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邀月，对影三人，惟有惨淡寂寥罢了。宫中的衣裳皆是上等绸缎，因而不能用捣衣棍，只能用手搓洗。我洗了两三盆，已是腰酸背疼，双手长期被水泡着，已是皱巴巴地起了皮。

“有人吗？今儿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黑暗处，有一位公公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院中。

我站起了身，双目瞧去，那公公见了我，便径直走来。他腕上搭了件白净的里衣，待走到我面前，方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回说：“她们都休息去了。”

那公公不深究，只是将那件里衣递给我，说：“赶紧洗了熨好，卯时我过来取。这是皇上贴身之物，你可仔细着点。”

我应了声，透过皎洁的月光，低头端看这件里衣，顿时百感交集。这件里衣就是我当年做给弘烨的，他竟然穿了五年！衣衫洗了无数次，早就褪了色，几处地方的金线都扯了出来。

抚摸着衣衫的每一处针线，当初都是我一丝丝缝上的。薄薄的衣衫上，透着淡淡的龙涎香，沾染了弘烨身上的气息，跟五年前一模一样。我兑了点水，取了点皂角洒上，轻轻地搓洗，热泪却在不知不觉中混进了衣衫中。

清洗了两遍，我将衣衫挂上线架子，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衣衫随风扬动着，像是与我在召唤一般。冷风过身，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搓了搓双臂，又继续洗着剩下的衣物。

我饿了一整晚，腹中唱起大曲，身上有疲惫不堪，没多时就趴在池子边沿昏睡过去。直至寅正，宝凝用脚踢了踢我，道：“活不干，却在这里偷懒，可真有你的！”

我眯着眼醒来，天未大亮，她们却已经各自出房，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宝凝眼角一瞥，见挂着弘烨的衣衫，疑道：“这衣裳什么时候送来的？”

我淡然地说：“昨晚。”

宝凝摸了摸衣衫，大约已经被风吹干了，她冷眸斜视，道：“谁让你动皇上的衣裳？出了岔子，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不理她，顾自将脏水往槽甬里倒去，对于她喋喋不休的指责充耳不闻。她亦无趣，便收了衣裳，拿进房去熨平了。又过了一个时辰，昨晚那位公公果真来取衣裳，宝凝便将叠好的衣裳交给了他。

若檀姑姑出了房，将我们众人环顾一圈，便敦促我们卖力干活。我提了桶清水，又见各宫送来了源源不断的衣裳，心中感慨，这里日复一日，真是如炼狱一般。

宝凝分派工作，特地多给了我两盆。满满的脏衣将我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此，怕是忙到晚上也不能干完了。我挽起袖子，双手没入水中，却有丝丝疼痛，闷声哼了哼。

“你怎么了？”挨在我身旁的小宫女问道，又从怀里悄悄取出一瓶药膏，说：“你把这个涂在手上，那就会好很多的。”

我将信将疑，见她诚挚的眸光，方接了过来，指尖取了些，轻轻搓了搓手。那药膏清凉，抹上后果然舒服了不少。我道了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干着活，笑了笑，露出梨涡，道：“我叫任雅华，你喊我雅华就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