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乙话音未落，又一声更猛烈的巨响传来，方才还在安慰别人的他被吓了个够戗，面如金纸，体若筛糠，结结巴巴地说：“王……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双……双响炮……”

此时的王永春倒真是一幅神机妙算的架势，他捋着下巴上一共没几根的胡须，面带微笑。（八 ** .**.com 百度搜索）

“汝等莫要心惊，此乃西门贤弟之新作也。现在帐目已结，吾等可自行去观看……”

小吏甲面露难色：“这个……”

小吏乙则以吹牛说大话来掩饰自己的恐惧：“王大人说东就是东，王大人说西就是西，我们就要跟着王大人走，上刀山，下火海，万所不辞……”话没说完，第三声巨响如期而至，此人身形一闪，没了踪影，而第四声巨响才又把他从桌子底下吓了出来。

火器营后侧，试炮场。

“奶奶个熊的，知道的知道这是试炮，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在召唤流星撞地球呢，”西门戎现在才敢把耳朵里塞的抹布揪出来，“洪小七、霍二倜，你们说说，这两下轰的如何啊？”

洪小七一脸谄媚状：“好，当然好，牛爷和西门大哥的大手笔，怎么能不好呢？”

霍二倜直接给了他一个巴掌：“废物，还是不会说话，嘴巴怎么长的，你应该说，此物杀伤力极大，横扫千军如卷席，这么轰一下，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抗不住啊！”

独臂老匠牛一飞拭去额头的汗水，露出胜利的微笑：“第一次就达到如此威力，真是出乎意料，西门大侄儿，你果然是炮将，在火器营第一个下午就帮了我牛某人这么大的忙，谢谢，谢谢了……”

“奶奶个熊的，谢什么谢，牛叔，你果然还是把我当外人。常言道广告做的好，不如产品性能好，牛叔的‘迫击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分明已经达到iso国际认证水平……”

“……迫……击……炮……”独臂老匠咀嚼着这个词语，“这个名字倒是不错，有威慑感，而且和传统的臼炮区别开了。”

“对啊对啊，”洪小七两句话之内就暴露出了不学无术的本质，“这炮威力很大，所以一出现，其他的炮就会被排挤掉，所以……就叫排挤炮啊……”

“胡说八道，”霍二倜又要乘机扇洪小七的脸，后者现在学乖了，施展缩脖神功，整个脑袋三分之二都缩进衣服里去，就露头发在外边，让前者无可奈何，“排挤炮？明明是排击炮嘛！牛爷和西门大哥的炮一下子可炸翻一排，所以肯定叫‘排击炮’！”

西门戎觉得有必要对这俩不上路子的跟班进行纠正，用木炭在干硬泥地上写出“迫击炮”三个字。

“po击炮——”洪小七把刚才缩进去的脑袋又伸了出来，“我也是识字的，不过第一个字明明该念po而不是pAi啊……”

霍二倜瞅准机会扇了洪小七一巴掌：“就你这德行还说自己识字？我看你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就认识‘厕所’两字，这个字以前念po无所谓，反正西门大哥说念pAi，它就得念pAi！”

有这样两个跟班，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西门戎听的直摇头，不去理会这两个人。而此时牛道和牛德从前方一边硝烟之中戴着猪头防毒面具走了出来。

“怎么样？”炮将急于知道结果，“被炸的地面变成什么样了？”

牛道嘴快：“坑呗，两个大坑，看上去挺渗人的……”

牛德则量化分析后才说出来：“第一炮打出九十三步，落点处凹坑大小为七步，坑深七分；第二炮打出八十八步，落点处凹坑大小为六步，坑深八分……”

“不错，”牛一飞进入思索状态，“就现在而言，这个路子是对的。”

“牛叔，你想的是不是说，与其和红衣大炮争夺最远射程和最强单体杀伤，不如另辟蹊径，发挥大口径臼炮……应该叫迫击炮，在较近距离上大面积杀伤的威力……”

“说的好，红衣大炮虽然射程可达数里，甚至有人说能到十几里，但在这个距离上，根本没有精度可言，攻击城墙那样不动的目标还行，但攻击人，完全只能靠运气……西门大侄儿啊，我牛某人一直对宁远大捷中袁督师以红衣大炮伤到努贼深表怀疑……”

“那是当然，努尔哈赤那厮虽然是个Boss，血多皮厚，但要真是被那么大的铁球砸到肯定会立马k.o。他在宁远之战中受伤以后还蹦达了九个月，所以更可能是被溅射的碎片划伤……”

“溅射！这个词用的好，这迫击炮就是尽可能把溅射发挥到极限……覆盖非常大的面积。西门大侄儿啊，你应该注意到，我们方才用的炮弹，也和平时的不同。”

“与其说是炮弹，不如说是炸药包更合适。”西门戎看着轰剩的几枚大杀器，“我们在米仓山入口处打贺珍的时候见过开花弹，不过那个主要还是依靠破片的霰弹杀伤效应，和今天这种依靠炸弹本身的爆炸激波比起来，本质上不同……牛叔这玩意儿，让我想起一种东西：没良心炮。”

没良心炮其实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出现的一种土制大炮，当然西门戎为了能让他人听的懂，把背景换成了一子大战李自成。所谓没良心炮，用的往往是那种铁皮做的油桶，甚至大铁缸也凑合，因为口径大，膛压被分散，反倒不会如同那些长度/口径比在一比十二左右的制式大炮那样出现炸膛现象。炮弹本身就是炸药包，往往没有铁壳，完全依靠爆炸激波杀伤。因为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土，但价格便宜，量又足，威力也足够，所以被轰的对手气急败坏，直骂“没良心”，这就是‘没良心炮’的由来……

“虽然原理说起来简单，但使用没良心炮却是一个技术活儿。例如在引爆炮膛火药的同时，炸药包上的火绳也被引燃了，而火绳的长短就需要精细的计算。如果太短，那炸药包就会在空中爆炸，给敌人放烟花爆竹了，没有造成杀伤，而若是太长，落地后还不炸，那敌人就有了闪避攻击的机会，依然达不到最佳杀伤。”西门戎竖起大拇指，“而今日的火绳长短是牛叔亲自监制的，那叫一个准，炸药包一落地就爆，一丁点儿都不带差的！”

“过奖！过奖……”牛一飞被这么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我牛某这样做出来的，只有八成能达到落地同时炸的要求，而牛道、牛德做的，或许能到六成，至于普通工匠，例如李萧尧那样的，能到三成精度就很像话了……”

“这是个问题……”西门戎陷入了沉思和自语，“一场战争中动辄轰几百炮，打的激烈起来甚至会轰上千炮，全靠牛叔和两个侄子做炮弹也不是个事儿啊……奶奶个熊的，你们就没有想过标准化么？”

“标准化？西门大侄儿的意思是……”

“不错，就是标准化！战国末年，秦国势力极大，四处征伐，看谁不顺眼就打谁，但是真就冶金工艺来说，却不是最高的，燕国产的匕首，绝对比秦国的刀剑用的料好，冶炼也更加精细，但是有一点优势，则是其他六国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众人鸦雀无声，而炮将继续口若悬河。

“答案就是标准化，齐楚燕韩赵魏等国的工匠，就算是官府统一雇佣的，也往往是一个人或一组人做完一副兵器，枪矛、刀剑、盾牌等等，看上去相似，但细细量度起来，尺寸差别可不小。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如果武器的一部分损坏，就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配件，残缺不全兵器威力大打折扣，很容易就报销死翘了。但秦国不同，他们的工匠造的不是完整的兵器，而是每一批人专门造一个配件，例如造矛头的就只造矛头，造刀把的就只造刀把，他们造出来的东西，尺寸要求相差在丝毫之下，否则轻则返工，中则扣钱，重则要蹲号子的。这样的结果，就是秦国的兵器整齐划一，如果有了损坏，很容易找到更换的部件，这样提高了武器的使用寿命，也为后来的秦王扫**打下了基础。”

“一个普通的工匠，当然和牛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但如果专心做一个部件，长期只做一个部件，那么还是能达到非常好的水平的。本炮将认为，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在火器营里来一次大考，选出最擅长做某某零件的人，作为这个零件的生产组长。他们以后的任务，就是带着一帮小弟专门生产这个零件，丝毫不差是作为奖赏的标准，而可以自由更换则是最基础的要求……”

“好……”洪小七刚想称赞，嘴巴就被霍二倜堵住了，“你小子先别喊，没看见西门大哥还没说完么？眼神不好是病，得治！”

西门戎继续说：“标准化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流水线。可以把整个制造过程看成是一条河流，而每一个环节就是河流上的闸门。工匠们扬长避短，专心做自己擅长做的部分，这就等于整条河流上的闸门都打开，水流畅通无阻。如此这般的流水线，效率绝对会比现在提高很多！”

……标准化和流水线生产在秦帝国、马其顿帝国等“古典军国主义”中曾不同程度地出现过，但在后来一度只剩下家庭作坊那种程度的合作。直到西门戎所来自的那条时间岔路上的近代，汽车大王亨利-福特才又把这柄利器重新摆上台面，这极大地提高了生产速度，让福特t型车的成本降低了将近一半，还直接催生了现代高薪技术工人的出现，因为这一技术卷土重来是在第二、第三次工业革命之间，甚至有人把标准化、流水线生产称为“第二点五次工业革命”……

而在这条开始变异的时间线上，标准化、流水线很可能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前奏，至少就现在而言，效果的是非常显著的。

“西门大侄儿所言极是，”独臂老匠沉思良久，然后板上钉钉地表明了态度，“果然是我有经验，你有创新，这样一来，石柱火器营的工效至少能提高一倍！而这只是源头活水，以后的江面有多阔，真是令人神往啊……”

“我就说嘛，跟着西门大哥走就是正道，我洪小七当年是泥巴蒙了眼，猪油迷了心，好在西门大哥点化，才有今日！”

“我看你现在还是泥巴蒙了眼，猪油迷了心！一点没变，要不是当时我霍二倜知道风水流向，人往高处走，鸟择良木而栖，那么你早就和那什么狗屁翟千总一起沉到扬子江里喂**了！”

“拜托，那不是**，而是江豚……”

“我记不清是孔圣人还是孟亚圣，反正是很牛掰的古人说过，豚者，猪也。猪就是豚，豚就是猪，**就是江豚，江豚就是**……很简单的道理嘛，你这猪脑袋就是理解不了！”

“好好好，霍大哥，你说啥就是啥，我是猪脑袋，你是豚脑袋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恩？你这姓洪的小子敢偷偷摸摸地骂我！不想混了，我掐，我掐你的猪耳朵！”

“啊呀啊呀……把你的豚手放开好不好！”

……

两个活宝长期、持续性拌嘴。与此同时，王永春带着两个小吏模样的跟班，还有一个貌似文官的人一起踱步到试炮场来。

那文官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说道：“鄙官姓褒名穆，是火器营的总管，因为火器营的工匠个个都以牛一飞大哥为长，我只配搞些后勤工作，所以他们都喊我‘保姆’……西门大官人以后将是火器营的新贵，秦总兵大人对你赞赏有加，所以今日我褒某人想请王大人、西门大官人还有牛大哥吃一顿饭，就到这石柱城南那有名的百年老店，诸位尽管放开了吃喝，今天大家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定要一醉方休……”（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