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香发现,人有时候真的是个自相矛盾的生物。
这话说的有些深奥，但她觉得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活着的时候整天想着怎么挥霍自己，等折腾不动了,就开始不断的忏悔,怀旧。
陆飞好像就是这样,很矛盾很矛盾。
他的手术进行的应该还算是顺利，拆线后就搬去了高级套房，在医院最顶层的那种，有专门观察照顾的医生护士,总之有钱什么都能办到。
胃部瘤体切除后，或许还会存在残留的散在癌细胞,陆飞一直在接受辅助化疗。
每天静脉注射，吃药，有精力了医生会建议让下楼散散步。
可化疗的副作用却不断折磨着陆飞。
一些恶心呕吐一些不良的肠道反应，挺痛苦的,因为半切了胃让进食量大大减少,也只能通过不断的加餐来维持他身体所需的营养。
那几天他的确过的不好,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会骂人,当然，他舍不得骂倪香,所以就把身上的火气转移到了别处。
比如电视。
顶层的高级套间里的病床是双人床，对面摆着台电视机,陆飞无聊的时候就会拉着倪香坐在床头一起看电视。
他个人喜欢看财经或者新闻频道，而倪香喜欢看一些家长里短的都市剧,知道争不过她,陆飞每次都会顺着她的意陪着她一起追一些热播的剧。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会莫名对着电视里的人一顿吐槽教育,就比如那什么什么大强,陆飞每次跟她一起看剧，都能被这个人物气个半死。
“这个老不死的，又开始欺负老二跟他媳妇，人滚床单挨着他什么事儿，就使劲作吧！”
“嘿我这暴脾气，这光头强怎么这么怕他老婆啊，自己女儿都这么委屈了。”
“这个妈真是气死我。”
每次听到他无止境的吐槽，倪香都怕把他气出毛病来对身体治愈不好，赶紧拿遥控器换了他喜欢看的财经台，等到她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一脸兴奋的陆飞摇晃醒。
自从手术过后，陆飞的情绪起伏还蛮大的，经常会像现在这样一会冒火一会愉悦的。
他当时心情很好，也不管她困不困，一直在她耳边笑，笑的挺大声，还动了手，一会摸摸她的头发，一会揉揉她的耳朵，一会又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地看她。
亲亲她的眼睛，亲亲她的鼻子、嘴巴，有点没玩没了了。
当时倪香困死了，她伸手打了下他，“你干嘛？”
“嗳老婆，等我们以后有了女儿，我一定好好疼她，她要什么我给什么，一定要把她宠上天去。”
听到孩子两个字，倪香在某一刹那瞬间清醒了，她睁开眼，对上那双黑色深邃的眼睛。
感觉到她在抖，陆飞心里一咯噔，本来是随口的一句感慨，没有预料到她会反应这么激烈。
他正要解释，倪香已经移开了视线翻了个身，“关电视睡觉吧，我困了。”
她平稳的呼吸声传来，陆飞定定看了倪香几秒，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把被子盖好，下了床。
已经是三月天外面依旧很冷，陆飞披着外套站在露台上发呆，有点想抽烟，可这些天倪香管他管的严，那些东西别说是让他碰，就压根没让出现在病房里。
陆飞自从那晚倪香醉酒无意间说出实情，就派人去医院偷偷调查过，当初他们的孩子，的确是先兆流产，导致孩子没有的原因有很多，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倪香对他撒了谎。
她之所有走，或许是对那个孩子有愧，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陆飞静静地站在，他在露台上俯瞰整个北城，电光石火间，想起了倪香前几天说过的一句话。
[呵，那可不一定，钟宓湘他哥以前还跟我示威说陆飞这辈子就爱他妹一个，离开了，活不了！]
陆飞蹙了蹙眉，他努力回忆着几年前的记忆，发现自从认识钟宓湘到跟她老死不相往来这条轨迹里，钟新霁根本就没有见过倪香，更别说对她说这样的话。
除非是……
恍然间，他似乎猜到了倪香当初离开的原因。
“钟新霁……”
陆飞突然低头，按住了眉心，再睁开眼时，黑色深邃的眸子里，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
……
医生宣布可以出院的那天，玉渊潭公园的樱花开了。
当知道自己治愈良好可以离开医院了，陆飞别提有多兴奋，他迫不及待脱了病服去洗手间收拾自己的生活用品，大包小包装在行李箱里，有些东西装不下，干脆就让助理来拿，兴师动众的。
巢友儿来看他，他这副样子还被调侃了，“你这总裁当的还挺接地气，我以为霸道总裁的衬衣都是用完就扔呢。”
陆飞不太爱跟倪香以外的女人聊天，但巢友儿这话他就不爱听了，带了点炫耀和嘚瑟的语气，“我老婆买的我当然要穿着！”
“哎呦喂，这就叫上老婆了，倪香，什么时候摆酒席啊？”
倪香嘴角抽了下，她其实对这个称呼早已经习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被人这么一说，脸皮还有点红，“别听他瞎说，谁要嫁给他！”
“你不嫁给我，我天天到你家门口……”他还没说完，倪香的眼珠子就瞪了过来，陆飞见势立马改口。
“我就到你家门口天天求你嫁给我！”
巢友儿被他俩恶心的不行，很快就撤离了。
办完出院手续，行李也交给助理小王，陆飞跟倪香高高兴兴出了院。
出来的第一件事，陆飞就打算拉着她去理发店打理头发，两人走在路上就是一道俊男靓女的风景线，不免引来了很多侧目。
那天的天色特别好，道路两旁的树杈上冒了绿芽，一片葱绿，头顶的天空也湛蓝一片，万里无云的天，有点微风，吹在身上超级舒服。
陆飞心情也好，抬手摸了摸自己长出来的头发，脑中也回忆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跟身边的人感慨，“要是我们早认识十年就好了，突然觉得人生真短。”
倪香听到这话一愣，抬头诧异地看着他，很平静的语气陈述，“我们已经认识十年多了。”
陆飞也愣怔了，他摸了摸头发，恍然，“原来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我总觉得跟你相处的时间好短，就像是昨天才认识一样。”
倪香没吭声，向前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她一回头，看到陆飞停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不走了？”
“倪香。”陆飞郑重地叫了声她的名字，“我觉得我们应该抽空去看一看我未来的岳母了。”
——
见未来家长这个想法在陆飞脑中迅速疯长，他越想越兴奋，出院后公司也没着急去，竟先是选了家北城最好的形象店修理了头发，又去商场里挑了几身得体的衣服给倪香试穿让她参谋。
他边看镜子还边询问倪香的意见，“阿姨似乎不太喜欢花里胡哨样式的衣服？那这件白色印花衬衫不要了。”
他住院后人整个瘦了一圈，衣服都有点撑不起来了，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继续不动声色地试他的衣服。
目光扫到旁边的一件衬衣，陆飞把它拿出来，脑中有了想法，“还没给叔叔阿姨送过礼物呢，这件蓝色格纹衬衣我觉得不错，要不要给大叔买一件？”
陆飞今天精神极好，在商场每一家男装店乐此不彼的逛了一圈，倪香感觉自己的腿都要被走细了，他还是特别有精神头。
看着陆飞一件一件地往身上试衣服，倪香心里不平衡，走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叽叽喳喳地，“陆飞谁要嫁给你，你别给脸上贴金，别以为一件衣服就能把我爸妈收买了，想得美！”
“你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陆飞反问了她一句，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了导购员让装起来。
看他拿出卡递给前台，倪香撇了撇嘴，嘴硬道：“反正就不嫁给你！”
陆飞从柜台上拿到了沉甸甸几个购物袋，目不斜视拉着倪香往外走，“倪香你就作吧，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连咱俩婚礼什么主题都想好喽！”
“你放……胡说！”
“我就当你恼羞成怒！”
“陆飞！”倪香作劲一上来，跟他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发觉他拉着她在一家女士服装店门口停了下来。
陆飞朝她挑了下眉，“妞儿，我的买好了，轮到你了。”
倪香感觉头顶几道天雷劈下，逛街好累！
接着这家服装店的店员就看到这样一幕：
一个外表英气身材颀长的男子正兴致勃勃在服装区给女友选衣，而他的女友则是跟霜打得茄子一样，在休息区的沙发里跟一群同样等女友试衣服的大老爷们坐在一起。
那个画面，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滑稽。
——
后来倪香还是带着陆飞去见黄美兰和倪大山了。
一则是陆飞缠得紧，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急迫感，总之表现出很着急的样子。二则其实自从黄美兰知道陆飞住院，又知道他们两人又走在了一起，虽然嘴上很硬，但也在电话里旁敲侧击问过几次陆飞，或许是对他的改观变了也说不定？
于是在四月中旬，陆飞跟倪香回了趟平城。
到西江镇的时候，倪香惊奇的发现道路两旁引进了茂密的桂树，四月份的天，淡黄色的花瓣开满枝头，一路桂花飘香。
“是变异了吗？这个季节有桂花？”
陆飞在后座里正襟危坐整理自己的发型，听到这话笑了，揉了揉倪香的头发，“果然是五年没回国的人，四季桂都不知道？”
倪香哼一声，拍开他的手，“你拿着小镜子做什么？看起来好娘。”
陆飞多直男的一人啊，听到她说娘，立即撇下镜子去闹倪香，“谁娘？你说谁娘？我有多猛你体会不到？”
“忘了。”倪香推开他的嘴巴，“谁知道你有没有退步。”
听到这话，陆飞微微歪头，打量着倪香的神色，他拖着长长的音调，“原来是在激我啊，那爷晚上好好让你感受下我猛不猛？”
“你滚！”倪香飞快地看了眼坐在驾驶位的司机，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脸！”
看到车子停到自己家门口，她立即抓起包推门下了车。
下意识跟着她一起下来，知道她脸皮薄，陆飞也适可而止：“我不要脸，我要你！”
前一秒还在耍嘴皮子，等陆飞回过神，看到倪香已经伸出手要去敲自家的大门了。
那一刻陆飞感觉自己头皮开始发麻，几个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倪香察觉到他出了一手的冷汗。
有点滑稽，平时在面对几个亿的合同面前都面不改色的他，竟会在见未来岳母的时候失态紧张。
陆飞小心翼翼抚平自己的衣角，询问意见：“你看看我这身到底行不行？你了解阿姨，她会不会反感啊？”
说着，他朝大门的门缝中往里悄悄看了一眼，还是有些慌，他看着倪香纠结地不行，犹豫着说，“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倪香都惊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陆飞对别人犯怂，是真的有点怂，就差转身拉开车门让司机开车逃跑了。
看着他谨慎的状态，倪香心口刺痛了一下，轻叹了一声，拉住他的手心，亲自按下门铃，柔声安抚一旁的他，“没关系的，我妈变了好多，不会对你怎么样。”
敲门到开门到见面的过程大概也不到一分钟，陆飞却觉得跟过了半个世纪那样煎熬。
不过比预想中的要好点，因为是倪超来给他们开的门。
倪超。
哈哈。
陆飞看到他比较意外，倒是倪超，似乎早已经知道他要来，门打开让开身位让他们进来，自己面无表情转身转身进了屋。
期间没跟陆飞说一句话。
陆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小舅子还挺凶。”
倪香微微蹙了蹙眉，发觉倪超的态度有些奇怪，蹙了蹙眉看着陆飞，问：“你招惹他了？”
陆飞决口不提五年前倪超在家门口让他远离倪香的事，便敷衍着打岔过去，“他又不是女的，我招惹他干什么。”
“没正经。”倪香白了他一眼，却也把这事没往心里去。
说着，跟他一起上了台阶，家门被打开，倪大山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
见家长？
也不算，本来特激动的说要来见，可是等真正见着了，陆飞就跟老鼠见了猫，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
看着他把买来的礼物献媚似得介绍给黄美兰，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都让倪香心疼了，她立即站起来拉了拉陆飞的衣袖，“那什么，我爸在厨房做饭，你去给他打下手吧！”
作为女儿，倪香自然知道倪大山本人憨厚老实，比严厉的黄美兰更好说话些，凡事也特宠她，平时连零花钱都偷偷背着媳妇给，这样好的父亲，应该不会对陆飞太过分。
正要拉着他起来，只见黄美兰站了起来，看也没看倪香一眼，对陆飞吩咐道：“你跟我上楼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
倪香下意识开始护短，“妈妈，有话在这里可以说的呀。”
黄美兰一个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倪香立即松开陆飞的衣袖，缩着肩窝在沙发里坐下，若无其事地跟一旁的倪超一起看起了电视。
看着黄美兰上楼的背影，陆飞回头看向倪香，嘴巴一撇，竟看着有些楚楚可怜，胆儿比猫小。
倪香的余光察觉到黄美兰的视线，泰然自若地抓了把茶几上的爪子，目不斜视盯着电视机里面正在亲热的一对男女跟倪超讨论，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他们这个姿势和角度都不对，被子都没动，一看就是假的！”
倪超：“……”
陆飞：“……”
在厨房偷听的倪大山：“……”
楼上面无表情的黄美兰又朝陆飞唤了一声，“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