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某个星期一，‘知识投机倒把’二审开庭。

经历过一场斗殴的三号法庭换上了新椅子，上次此案审理时旁听席小半儿满员，而这一次，除了当事人的家属外，还有一百多名与当事人同样是工程师的知识分子旁听。他们中有些人是看了报纸，有些朝报社写过信，前几天，报纸刊登了这则事件即将二审，他们这便相约着一起来旁听。

除了他们，还有被人称之为‘魔头’律师的姜晴。

必不可少的是关注这件事的报社，还未开庭，咔咔的拍照声已经响了起来。

会有这么多人旁听，是法院没想到的，推迟了半个小时才开始，审判员入场，念了开场白，然后是当事人被带到被告席上。

父母，亲友，无数陌生人，李红旗的视线最后停在入口的角落。

没有。

陈子昂没来。

收回视线，目光在母亲灰白的秀发上停留数秒，李红旗平静的心绪慢慢的被苦涩占据。

受苦的，何止是她。

“下面，就此次事件二审正式开始。”

法庭辩护整整进行了一天，公诉人说一段，辩护人说一段，一共辩了10轮，这在司法界已经十分罕见，当姜晴发言时，因辩词动人几次被听众鼓掌打断。

二审判决，‘知识投机倒把’最改为入狱150天。

李红旗的家人激动的当场表示不服，要再审。

姜晴微笑着说：“在审就需要等一个月，我建议你们直接往更高的法官递交案子。”

李安问：“去哪儿？”

“首都。”

“首都？”卫国激动了，大呼好，“首都是老子的地盘，有人好办事，去，必须去。”

秃头立马提议：“先跟刘志打声招呼怎么样？上次他就说想帮咱们老大，他现在有钱又有势，这下好了，把案子转到首都老大就能平反了。”

“你们人头熟，这样更好，”姜晴说，“我去调文件，你们家属准备一下。”

“太好了，”李大河攥住妻子的手，“咱们红旗有救了。”

历经一月有余，这件事终于有了希望。 连夜，李家人带着申诉状做火车去首都。

事件至此，李红旗案引起举国关注。

在知识分子和科技人员中影响很大的《光明日报》专门为此展开了讨论，更多的读者信件飞到报社。

法律的不健全，在此案的处理上基本没有是非可言，唯执法者和当政者的考量为依据。李红旗一案被报纸公开讨论，一时舆论鼎沸，全国的科技人员大多对法院判决不以为然，上面亲自过问案件进展，事件在此后突然峰回路转——

11月28日晚上10点，平原市柿长带着判决书和退还回来的1100块钱，来到李红旗家属落脚的旅馆道歉。

这场引起轰动的‘知识投机倒把’事件戏剧性落幕，但这并不意味着类似的事件已经成为定论，在今后的若干年内国营机构的科技人员能否外出兼职依然是一个分说不清的话题。而李红旗被无罪释放的例子，多数要归于她运气好。

有家人，有一群给力的朋友，有点点的运气。

她被无罪释放了。但是红光电子管厂还是把她开除了。

那被退还回来的1100块钱是得来的报酬，要是罪名成立，相当于3块半钱坐一天牢。

这次的经历让李红旗感慨终生，她用那1100块钱把太原最大的饭店包了，请卫国，请严霜，请所有人吃饭。

患难见真情，李红旗虽然丢了工作，履历上有了黑点，但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爱她至深的家人，不亏。

酒过三巡，沾了满身的酒气但李红旗没有一点醉意，倚在窗边双手环臂，朝外眺望。

“他怎么会来？”她问身边人。

郝家旗也望着路边星星点点的亮光，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喝了酒，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不必想，也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我请他想的办法，”他说，“一审判决之前我就联系了他，把案子登报的事是他出的主意。以前我们都捂着，怕被人知道，怕你被人议论，没想到……”

应该说是没想过，没想过她能无罪释放。

而作为当事人，李红旗其实在一审之后就已经认命了，跟周宋的5年6个月的刑罚比起来，她获罪300天，不算多。泱泱大国，有它的规章和制度。

“他不是在国外吗？你怎么联系上他的？”

以前大家一起上高中的时候也没见陈子昂跟郝家旗的关系有多好，他们会有联系，李红旗有点意外，还想不通。

笑着等郝家旗的回答。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儿，嘴角动了几下，不自在的说，“以前我们见过一面，好几年前的事了，偶尔会有联系，这次实在是没办法我才打电话找的他.毕竟，他有背景，能帮你。”

李红旗不看他了，头轻轻的靠在窗户上：“我得谢谢他。”

这世上难还的除了钱之外，还有人情。自打上个月在看守所见过陈子昂一次外，她在没见过他，这个人情可怎么还？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老宋走了过来。

他跟许美兰得知李红旗无罪释放，怎么也要赶过来给她庆祝一下。这次太凶险了，她差点折进去，有这样的结果，值得庆祝。

“是啊，你后面打算干什么？”许美兰也走过来，跟老宋站在一起。

“额……”李红旗挠了挠额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用想了，回老家，”李平板着脸插话。他觉得，自家妹子有此一遭有她自己的原因，也是离家太远，家里人帮不上忙的结果。她回老家别管干什么，呆在家里养着都行，总之是不放心她在外面。

这不光是李平一个人的想法儿，家里的两位老人都这么想。

“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李红旗耸着肩膀嘟囔。

老宋看了眼李平，说：“你在首都也有根基，不如回首都发展，我也不能帮得上忙。”

许美兰帮腔：“老宋总想帮你，就跟以前你帮他一样，你别跟他客气。”

卫国也凑过来：“就是老大，咱们回首都吧，首都的变化日新月异，比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强多了。”

鸟不拉屎也比妹子惹上麻烦好。李平的脸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