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颜，你说的是铁蒺藜吧，有四根尖刺，长数寸，凡着地约有一刺朝上，不管人脚还是马蹄，踩上去就是重残……”
“并非蒺藜，而是刺莉，”阑珊接过话头，“我想堂兄一定见过密密麻麻的蔷薇花丛，每一根枝条都是柔软的，合在一起却足以让牲畜兴叹，若是在木桩之间拉上两三根长铁丝，每根上都加上短铁丝编成的尖刺，我们就有了以柔克刚的屏障：铁刺莉。 .**.com姐姐，我说的对么？”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伴着心有灵犀的微笑：“娉婷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死胖熊说过，铁丝网最早用于军事是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吃尽苦头的南军骂它是“魔鬼的工具”。相比于城墙与栅栏，铁丝网能预先大量制造，战时迅速铺设，它是近战冲锋者的噩梦，足以为远程部队赢得时间和距离。
“非常好！看似与拒马雷同，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两丈长的拒马需要两个兵丁去抬，十丈长的铁丝卷一卷，一人便可搬运，拒马是木质的，易燃怕火，而铁刺莉除木桩是软肋外，其他部分不惧烈焰……”
“师父曾经说过，把沙子和口碱一起煅烧，冷却后放在水里，可以弄出一种叫泡花碱的药剂（阑珊没撒谎，这确实是化学老师教给她的）。木头浸过泡花碱后晾干，会变的坚硬如石，而且阻燃……”
雪颜补充道：“如此这般，便可以直接用药剂浸泡过的拒马加上铁刺莉形成‘荆棘阵’，这样便不存在软肋，转瞬间，每一条街道都会化作城池，每一寸土地都会变成堡垒，多尔衮的仆从将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当年济南城破时鞑虏一涌而入屠杀百姓的惨剧，再也不会重演了！”
在说方才那些话的时候，她的瞳孔里燃烧着火焰。
“甚好，甚强巨！”有这么两位聪慧的堂妹，简直就是天赐之礼！“不过……”庄子固是个认真的人，在军事问题上更是如此，“铁蒺藜材料是便宜的生铁，铁刺莉却要用熟铁，大量熟铁丝的花费，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一提到钱，三个庄家人都沉默了，按理说现在的庄子固算是为数不多的史可法嫡系部队，史大人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钱粮问题似乎不用担心。可那史可法先是在朝堂上输给了马士英，现在又被高杰所困，指望他老人家当全自动智能提款机显然不太现实。在已知的时间岔路上，庄子固到头来一共带了七百人入援扬州，而那显然不够，远远不够。
按部就班地领取朝廷发给的钱粮，慢慢地招兵买马，看似安全，却是必死之路。外快，他们需要的是足以在一年之内组建强军的外快。庄子固一向以岳飞为榜样，不抢百姓是他为军的底线，也正是史督镇信任他的重点，然而正因为如此，虽然战斗力出众，队伍却一直因为缺少经费而发展受限。江北四镇那伙军阀和盘踞武昌的左良玉等人，拥兵自重，一边连哄带吓地找弘光要钱要粮，一边纵兵洗劫百姓，凶残程度虽逊于建虏，却也不在流寇之下。当然在他们的官样文章上，那不叫抢，叫索！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消耗资源的速度，是平民百姓难以想象的，就算把琼花堂卖了，外加王秀楚他哥王秀川毁家纾难倾家荡产，也只是杯水车薪，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三人正在愁眉苦脑间，李猛报告说有一老一少外加一个中年人求见。那一老是吴郎中，一少是孙云球，这都在意料之中，可那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竟然是胡大江。
阑珊很淡定地开始咬指甲，胡老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小人……请罪……”
“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胡大官人是做大生意的人，今日来此地，又有什么大手笔？”
原来自琼花堂开业以来，胡记药店在中低端医药市场就开始一路溃败，本想借“阑珊看错病”之事发难，却又被老顽童倒算了一遭。胡大江也是发了恨，孤注一掷地派大儿子胡海和二儿子胡洋雇了脚夫去北方通过“特殊渠道”进了一批名贵的补药，这些都是扬州城富人中的热销货，随着北地战乱，货源枯竭，行情更是看涨。不想路上遇到高杰手下的手下的手下，一车补药都被“索”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商人遇到兵，损失让人惊。那高杰气焰弥天，连史大人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的，胡海和胡洋哪敢说个不字。一批药可真是花了血本，结果连个渣都没运进来。胡记药店在扬州城虽说是百年老字号，也经不起这种打击。胡大江痛哭流涕，要不是胡海和胡洋一人死抱一条腿，早一头撞墙自尽了。
吴郎中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胡老板面前，胡大江眼珠子鼓出来，要和老顽童拼命。老顽童一阵爽笑后说冤有头债有主，本来那档子事就是想考验阑珊丫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你纯粹是自讨苦吃怪谁。而且你砍了我也只是把自己弄进大牢。而有靠山庇护显然比进大牢好的多，你想不想找个靠山？
胡大江眼睛发红，听老顽童说完靠山是史大人麾下的红人，新提拔的副总兵，也就是白毛女的堂兄后，眼睛又变绿了。胡大江一改颐指气使的老板脾气，对吴郎中言听计从不说，还亲手帮孙云球抬“望远镜”。
阑珊问那特殊渠道是什么，胡大江说其实……其实就是走私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怎么战乱，走私渠道一直是存在的，别说闯逆控制的华北，只要你肯花钱，又有门路，连建虏家门口的土特产都能给运来。
庄子固上前一步，大手揪住胡老板的衣领，厉声质问：“当年晋商就是一边走私，一边为建虏当内应，你干这行，有没有向流寇或者建虏出卖过军情，从实召来，否则要你狗命！”
胡大江如同大老鹰爪中的胖小鸡，整个人都被揪离了地面，一边哆嗦一边辩解说自己忠君爱国，虽然从闯贼甚至建虏控制的地盘进过货物，可情报啥的真没出卖过啊，况且自己只是一介奸商，对军国大事一无所知，就算想出卖军情，也没货源啊。
孙云球果然是个科学家，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很有免疫力，他一声不吭地把带支架的望远镜安装好，介绍给众人如何使用，这东西比极目镜更为精确也更为庞大，还佩有手动螺旋变焦距装置，阑珊为这东西的原理和名称提供了宝贵的建议，而自己的手艺也确实进步神速。想当初自己研究玻璃仪器，家里人反对，只能偷偷摸摸地捣鼓，而现在则有人帮忙，可真叫一个今非昔比。
凭着商人的直觉，胡大江对这稀奇玩意儿很感兴趣，说这要是弄的花哨一点，卖到有钱人家里肯定能捞不少，而且孙云球啊，你手艺如此之精，别人想学都未必学的了，一辈子都可以一招鲜吃遍天，蝎子拉屎独一份。孙云球听后不但不高兴，反倒皱起眉头，说制造器物和考取功名一样，都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为百姓造福，若是为了一己私利，独吞独占，岂不是成了罪人。
胡大江在心里骂这后生真是不知好歹，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而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就是虚名，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出来。老顽童吴有性倒是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问胡大官人你走私的那批补药到底是什么。胡大江回答说实不相瞒，虽然补药种类繁多，成色复杂，但其中最值钱的部分，毫无疑问还是来自关外的野山参……
听闻此言，庄子固震了一下，因为先父庄佐之所以离开济南去辽东，就和万历年间兴旺的野山参买卖有关，期间是赚过大钱，结果却丢了性命，那些往事，想想就滴血，唉……
胡大江并不知道副总兵复杂的心情，他完全从商人的角度分析市场走势，话说自从建州之乱来，野山参的买主群就逐渐变化了。到现在，九成以上都销往伪清权贵，例如那个鞑子皇帝爱新觉罗福什么来着……
阑珊没好气地接了一句：“福临，不过他现在没实权.”
“没错没错，白毛仙姑就是见多识广啊，现在伪清权贵里的老大是摄政王，叫爱新觉罗多什么来着的……”
雪颜念出这个名字，带着冰冷的恨意：“多尔衮！”
“没错，白毛仙姑的姐姐更是女中豪杰啊。大家想想，这么多野山参都被他们吃了，毫无疑问他们就会很长寿，而他们越长寿呢，北方的老百姓越惨。所以我这走私呢，是正义的行为，也是爱国的行为，要是我们搞的大一些，让他们就没的吃，这样福临早晚会变成祸临，多尔衮也早晚会变成少尔衮……”
庄雪颜听着胡大江对堂兄大谈走私野山参卖给南方人利用差价赚取巨额资金来筹集军费该如何进行以及意义如何重大之类的事情，其中还伴随有走私渠道的联系对象，像什么青岛海船扛巴子浪里黑条张卜顺啊，景阳岗黑帮魁首松武呀，以及微山湖渔霸阮小四之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老顽童时不时提一些很有价值的建议，堂兄也快被说服了。此时的阑珊却把脸转向一旁，眼睛忽闪忽闪的，看样子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大顺皇帝李自成阅着奏章，面色阴沉，整个过程中手一直在抖。牛金星等朝臣一个个吓的噤若寒蝉，他们都清楚，闯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对李自成来说，基本上就是一个赌徒以为自己大获全胜，结果却意外输惨的情形，如今他控制的地盘甚至小于东征攻打朱由检之前的范围，而且……比从前的还要荒芜。
吴三桂那个牲畜和阿齐格那个畜生对自己不依不饶，那追杀缠斗的劲头远超附骨之蛆，大同总兵姜瓖背顺归明，据说还扶了一个朱由检的远方亲戚上台做小皇帝。而最让李自成不可忍受的则是汉中，自己统治范围内最富饶、受战乱破坏最轻、完全用作粮仓存在的地方，居然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贺珍，就是那投靠自己把前明瑞王老家翻个底朝天还孝敬了自己不少的贺珍，挂了，挂的莫名其妙，官方消息是六月二十八他到米仓山入口巡视时遇到了“妖人”，被妖术击毙；小道消息则是贺珍这厮野心膨胀，雇了两男一女三个妖人想在汉中自立为王，结果因分赃不均发生内讧，妖人作法击毙了他，随后土遁不见了。
若是前者，贺珍这厮属于严重能力不足，若是后者，则是更严重的谋逆之罪。而最严重的是此人已死，还是被妖术弄的粉身碎骨，连被鞭尸的资格都没了。就算杀了贺珍全家，依然觉得不爽，李自成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恨恨地把有关贺珍的奏章撕成碎片。
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这些天来则是心情舒畅异常，他之前虽然入过关，但目的都是烧杀劫掠，等抢的差不多了，明军也要出现合围的趋势时，他跑的比兔子还快，不想也不敢在关内长期停留。可吴三桂的倒戈给了他千载难逢的机会，到现在为止，对华北的全面入侵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李自成自山海关之败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至于那个诸臣拥立与朱由检平辈的朱由崧在南方建立的什么弘光朝廷，根本就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最开始的时候，多尔衮还担心过朱由崧会派兵北伐，这样大清就不得不同时面对两个庞大的对手，相当麻烦，可多少天过去了，南方的明军除了内讧外没有一丁点动静，倒是传来一些说什么想联合大清共同剿灭流寇的可笑消息。共同剿灭流寇？也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资格！顺军在北直隶惨败之后，主力已经退回山西、陕西，这种战局下的河南、山东，成了名副其实的势力真空地带。只要南明派出一点点军队，这两个行省就可以轻易收复，而连这种智力都没有的对手，和阿奇那、赛斯黑又有什么区别？！
对于那些来自南明方面的“联合”消息，多尔衮很欢迎，多尔衮十分欢迎，当然如果有送钱乞求联合的，那就更好，钱财我收下，而联合则是狗屁。等我把顺军扫平光，收编尽了，铁蹄马上就会降临到南方，天下将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天命十一年五月初六那个神秘心音告诉他的一切，正一步步化为现实。
清摄政王悠哉游哉地实施着他的野心，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到了顺治元年七月二十日，多尔衮收到安插在江北四镇之一刘良佐身边的探子提供的密报，说是七月初八有一小股明军自扬州出发，沿大运河北上，现在应已进入山东境内。（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