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结算
作者:小霄      更新:2021-10-08 14:24      字数:4671

飞机于当地时间下午8点降落在雪山附近的城市机场,江沉租了一辆雪地吉普,3小时后终于驶入马孟雪山坡上的木屋区域。

千梧坐在副驾驶,头和冰冷的车窗中间垫了一件江沉的大衣,睡得昏昏沉沉。

现在是雪山上的夜里11点多,但已经是他和江沉生物钟的凌晨5点,就算出发前兴致勃勃,现在也已经筋疲力尽。

但江沉面色上看不出疲惫,对比平时甚至还有些放松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入库,等了一会才轻轻拍千梧的肩膀。

“唔……”千梧坐直,大衣滑落在他腿上,被他顺势拍了拍捋平。

“到了!”下一刻他眼睛亮起来。

江沉下车跑到副驾驶替他开门,“先把外套穿好,车库不能直接进屋,还得出去。”

“知道了。”千梧已经笑得眉眼弯弯。

车库里黑黢黢的,只有一盏古老的煤油灯挂在天花板上,虽然有炭盆,但只是勉强维持汽车引擎不至于冻坏的条件,穿着秋装从车里出来还是冷透了。

千梧刚出来,还没站直,就被江沉从身后用大衣又裹了一层,差点被扑个跟头。

“哎,来这里就是要感受凛冬。”千梧忍不住回头瞟了江沉一眼,“不要像套熊一样套我。”

江沉一脸正气,“感受什么凛冬?冻感冒了难受的是你。”

“我不难受。”千梧脾气有点上来,扭头过去拉开后备箱,“难受了我也不让你知道。”

江沉在背后无奈地叹气,一口气没叹完,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上大学后,他读了法律,千梧读了艺术,他们也正式成为男朋友。

在这之后的吵架频率倒比从前高了不少,或者说不能吵架,是千梧单方面大大小小的发脾气。以前隔着一层“江沉哥哥”的窗户纸,这个小恶魔很少直接撂脸色,只会背后阴他。现在千梧是他正牌男友了,彻底百无禁忌,对他日也刁难夜也刁难。

将门独子,只是个每天惹男朋友生气的可怜人罢了。

江沉回过神接下千梧手里的雪板和画板,低声温柔道:“我太无聊了。但你还是多穿点,如果实在不想穿,真要感冒难受了,请务必让我知道。”

千梧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一转头又笑呵呵起来,绕到江沉没有背雪板的那一侧,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问:“那你包治百病吗?”

江沉望着那双星眸,心中一动,温柔道:“这个世界是唯物的,没有神仙。科技尚且不够发达,也没有万能药,我预测以后也不会有,宝宝。”

“……”

千梧表演了一个一秒笑脸消失术。

江沉看着他僵硬独自向前走的背影,只好又补充道:“事实如此,但你生病我会照顾你的。”

“可别了!”千梧气得几乎哼哼起来,愤怒地用信箱里的小钥匙拧开木屋的门,一边暴力开灯一边说,“多在我身边背诵一些真理和法条,助我烧上四十度。”

小木屋视野开阔,开门进去就是开阔舒适的起居室,宽大的沙发前是壁炉,沙发另一侧、就在进门一对面,是整面墙的落地拉窗,外面即是雪山。

江沉看着千梧充满好奇地到处打量,跟在他身后,虽然知道他可能会生气,但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背诵法条也不可能加重你的发烧,如果能让你在昏沉中睡过去,反而会对你的病情有好处。当然……这是排除你脾气暴躁至极气到血压飙——”

江沉话没说完,在对上千梧怒意凛凛的眸子后戛然而止。

而后,他自暴自弃地把东西往地上一扔,走过去托起千梧的脸吻了吻。

“我错了。”江沉只能哄他:“抱歉,上学这半年我也感觉自己说话越来越没趣。”

星眸中的怒意稍敛,虽然千梧显然还是在生气,但他没再说什么,轻轻回吻了江沉又说,“看在是你的份上。”

江沉瞬间便勾起了唇角。

他走到壁炉旁,稍微研究了一下,很顺利便燃起了炉火。

看在是你的份上。

这大概就是竹马的好处,无论在对方身上发现了什么样的缺点,都能包容。

江沉一边捣着炉火一边忍不住微笑,立在壁炉柜上的铜镜映出他脸上清浅的笑意。

一个冰凉凉的东西从身后绕过来直接塞进他嘴里,上面还有点水珠,牙齿一磕,是草莓的酸甜。

千梧站在背后把随手洗的草莓塞进江沉嘴里,自己也咀嚼着,酸得眯起眼,“不需要出门讨棉花糖,屋主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烤起来。”

江沉笑问,“配什么?我煮一壶红茶,加一点肉桂和橙皮在里面好不好?出发前还带了家里烤的黄油饼干,打包了两份生火腿。”

千梧整个人都快乐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里有奶酪,我切一点来配。”

“好。”江沉站起来,“我下去检查房间和浴室。”

房间和浴室都在地下一层,但下面通了电暖,并不担心夜里太冷的问题。

江沉到处走了一圈,把两人的生活用品摆放好,上来时发现千梧已经把起居室变了个样。

炉火劈啪作响烤得很旺。千梧把刚才说到的食物分成两个小盘子放好,红茶已经在煮了,画架支在拉窗前,外面雪山沉睡在漆深的夜幕下,屋里的火光和点点灯光映在窗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明天我就在这画画。”千梧挑挑眉,“我忽然改主意了,不想滑雪了,每次滑雪我都要摔跤。”

“都行,随你。”江沉便把沉重的滑雪板立起来放在门口,检查了门锁,长舒一口气。

“学期结束了。”

“是啊。”千梧走到沙发旁,却没坐沙发,而是在地毯上的豆袋上坐下了,“今天跟爸爸破冰了,我很开心。”

看得出来。

飞机飞了六个小时,千梧一分钟都没睡着,一直听着歌画画。没人知道,这位被特利康艺术殿堂评价为最具灵性的年轻画家还爱画乱七八糟的四格漫画,剧情分镜完全边画边扯,只在心情很好时进行。

心情很好的时刻——比如上学时开家长会看江沉和父母僵硬合照,被妈妈摸摸头认可和他的恋爱关系,或是刚才,终于和爸爸破冰。

江沉看着千梧快乐地狂吃黄油饼干,忽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

“诶。”他拍了拍千梧,“我发现好像只有跟爸妈相关的事,会让你非常快乐啊?”

“啊?”千梧一脸莫名其妙地瞅着他,随手拿了两支棉花糖走向壁炉,“哪有。”

确实有。

只有在感受到家庭温暖时,千梧才会迅速陷入无比开心的情绪中。无论是他本人感受到,还是作为旁观者看到江沉的温暖家庭。

或许这和千梧很小时父母出意外有关。

江沉看着他背影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更显得柔和了。

千梧身世可以说悲惨,但他从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包括他自己,也从没因此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他是江沉见过的最干净美好的灵魂,仿佛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灵与美。

“江沉。”

“江沉!”

千梧喊了他两声,江沉回神听到的那声已经带了点脾气。

江沉连忙起身,千梧扭过头,手里拿着的那两串棉花糖最上面的两块已经黑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味。

“这什么火?”千梧非常火大地问,“火一直在晃,一不留神就被舔焦一块。”

你怎么生的火?

嗯?

后面两句是江沉听出的潜台词。

于是他立刻走过去抱歉地捏了捏千梧的手,“刚才光想着先暖起来,要烤棉花糖,这柴还得拨拨。”

千梧哼哼了两声,把炉火交给他打理,拿着马克杯去后面倒茶了。

江沉一边隔着铁网拨弄那些柴,一边听千梧在后面兴致勃勃地说他的规划。

“明天睡晚一点吧,起来喝过咖啡后去吃你说的那家拉面,你下午还要滑雪吗?你滑雪的话我想做缆车看看山景,你觉不觉得这里的雪山和纪录片里不太一样?山体更偏锥型,纪录片里是偏波型的,轮廓线更锋利多变,太值得写生了,但天黑开车上来我不确定,缆车能看全貌。”

江沉看着铜镜中映出自己含笑的眼睛,嗯了声,“那我去滑雪。不,我也不滑了,我们一起坐缆车吧。”

千梧立刻说,“发誓你在缆车上不背法条,不然我不带你玩。”

江沉忍不住笑了,“我发誓。”

千梧又说,“求我。”

“怎么求?”

“想个尊称!”

尊称。

这倒是前所未有的刁难法。

江沉对着炉火沉思了很久,“从法——”

“你要是敢把法律承认的各种关系给我背一遍我立刻就走,立刻!马上!开着你的吉普车走,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千梧飞快在身后冷冰冰地威胁。

江沉只得悬崖勒马,想了想,又把那句“你好没有驾驶执照”咽了回去,说,“那叫老师吧。”

不久前有社会上小有名气的画家来学校办展,千梧随便进去看看,画家本人四十多岁,看见千梧一时激动竟然叫了声“千梧老师”。

江沉印象十分深刻。

千梧一愣,“老师?”

江沉不等他抗议,立刻说,“千梧老师,求求你,带上我。我们一起坐缆车看雪山啊。”

“这还差不多。”千梧哼了声,把两杯茶放到托盘上端过来,自己捧起一杯喝,舒服地眯眯眼,“算你过关吧。”

江沉深吸一口气,“非常感恩。”

*

当地时间凌晨一点。按照当地的规定,除了供热系统外,其他电路切断。

小木屋里没有灯了,只有炉火跳跃着,温暖而明亮。

千梧肚子里装满了红茶和红酒,说不出是晕是醒,躺在江沉怀里。江沉的大衣没脱,敞着怀,他的脸贴在江沉的羊绒衫上,无意识地轻轻蹭着。

“和爸爸破冰了,真好。”千梧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

江沉嗯一声,低头吻他,“你这段时间很忐忑,我能感觉到。”

“嗯。”

千梧似乎真的醉了,但手里还不甘心地拿着一根棉花糖,木签上还有最后一块吃不下的,但他就是不肯放下。

“我希望爸爸妈妈能开心。”千梧小声在江沉怀里说,“其实他们是你爸爸妈妈,不是我的,我知道。但他们对我而言和自己爸妈一样,他们的人生追求太高太深刻了,我做不到,但我希望,起码不要因为我,让他们觉得不痛快。”

江沉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头吻他的脑门,“瞎说什么,他们不痛快的是我这个逆子,非要学法。”

“法律是你唯一的理想。”千梧闻言闭着眼勾起唇角,红唇在火光下十分动人,“虽然这东西挺让我无语,但我也觉得,法学院高材生江沉,或者,未来的律师江沉,才应该是你人生该有的样子。”

江沉闻言只是笑笑没说话,他轻轻摸着千梧的头发,千梧终于困得放下那根棉花糖睡了过去,在江沉怀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

万籁俱寂。

外面的雪山,屋里的空气,万籁俱寂。壁炉里的火焰都渐渐息了声。

江沉独自引尽最后一口酒,无声放下酒杯,低头温柔地吻在千梧额头上。

千梧睡得很沉。

“法律不是唯一的理想。”

声音如下午模拟法庭时理性,如同在陈述亘古不变的真理。

“如果一定要有唯一的理想,那只能是你。”

江沉在寂静中低笑,轻声道:“最终的最终,只能是你。”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