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姐，能不能把油灯拿过来一点，单凭月光我总怕画不清楚……”

“好啊。（八 ** ”

“阑珊姐，能不能把油灯拿远一点，有灯光影响，我怕看天看不清楚……”

“好啊。”

这样的对话，一共重复了四十四遍，然后孙云球以最高音量向全船公布诸多重大发现：“月亮上有好多山，月亮上真的不是兔子！”

“岁星（木星）身边有四个小跟班，真的有四个小跟班啊！”

“开阳和辅真的是两颗星，师父说训弓手时用它们来考眼力，果然是真的！”

“长庚（金星）不是一个小点点，长庚是一个小月牙！”

“镇星（土星）有两个耳朵，真的有两个耳朵啊！”

兵丁和船夫们看猴一样地看着孙云球，心想这厮果然是神医圣手吴有性教出来的徒弟，抽起风来都这么有水平。阑珊则就着油灯翻阅着孙云球刚才画下的东西，包括月面简明地图、木星四颗大卫星，开阳-辅双星，金星相位，土星光环等等等等。

孙云球不仅是个造镜专家，他还将成为一个伟大的天文学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他会一直把研究继续下去，那种劲头，不亚于十年寒窗苦读。

在沿着大运河北进的日子里，科学家的天文学研究渐渐形成体系，一张张星图被仔细地绘制出来，其精确程度颇有赶超第谷，媲美伽利略，荡平卡西尼的势头。阑珊和孙云球一起观测，一起记录，时不时播下启发的种子，而收获之丰厚，简直令她始料未及。

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孙云球面前展开，天机，没错，他现在窥察到的就是天机，望远镜理应是打开星空之门的法宝，他真后悔过去仅用其来观察地面的东西。在天空的博大、壮丽之下，人间的各种战祸天灾，艰难苦恨，物欲横流，变得如此可笑，而如何更好地感受天机之美，成了孙云球面临的最大问题。

镜片材料的改进，镜片磨制的工艺，多个凸透镜、凹透镜之间的配合，焦距调节的尺度和精确性……阑珊提出的这些建议很到位，正当孙云球挖空心思地想走精英化高科技器材路线的时候，白毛女又说：“云球你听说过钦天监没有，那一大帮吃皇粮的人都是为皇上看天的，除编纂历法、年录之外，天天研究的就是某某星犯某某宿啦，预示有什么好事坏事要发生了之类，嗯呐……你觉得，他们这种组织模式有什么可以参考的地方……”

“为皇上看星星的机构，我等平头百姓能有什么说法，姐（白毛女注意到他省略了阑珊二字），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白毛女开始咬指甲，并以此进入全速思考状态：“嗯呐……我其实是这个意思，你想想啊，第一，钦天监不会缺钱，因为朝廷会给买单，第二，钦天监包含一大批人，分工明确，还有专门的天文学校，所以他们虽然老搞一些玄虚的事，效率却从来没有低过……”

“姐，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也能得到皇上的青睐，那么……”

“不是这样的啦！”看来科学家都差不多，对自己专业之外的事情往往迟钝的厉害，阑珊现在基本明白为何陈景润大师走路会撞树了，孙云球同学指望得到皇帝支持的性质也差不多。就弘光那小人得志的熊样，玩完新选秀女后还记得今天是几月几日都属于超水平发挥，更别说支持天文学事业了。

“我的意思是说一个良好运转的机构需要充足的财力支持和完整的人才培养体系而在这两者上我们刚刚起步，”白毛女暂时停止咬指甲，以便完整地说完这句话，“行文眼镜店店已开始正常运转，但赚钱的速度还是不够，我姐姐会定时把市场需求情况以信的格式发给我们，而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设计出更新换代的产品，而那些最初样件都要及时发往扬州，面哥和方叔会加以扩大再生产……还有一点，云球你想过没有，你跟着我堂兄去山东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这个……其实就是师父要去，还有姐你也要去，我当然就跟着去了……”

作为一个十八岁了还一脸萝莉相的娇小女孩，有这么一个十四岁的正太自愿当弟弟也是很有爱的事。作为姐姐，阑珊很严肃地强调了技术传授的重要性、迫切性，以及发明军用双筒便携式望远镜的任务就光荣而伟大的交给你了，云云。

孙云球满口答应，但看的出来，他对打仗之类的事情并无兴趣，他甚至说，很希望这种沿着大运河北进，每日和阑珊姐一起观察星相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真心感受造化之美，宛如梦幻。

“既然是梦，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阑珊说的没错，但她也未曾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对于庄子固率领三百老兵、三百新兵北进山东的事情，江北四镇纷纷作出表示。

高杰：“庄子固这厮以为自己是史可法的嫡系就牛掰了，手下就那么点小破兵，跑到清军与土贼肆虐的山东还不是去送死！”

许定国（庄子固前上司，目前在高杰手下干事）：“将军所言极是，宪伯（庄子固的字）其人有勇无谋，只知道乱打乱杀，将军何必和他一般见识（然后他开始把当年兵乱的罪责全部推到庄子固头上）……到瓜州以后下一步该干啥呢？”

高杰：“依例大索三日！”（瓜州百姓闻讯，纷纷出逃，户籍出现明显负增长）

刘良佐：“凡事莫装B，装B遭雷劈，你庄子固想去北方送死老子也不拦你，老子在寿州安安全全看大戏！”

刘泽清：“这年头，有兵就是爷，兵多了才是纯爷们！别说六百兵马，就算六千兵马，拿出来也是小气！姓庄的小子，你当你是岳飞再生还是关二爷转世啊？六百小兵闯山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老子窝在淮安看谁给你收尸！”

倒是驻地在庐州的黄得功嗅觉较为灵敏：“那姓庄的前些日子还带着残兵败将一路逃到南方，现在怎么有胆北上了？你，你，还有你，赶快去打探，庄子固这次沿着运河北上，具体都是什么情况？”

数日之后。

“禀报将军，那庄子固坐的是漕运的大号粮船，一共有十二艘，应该是史大人鼎力支持的缘故，兵甲、粮草都非常充足……”

“有点门道嘛，可史督镇难道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嫡系去前线送死？姓庄的小子一定有秘密武器！你，你，还有你，继续打探！若是有孔明式的神机妙算之人，一定要禀报于我。”

又过了数日。

“禀报将军，未发现孔明或疑似孔明的物体，庄子固船队里除了他和兵丁外，也就他老婆胡蝶，两个丫鬟，一个自称‘神医圣手’的老郎中吴有性，一个会作什么望远镜的后生孙云球，以及一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白毛女庄阑珊，也就是庄子固的堂妹，而已。”

“这就怪了……那个叫什么阑珊的，到底说过什么胡言乱语？”

“禀报将军，据说她是某个老道的嫡传弟子，能用部分生命换取预言能力，所以小小年纪长白毛，早在四月初八前很久就得知京师陷落的消息，还有什么降伏飞贼，治好奇疾等等，但那都是民间瞎传，不足为信……”

“哈哈……”黄得功做恍然大悟状，“原来这就是你的底牌，姓庄的小子，有点意思……”

高邮、淮安、宿迁、徐州，在南直隶境内的航行还算顺利，唯一的麻烦就是路过淮安，也就是刘泽清的老巢时，那贪财好利的军阀派人索要过路费，然后假惺惺地送了一张慷慨悲壮的“壮行词”。庄子固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刘泽清分明是认为自己肯定会在山东境内全军覆没，然后他作战消极，按兵不动还继续找皇上要钱粮就有了十足的理由。

从徐州继续往北，越过蔺家坝，船队进入位于山东境内的第一站：微山湖。一进湖面，神医圣手吴有性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从前这里有五个湖泊：郗山湖、微山湖、吕孟湖、张庄湖、武家湖，隆庆、万历年间，黄河泛滥，大量河水淹没了五湖之间的洼地，从此五湖汇一，浩荡百十里，不分彼此……

胡蝶久居扬州，没见过这么大的湖泊，听闻此言，不禁叹道：“湖水无情尚知合五为一，人皆有情却往往勾心斗角，淮安之事，真是悲哀……”

庄子固一摆手：“莫要叹息，淮安是淮安，微山湖是微山湖，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必再提……这微山湖水势浩大，非运河所能比，我记得和岳父长期做生意的豪杰阮小四，也正是在此……”

“父亲说过，这几年水贼愈演愈烈，能在微山湖运送大批贵重货物只有阮小四一家……”

“水贼？”庄子固捕捉到这个词语，“什么规模的水贼？”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据说顺天府陷落前，向北方运粮的船队也要加派不少兵力，我的两个哥哥当初去和阮小四交易时，也只是到湖边，没敢深入……”

“原来如此，”庄子固吩咐道，“传我的令，船队变一字长蛇阵为密集的圈型防御，全体军兵做好战斗准备，另外，阑珊和孙云球所在之船，必须好好保护在圈内！”

“姐，你看那些兵丁都一个个神经兮兮的，都一天半了，连个水贼的影都没见，我看他们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还有，我们今天晚上改成看天好不好，我前天还改装过的望远镜用来观察水面，总觉得是焚琴煮鹤……”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聪明很敬业的科学家，从钦天监回家的路上还看着星星，结果扑通一下，掉进了井里……”

“……”

“所以说，就算你眼界高到凌云九霄，可你走路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如果你被水贼捉了去，绑的和粽子似的，还怎么观测天象？”

“这个……水贼也不一定是很坏的啊，譬如说梁山好汉之类的……”

“是啊，某些好汉可是好到要吃人肉的，”阑珊开始详细地描述水浒中黑旋风杀人的过程，其中包含有不少血肉横飞的解剖学常识。

孙云球吓的魂不附体，李逵吃李鬼肉，刀剖黄文炳，把小衙内脑袋碎成两半儿等血淋淋的情节在眼前直晃，科学家从理性的高度跌回残酷的事实，暂时不提夜观天象之事。不过在用望远镜观测水面敌情的同时，他还是忍不住把目镜调高一些以对准天边，可惜现在是白天，星星看不到，只能看见一堆勾勾云。

“天上勾勾云，地上雨淋淋，”科学家进行了天气预报，然后推论，“姐，看来没什么危险了，一下雨，水贼肯定躲在寨子里，不会来抢我们。”

天啊，这天真的孩子以为水贼还怕水，一下雨就不要打劫的生意了。阑珊苦笑着从兵丁那边借来一把型号稍小的腰刀，递给孙云球：“万一水贼冲到船上来了，就用这个防身，明白了么？”

“可是我只用过小木工刀，没用过腰刀啊？”

“那些水贼要砍人的时候才不管你用没用过刀，你把对手当成要加工的大块木料来料理就可以了。对，就是那样，单手用不好就双手握刀，就这样砍下去，不要缠斗，能让水贼不第一个来抓你就是胜利……天啊，我说的是用刀锋去砍，不是用刀背，不是刀背好不好？！”

姐姐教过她有关腰刀、朴刀等常见武器的使用技巧，虽然结果无非是确认“阑珊用常规武器对砍所能战胜的对手若非重伤，那就是一等残废”。而如今阑珊终于遇到一个非重伤、非残废，却比自己更不擅长用刀格斗的活宝了。她现在也明白，为何堂兄调整编队的时候要把这艘船护在中间，因为他们是软肋，十足的软肋。

即便是软肋也要学会保卫自己，因为北上第一场战斗，如同那正在聚集的暴雨一般，即将来临。（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