曾哥之强大，为复仇能搞出这么大花样；王永春之乎者也地哀叹了一番，说以巴蜀之大，寻找一个流亡的藩王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瑞王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就算没有礼物，这事情也一定要去办。石燕提出异议，说当藩王的连自己的地盘都保护不了，王府修那么大有什么用，百姓都送给别人了，要他做甚；王永春反驳说虽然王府修的太大不是好事，但丢了汉中确实不能怪瑞王，贺珍那军阀突然变节谁能料到；石燕语塞，“军阀”两个字提醒了她，“胖哥你说，那我们以后还会遇到姓贺的那样的坏蛋军阀么？”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这一路上能碰到的大小军阀可是海了去，而我们下一个遭遇到的，说不定就是孙可望……”

“哎呀妈呀，咋又是姓孙的呢，姓孙的就没有好人么？”

“燕子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当年朝中有一名元老叫孙承宗，师父也是认识他的，那老头子可是大大的好人，现在还有一个叫孙云球的年轻人，最会制造玻璃仪器，人品也绝对不怀。至于这个孙可望嘛……是张献忠收的干儿子，原名孙可旺，小名旺旺……”

“旺旺？这不是我以前养的小黄狗的名字么？”

“燕子，汝养过狗？吾怎么没见到？”

“永春你听我说，是这样的……”女猎手神色有些黯淡，原来石家村之前确实有狗，包括看门的和打猎的，其中有一条叫旺旺的小黄狗，是她和小锁一起养的，可惜后来闹了狗瘟，死的差不多了，小锁不忍心看着旺旺死，把它送到挺远的山林之中，远到小狗自己跑不回来，然后放生了。本来想着今年春天如果没有流寇，再去北边关中的村子弄一些狗回来的，可惜……后来遇到了独眼龙匪帮……

“燕子啊，你也不用太伤心了，那小黄狗现在一定长成了大黄狗，说不定还是秦岭中的狗王兼狼王呢。我们还是继续说那孙可望吧，话说此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一顿能吃五头牛，一口能喝三江水……”

“哎呀妈呀，你说的这是牛头马面还是阎王爷啊……”

“西门贤弟啊，依汝所言，可望非人，乃是妖魔……”

“我刚才只是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话说这张献忠是和李自成一个级别的流寇之王，手下兵多将广，其中最牛掰的正是他四个干儿子，并称‘四将军’。其中孙可望人高马大，勇力惊人；刘文秀进军神速，最善奔袭；李定国是人中龙凤，智勇双全；艾能奇虽是后来者，却也不亚于几位兄长……”

“唉，唉，唉……”瘦秀才读书人一声长叹，“这四人都是俊杰，可却寡廉鲜耻，不知保家卫国，反倒认贼作父，助纣为虐……”

西门戎本想说别着急啊，根据历史记载，张献忠迟早得死，这四位早晚都会归顺南明的，可一想在自己所来自的那个时间线上，叛将贺珍一直活到清军占领汉中之后，换句话说，旧时间段上曾哥的复仇计划肯定是失败了……胖侠不能肯定，贺珍这种级别的军阀之死，对历史的影响能有多大，为谨慎起见还是少冒充预言帝了，阑珊显然更适合那个职业。

想起小丫头……不由得又是一阵惆怅。

王永春并不了解西门戎复杂的心情，继续说道：“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则天下太平，昔日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璀璨若星辰，而如今，真个是有兵的不忠，有忠诚的无兵，秦少保兵、忠皆有，却年事已高，而那庄子固虽然兵马远远不及孙可望之类的混世魔王，才德却远远甚之……”

“春哥！”西门戎震了一下，“你刚才说的是谁？”

“是当年山西总兵许定国手下任参将庄子固啊，据先父所言，此人在马上舞得一手丈二十字点钢镋，马下善使戚家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体恤下士，与民秋毫无犯……”

“此人在北地沉沦、降将如云的情况下也未曾变节，而是聚拢残兵赶赴南方，以求再起，”西门戎很庆幸当初专门翻过有关庄子固的历史，“师父说史可法会任命庄子固为副总兵，屯兵于徐州、归德一带。阑珊当初也给我说过此人，小丫头若是去东方，则极有可能是去投奔他的……”（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