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振兴家业 光宗耀祖(三)
作者:?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94

韦家府宅前院。

厅堂之中,韦中昌坐在屏风外的桌椅前,韦少英正瞧着他,开口问道:“爹,你说什么?你说咱们韦家居然和太平天国的人有联系?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韦中昌这时后背斜靠椅背,双目微微合了一下,然后张开眼帘,“这件事情是事关咱们韦家的生死大事,我怎能轻易对外人说出来,外人知道的越少就越好,最好什么人都不知道。”

韦少英不知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时想了想,忽然道:“爹,咱们在这里得罪了那梧州知府,只怕以后那梧州知府还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家,与其呆在这里受对方的气,不如咱们全家搬迁离开这里,搬到太平天国人的地盘上。”

韦中昌听了儿子的话,坐在那里立即双目一睁,训斥道:“你懂得什么?咱们韦家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打下的全部家业都在这里,若是搬走了,岂不是全都没有了!”

韦少英不语,他知道父亲辛勤操劳多半生,这数十年来打下积攒的家业行当全都在梧州这里,若是这么举家搬迁到外地,无疑是前功尽弃,这些家业都是父亲一生的心血凝结,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舍下。可是如今梧州知府和他们韦家已经结下了深仇大怨,早就想伺机报复,若不是有自己师父刘风尘出手阻挡,只怕他们韦家早就不能像现在这般还安安稳稳呆在这里了,已是家破人亡的下场结局。虽然暂时可以保得一时太平,不过那梧州知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日后还要处心积虑寻找机会为难他们韦家。

韦家虽然在梧州本地家大业大,可是再富裕也敌不过本地知府的权势厉害,只要梧州知府下定决心要报复他们韦家,韦家在梧州地界就不能有长久的安宁。韦中昌想到这里,也有些搬家躲避的意思,可是终究还是有些舍弃不下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家业。

“爹,咱们跟太平天国的人有什么关系啊?”韦少英忽然这时开口问。

儿子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韦中昌本来不愿对家人轻易说起,可是听到儿子发问,便开口缓缓说道:“少英,你可知道咱们家姓韦,却和这个韦家镇没有多大关系。”

韦少英依稀听过一些由来,点了点头。

这个镇子虽叫韦家镇,可说镇上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姓韦,因为韦中昌在这里家大业大,靠着家底殷厚曾经出不少银子为镇上做了几件大事,镇上的人为了感谢韦家便将镇子的名字改称叫做韦家镇。

“我当年就是从广西桂平搬迁来这里的,虽然如今联系不多,不过也算是出身于桂平那里一户姓韦的大家族,我便是其中一人。后来太平国起义的时候就在距离咱们不远的桂平县,咱们在那里的韦姓家族本来也算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可是后来因为受到当地官府的迫害勒索,走投无路下正好遇到太平国起义举事,韦氏家族里面便有一人带头出来,领着韦氏全族所有人投进入起义之中,杀了桂平县令,亲自加入太平天国里面。

那个人名叫韦正,我虽然不是他本家人,不过也算是其远房亲戚,当初他就是因为韦姓本家不堪那些官吏豪绅的欺压,才带领韦氏家族人全都加入进太平军里面,甚至连全部家当资产都贡献进去,可以说为当时太平国起义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听说此人好像已经当了太平天国的首领人物,甚是不一般。”

韦中昌所说的自然不是别人,此人便是当初带领韦氏家族人在广西响应参加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起义其中一个重要人物,本名叫韦正,后来成为太平天国之中的北王韦昌辉,如今此人位居太平天国权力中枢,位高权重,手下也领有不少精兵强将,甚为厉害,乃是太平天国不可或缺的一人。

韦少英听了一喜,“爹,想不到咱们韦家人里面还能出这样的英雄!爹,你跟那个韦正是同家亲戚,既然有这层关系,现在咱们全家不如搬迁离开这里,前去投奔韦正,岂不是以后在太平天国里面大有前途?不比在这里受那梧州知府的窝囊气强?”他这些日子跟随刘风尘学武,自然也受了师父刘风尘的不少影响,心情已经倾向于太平天国,再加上本来就对当地官府不满,所以更是钦佩太平天国。

现在听到父亲说起自家本姓家人里面还有这么一位如今在太平天国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对其禁不住生出仰慕之情,顿时心里生出一股豪气,为自己韦家人感到骄傲。

他好奇问道:“爹,那你跟那韦正在咱们韦氏家族里是辈分排行?”

韦中昌道:“我比他年龄大了许多,不过按照辈分却是和他一辈的,按照家族辈分排,你还得称呼他一声叔父。”

韦少英听了,眼睛稍动,忽然脸上一笑,“爹,那照这么说,那太平天国的韦正还算是我的亲叔父呢?这可是天大的事情,爹,我瞧当今的朝廷官府**无能的很,只会贪赃枉法,欺压老百姓,反正咱家也和太平国之中的那位韦叔父有这么深的亲戚关系,索性咱们一家人搬家离开这里,前去投奔到太平天国那里,跟着韦叔父一起造反吧!”

“胡说!”韦中昌听儿子说到这里,惊得手里拿着的烟斗都差点掉进桌面的茶杯中,惊惧万分地朝外面瞧了一眼,见外面无人听见这句话,这才放下心来,转头视向儿子,怒目说道:“你懂什么?这是向朝廷造反,大逆不道之事,你道加入那太平天国是什么?那就是朝廷反贼!若是被朝廷官府人捉到,不仅仅是要掉脑袋,还要被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虽然和如今的太平天国北王韦昌辉有亲戚关系,可是一席话就将儿子的想法打断,断然拒绝搬家逃走,更不会投奔到太平天国那里。

韦少英却不惧,“爹,咱家在这里何尝也不是跟以前的韦叔他们家一般,无权无势,纵然再家财万贯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被人家任意欺凌,无处诉冤!那些狗官全都贪赃枉法,欺压老百姓,谁将咱们的命瞧在眼里,若是现在不造反,迟早也得被他们逼反了!”说到这里,又想到当初自家被梧州知府派人抄家抓拿的屈辱之事,心底的愤恨之意更浓。

韦中昌坐在那里,默然不语,只是怔怔地瞧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心事。

屋中一阵寂静,父子二人心意不同,却谁也无话可说。

韦中昌咬了一下手里的烟斗嘴,眼望着桌面上静静放着的青花瓷茶杯,缓缓吐出一口气,烟雾缭绕在眼前,这时说道:“少英,你年少气盛,世间的事情懂得多少?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如此,想要造反也都是拼着掉脑袋全家被抄灭的危险起身的,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咱们虽然眼下在这里受尽官府欺压,可是不再去招惹那梧州知府大人,对方也不能再好难为咱们,总好过将来跟着人造反有一天被朝廷举家抄灭,诛灭全族的好!”

“爹,咱们这么想,可是那梧州知府狗官可不这么想,只想治咱们韦家人于死地,反正现在咱们走投无路,不如干脆直接投奔了太平天国,将来说不定有一天太平国起义成功了,那岂不是更能振兴咱们韦家,大大出人头地,爹,你在咱们家堂上的匾额写的振兴家业,光宗耀祖,不就是这个心愿么?”

韦中昌听儿子说到这里,抬起头视向对面的锦画屏风,默然缓缓说道:“振兴家业,光宗耀祖?”

他当初靠着一人之力创立家业,曾经亲手写了一份字词,便是“振兴家业,光宗耀祖”八个字,然后挂在家中大堂的匾额上,激励自己,此后辛苦一生,半生操劳,如今终于有成,创下了这一份在本地偌大的家业产业,远近闻名,可谓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这四个字本来就是他这一生的努力方向,奋斗目标,能够当初让他创下这份家业的动力,只怕也只有这八个字。

自己半生勤劳,如今为的就是保全这个当年辛苦创下的家业,让祖宗的血脉继续光耀发展下去,传宗接代,不求什么名扬天下,功盖当世,只求能够守全自己的家业,光耀地传承自己的宗嗣下去而已。振兴家业,光宗耀祖,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他努力拼搏,奋斗这一辈子的目的和心愿。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何止只有自己这一个无名的乡村野镇的富裕人家是如此,其他的不管王侯将相,官吏豪绅,还是平民百姓,难道所求的不也是这个吗?振兴家业为功,光宗耀祖为名,深入传统观念里,也许就是所谓的功名了。

他坐在椅上,默然地注视向堂外所挂写的那八个黑体大字。

人生在世,一有何求?不求功?不求名?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写下来的“振兴家业,光宗耀祖”这八个字,岂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笑话?

自己虽然和韦昌辉一个姓氏,一个出身,却是截然不同的选择。

韦昌辉可以做太平天国的起义英雄,首脑人物,可是他不行。

自己贪婪这里,明哲保身,不敢参加太平天国起义,不敢反抗那贪如恶狼猛虎的梧州知府,不敢抗争这压在头顶的大清王朝,只愿安居在这个平静富庶的家业环境之中,安享晚年。

是自己懦弱无能,还是自己迂腐传统,还是自己已经不像少壮气盛的儿子一样,天地不怕,少了当初年轻时候的冲荡豪情,愤世不平?

韦昌辉可以为了造反革命,率领全族老小加入太平天国之中,将自己和所有人性命投入到太平天国的日后胜负之中,可是他不能,至少不能轻易地答应。

为了什么?为了保全创下这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为了保全这一份延续传承的姓氏血脉荣耀,也许仅此而已。

自己辛苦一世,半生奔波,忍受屈辱,与人和道,委曲求全,不招是非,所求的不过也是如此。

举家搬迁到哪里去,搬迁到天京?还是搬迁到江浙湖广?韦中昌知道,到了哪里定然不会是太平美满的生活,只有断不了的战争动荡生活。那里五光十色,那里人物纷繁,那里豪情激荡,那里场面壮阔,可是那里没有如这里一般的平静生活,至少没有如现在这里的一切如旧,平和美满。

人之在世,不过一求而已,求得平安一生,求得良妻爱子,求得和和家庭,求得美满幸福,求得能将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家业保存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求的?

不求其他,我的一生只求能够振兴家业,能够光耀祖宗门楣,那就足以!他们只管忙他们的事情,我只管做我的事情,这也许就是我的追求吧!

他坐在靠椅上,岁月已经磨平了他当年的雄心壮志,创下的这份家业已经耗干了他的心血,现在他只想享受这个平静安乐的环境。

韦中昌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侠客,武林英杰,也不是什么大清王朝官员,或者太平天国雄鹰,可是他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心底追求,只求能够在这个纷争混乱,弱肉强食的动荡社会现实中,求得保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平和宁静,幸福美满,就心满意足矣!

既带着无奈辛酸之意,又带着无限美好之情。

“振兴家业,光宗耀祖”八个黑体大字,明闪闪地点缀在红底金边的大匾额内,悬挂于厅堂之上,顺着阳光照射进来。韦中昌坐在那里,目光瞧着这八个自己当年亲手书写的大字,有些默然不语。

黑色默默的字迹,好似传统的中国伦理道德一样,黑漆沉沉,点点生光。

现在他才能真正体会到,自古以来,中国人恪守不变的这八个字份量含义。

“爹,咱们再不决定搬走离开这里的话,日后若是被官府发现了,更加走不得了。”韦少英急切,催促父亲说道。

韦中昌依旧不语,没有回答儿子的话。

韦夫人这时缓缓地走了进来,听到了自家老爷和儿子的谈话,却目光柔和地瞧着韦中昌,并不说什么,只是等待自家老爷的说话。

厅堂一阵沉默寂然,只等待韦中昌的说话。

韦少英一心想让全家搬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坐在那里,有些等待不及,注目瞧向韦夫人:“娘,爹就是不肯轻易答应咱们搬家的事,现在那梧州知府一直寻机找咱们家报仇,咱家如果再不走的话,将来早晚会出事。”

韦夫人听了儿子的话,注目瞧向坐在那里的韦中昌。

她虽然年龄比韦中昌小了二十余岁,可是却很了解自家老爷的心意,虽然平时琐事他听从自己安排,可是遇到这等关乎韦家的前途大事,韦中昌处事谨慎,肯定要认真考虑的,断然不会像韦少英一样轻率做出搬家决断。如果他早就心中做出举家搬迁的决定,那么现在也不会这般被儿子一直催促却依旧沉默不语了,不用催促,也明白他的心意。

“老爷,现在咱们家情势危急,少爷说的也对,至少应该避一避。要不,你先给咱们亲家那里说一声,让少英自己先过去柳州那里避一避,咱们这里的事情慢慢再做决定不迟。”韦夫人对韦中昌说道。

韦中昌听了,眉头动了动,最后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就让少英先带人去柳州的白家躲一躲,避避风头,这里的事情容我仔细考虑下再说。”说着,便动手从书桌拿出宣纸和笔,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话,是送给柳州白家的信,柳州白家也就是和韦少英定下儿女亲事的亲家,关系和韦家甚近,要韦少英带着替自己捎过去。

他写完以后,拿起信装好,对儿子开口道:“少英,你先过去白家,瞧瞧你岳父母和表妹胜男,去的时候多带些银子,就说我备了份薄礼顺便也让你给他们捎带过去,以感谢人家对咱们的照顾收留之情。”他交代清楚,将事情弄得妥妥当当。

梧州韦家和柳州白家他们两家人早就定下了儿女亲事,这份亲事也算门当户对,对方亲家姓白,乃是广西柳州有名的学武人家,家业不小,白家只有一个女儿和韦少英年龄相当,可谓郎才女貌,正好相配,甚是合适,往日两家双方关系亲密,他现在借口说让儿子去瞧瞧亲家岳父母和未婚妻,其实是让韦少英先带人过去投奔那里以暂避这里的形势,为了照应,顺便自家也备上一份重金厚礼送给白家。

韦少英知道父亲心意,明白家中形势危急,自己借口一人逃避祸难把父母两人留在这里,如何能够舍得,便开口道:“爹,娘,我自己一人不去,要去咱们全家人一起去!”

韦中昌却不答应,对他道:“咱们全家这么多人,怎么一起过去?我叫你先去那里,你就先去。这里的事我自会照料,你不用多担心,安心先在白家呆着就行。”

韦少英还待说话,忽然这时听得外面一声剧烈声响传来,紧接着一阵嘈杂声音传来,引得呆在客厅中的三人都是心中一惊,还未过一会儿,就见一名家人跌跌撞撞,奔进客厅,神情惊慌说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外面突然过来好多衙门官差,直接闯进来说要拿人!”

韦中昌和韦夫人听了顿时一惊,知道是梧州知府又派人来捉拿韦少英来了,连忙说道:“你们快点给少爷准备东西,叫他赶紧从后门走!”韦夫人心知情势危急,立即手忙脚乱给儿子准备东西,情急之间,重金厚礼一时也备不上来。

韦中昌见状,站起身说道:“你在这里给少英准备东西,叫他赶快走!我去前门看看,挡住他们一会儿!”说完,拔步就向外走去。

韦夫人急急准备好金银和细软,放入包袱交给儿子,对他说道:“少英,你现在赶紧带着这些东西从后门出去,投奔白家去,不要被外面的人抓到了!”

韦少英不肯轻易走,“娘,这些人要找的人是我,若是我现在走了谁来挡住他们,且让我去外面会会,瞧他们到底有什么能耐!”

韦夫人哪里肯让他出去,伸手拦住他,叫他带上东西快点从后门逃离出去,投奔白家。

这时候,韦中昌出了大厅,一人迈着大步向前院正门走去,还未走到正门就见前面一阵火光闪耀,脚步杂乱,迎面奔过来一队官府衙差,个个手举火把,按着腰刀,见到了他,不由分说扑上来直接将他擒获锁拿住。

他奋力挣扎却是丝毫挣脱不得,心头大怒,不由怒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半夜闯入我家,擅自动手拿人,是何道理,我犯了何罪被你们捉拿?”

忽然,对面的火把又是一阵晃动,照射得他睁不开眼睛,眼前不由一阵恍恍惚惚,只见一人已经出现面前,他瞧清对方模样,不禁心里一惊。

这人身穿官服,顶戴花翎,双手背负冷然瞧着自己,正是梧州知府。

梧州知府见了他,冷然嘿嘿的一笑:“韦中昌,你们韦家暗自勾结朝廷反贼妄想造反,意图不轨,罪大恶极,该当满门抄家!今日本官就是专门带人前来捉拿你们全家人问罪,来人啊,给我先绑住押下去,改日我要在大堂好好的审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