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亥时三刻，四川保宁府南江县沙滩子乡鱼头村北二里破烂小茅屋传来了砸门声。 .**.com

“咣咣咣咣哐！开门，开门！哐咣咣咣咣！”胖侠浑厚的声音震的老鼠蜘蛛四散奔逃，“大叔大婶大嫂子大爷大娘大哥大姐大姑娘老妹子，不管你是啥，请让我们三个借宿一晚，放心，我们肯定给钱！！”

瘦秀才看得直皱眉头：“西门贤弟啊，汝这般叩门不合礼法，应该先轻敲三下，并对户主问好，然后重敲六下……”

“春哥就知道穷讲究，怕啥！你看这屋子破成这样，估计除了耗子蜘蛛啥的没东西住在里面，我敲门已经是给这屋子面子了，你说是吧，燕子？”

“哎呀妈呀，”女猎手似乎发现了什么，“我咋闻到人味儿了呢？”

西门戎翘起大拇指：“燕子在米仓山修炼近月，功力见长，鼻子都快赶上狗鼻子了！”

“胖哥，”石燕不太高兴，“你这是夸我还是在骂我啊？”

“当然是在夸你！奶奶个熊的，春哥你姿势咋那么怪异呢？”

“嘘！”王永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汝等安之，静之，听之……”

破烂茅屋里传来一个似男非女，苍老异常的声音：“……动不了……你……们……自己开门……”

西门戎被这性别不明的声音弄的一身鸡皮疙瘩：“奶奶个熊的，我们是不是走错路到泰国了，这里面住的一定是人妖！”

石燕一听来了兴趣：“胖哥……啥子叫人妖啊？”

“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奶奶个熊的，本胖侠连妖人都不怕，还怕你人妖作甚！哐——”

破烂茅屋的门本来就是一块烂木板，哪禁得住西门戎踢啊，这一下可真散了架，木片横飞，三人鱼贯而入，火把照亮了一张年龄超过六十岁，大体轮廓算是男性，但没有胡须的脸。

“奶奶个熊的，原来你不是人妖，是太监！”

王永春觉得奇怪，太监按理说应该在皇宫里，再不济也该跟着藩王，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等一下……五雷击妖棍的触感提醒了他，莫非和瑞王有关？

那老太监颤巍巍地坐起来，看着三位破门而入的年轻人，没有惧怕，倒是有几分欣喜。

西门戎把行李放下，从里面翻出一根烤的有些焦糊的兔腿，厉声道：“说！你是东厂的还是锦衣卫的？陷害了几个忠良？来执行什么诡秘任务？！说实话才给你吃！”

“……东厂……锦衣卫……奴婢不清楚……奴婢只是……只是当年给瑞王搓脚的……老奴而已……”

“瑞王？！”不仅仅是王永春，其他两个人也一齐叫了起来，他们本以为在巴蜀这么大的地方寻找瑞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石燕毕竟是姑娘家，骨子里有照顾人的愿望，她不声不响地端出一瓦罐水，然后把西门戎手里的兔腿讨过来（在穿越米仓山的过程中，女猎手、胖侠、瘦秀才擒获猎物的比例为8：2：0，所以在食物分配的问题上，石燕有较大的决定权），把兔肉撕碎了，一起递给老太监：“吃吧，吃完了告诉我你姓啥。”

老太监吞咽了几口食物（牙掉的差不多了，所以只能吞），缓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了力气：“大姑娘，谢谢你，奴婢……老奴姓茂……”

“那以后我就叫你茂公公了！”女猎手把脸转向瘦秀才的方向，“永春，是该这么叫的吧？”

“对，对……”

“茂公公，本胖侠在刚才你吃饭的时候自编了一首新歌，现在本豪放派歌星为你倾情演唱——”西门戎那能与胖虎平分秋色的破锣嗓子开始全功率发动，“我们是行侠仗义的三人组，曾哥的帮助及时必要，六月二十七出了南郑城，二十八日开始放炸药，米仓山口轰隆隆一声响，贺珍那厮被活活炸碎了……”

王永春和石燕很熟练地捂耳，茂公公一开始也想捂，但听到“贺珍被活活炸碎”时，黯淡的老眼一下子明亮起来，他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重复着：“……贺珍……死了……贺珍……死了……”

王永春一字一顿地确认：“贺珍者，乱臣贼子也，此人确实已被正法……”

石燕脆脆的嗓音也附和：“那敢娶四个老婆的大坏蛋确实死了，我亲眼看见了，都被轰成肉酱了！”

“太好……太好了！”老太监热泪盈眶，“瑞王……王爷啊，你的仇人终于死了，老奴这辈子也心满意足……”（噗的一声，火把熄灭了）

“奶奶个熊的，我们光听茂公公说话了，没人料理这根驴日的火把，要不这样吧，我们在这茅屋门口清出一块，弄点柴禾点个火堆，四个人一起烤肉吃。不过茂公公啊，你怎么不住在村子里，跑这里弄个茅屋干什么？”

“这……说来话长啊……”老太监哀叹一声，刚才明亮起来的眼睛又变得黯淡了。

茂公公是个太监。

太监是皇权的牺牲品，因为皇帝本人要确保后宫只有他一个男人而被割掉重要器官的直接受害者，但太监同时也是皇权的间接受益人，至少在绝大多数寒窗苦读才有可能谋得一官半职的进士们看来，魏忠贤这般无才无德却深得天启皇帝信任的司礼监太监简直就是无耻妖孽般的存在。

没错，在绝大多数朝代的后期，大太监利用已经朽烂却依然庞大的皇权为非作歹，残害忠良都已经成了样板戏，但这不能改变绝大多数太监仅仅是可悲阉奴的事实，而茂公公，则是其中的典范。

瑞王府当然比紫禁城小，却也是皇权的缩影，利用瑞王权势为自己谋利的大太监倒也不是没有，但这依然和茂公公没有什么联系。这老太监勤勤恳恳地给瑞王搓了四十年的脚，加上每天更脏更累的杂活n件（n大于等于四十），从头到尾也就是个惟命是从的奴仆而已，当然，汉中乱起，贺珍变节反噬，瑞王逃跑的时候，他也一样在里面。

作为万历皇帝宠爱的第五子，瑞王朱常浩基本上是含着银勺子，哦不，是金勺子出生，锦衣玉食中成长，一点苦都没受过，天天只要换着法子享乐就可以了。结果到了天下大乱，从汉中逃入四川的时候，这一路颠簸苦难可要了命了，最惨的那几天，连搓脚的木盆都没有，瑞王就踹茂公公撒气。

踹就踹吧，茂公公也不生气，反正几十年下来，他已经对瑞王府产生了强烈的依存感，除了效力于瑞王外，他根本就没想过别的出路。但这种依存感很快就化为乌有，因为逃亡队伍在米仓山遇到山洪，泥石流爆发，损失惨重，一片混乱中茂公公也和瑞王分离了。

茂公公在瑞王府呆了大半生，对其他地方怎么走十分无知，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转，树皮草根都吃，好不容易绕出来了，却在鱼头村听说瑞王已死的消息。

茂公公痛哭流涕，想死的心都有，而这村里的人估计以前是受过大阉魏忠贤的苦，对太监极为敌视，村长带头说你想死可以，别死在村里脏了我们一块地。茂公公只好往村外跑，稀里糊涂摸到村北一个废弃很久的茅草屋里。老太监在茅草屋里半死不活地挨了很久，饿的实在受不了连虫子都吃，结果这么一来二去总归是没死成。几年下来，茂公公慢慢想明白瑞王应该没死，而是去了更南的地方，当初那纯粹是村民为了报复他而胡乱说的，可是这时候他身体也垮了，不要说南下找瑞王了，最后连挪动都快成了问题。

越是衰老虚弱，就越是食物不足，越是食物不足，就越是衰老虚弱，恶性循环的结果是茂公公在三天前倒在茅草屋里，默默地等死，结果死了一半的时候，三个年轻人来了……

西门戎摇了摇头，这段故事没有曾哥之复仇的壮烈，纠结程度却有过而无不及。说起来瑞王这厮做事确实不够地道，而茂公公明显有受虐狂倾向，但是但是……唉，怎么说好呢？

石燕很认真地烤着兔子肉，然后切碎一部分给茂公公吃，王永春则文绉绉地讲述汉中发生的事情，听的老太监持续性老泪纵横。

“茂公公，”沉默了许久的胖侠终于发话了，“我们其实是去投奔石柱城的秦老太的，当然如果能找到瑞王，对以后反攻流寇也是好事，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么？”

老太监摆了摆手。

“为什么？”西门戎有些惊讶，按照他的理解，这种忠仆应该很愿意去找自己的主人的。

“老奴将不久于人世，没可能活着见到瑞王了，何必又给几位少侠当拖累……离开南郑瑞王府以后，这是老奴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饱饭，老奴已经知足了……几位少侠都是忠良，将来都会是国之栋梁，要是想快一点南下的话，老奴倒是有一个建议……”

“什么？”在米仓山的峰峦叠障中兜了将近一个月才出来的三个年轻人，听闻此言都觉得心头一亮。

“老奴在村里还没被轰出来的时候听到过，这村边的大溪连到南江，南江汇入巴河，巴河……”

“巴河汇入渠江，渠江汇入嘉陵江，嘉陵江注入扬子江，”王永春拿着了一子的地图念道，“如此可知……”

西门戎吼叫道：“只要有一个小船，哪怕是一个小筏子，就可以快速南下了，奶奶个熊的，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是……”石燕还是有点不清楚，“这边好多种树啊，我们用哪种树来做筏子呢？”

“老奴知道，”茂公公指了指西边，“那边大溪旁有一片竹林……”

“奶奶个熊的！”西门戎抄起大柴刀，高声宣布道，“现在我们狂吃，然后猛睡，等明天早上，我们一起砍竹子去！”

竹筏的制作方法，王永春和石燕不太清楚，西门戎能参照的只有《鬼吹灯》里胡八一一行人在云南蛇爬子河造筏的那段描述。说来也巧，他们也是三人，性别比例和鬼吹灯中的粽子见愁倒斗三人组完全相同。不过细细想来，石燕和shirley杨体型、身手相当，西门戎自认为比王凯旋智商高一些，至于王永春……说他是胡八一，似乎太文了些吧……

竹筏制造过程比想象中的复杂，因为手头没有铁钉，所以连接上费了不小的脑筋，最后好容易用竹钉+枘凿的模式取得了成功，而且倒斗三人组潜入献王墓前后不过两三天，所以竹筏不求耐用，而他们这一路下去谁知道要用几天，半路筏子散架就麻烦了，而这地方又不容易搞到桐油，所以只好在筏子的体积和坚实程度上下功夫，到最后筏子沉重到再加东西就没法搬到大溪里去了的程度，方才罢休。

造筏子的过程用了足有两天，期间他们数次劝说老太监一起走，但都被茂公公委婉地拒绝了，最后他们给老太监整修了一下房子，重做了门，石燕给老太监留下几个捕兽夹，教会他使用，基本保证能有足够的食物安享晚年了，三人才收拾好东西，于七月二十五日上筏启程。

“一个字：爽！”西门戎迎着溪流上的微风，赞叹道，“以前都是我们靠十一路慢慢走，累死了，而现在直接漂，多省力！”

“哎呀妈呀，胖哥，啥子叫作十一路呢？”

“在阿拉伯数字中，十一就是两根棍子竖起来的样子，所以凭借两条腿走路就叫做十一路了。”

“胖哥，你说的真有意思。哎呀妈呀，你看那边就是鱼头村了吧！”

果然，一座座屋舍，沿着大溪排开，可以看到劳作的村民，撒网的渔夫，好一副四川水乡的诗情画意……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是著名的行侠仗义三人组，今日路过此地，本胖侠为诸位高歌一曲——”

西门戎唱了不到三句，突然发现石燕和王永春都拿着竹杆子做的橹，开始加快船速，不解其意。

“西门贤弟，汝看那些村民对吾等怒目而视，吾等还是疾行为妙。”

“哎呀妈呀，我老实说啊，胖哥你嗓门这么大，唱的又不好听，乡亲们听的长气，一个个都想打你，我们还是快跑吧！”

“唉，”胖侠仰天长叹，“我唱的是艺术，可他们不懂艺术啊——”言毕，他也抄起橹，加入了加快船速的行列。（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