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良心
作者:嫣紫花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27

八点还差三分钟的时候,沈东陵推开宫廷居的店门,店内灯光幽暗,几个人影坐在靠窗的茶椅旁,他目光落在正中间柜台上,那里摆着一个包精致的小盒,店员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等走近了些,沈东陵才看见店员换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工作服,手腕上戴着一款精致的手表,上面镶着细小的碎钻,看上去价格不菲。看到沈东陵目光盯在了他手上,高个青年把手往回缩了缩皱起了眉头,忽然又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店员应有的动作,他很不自然的点了点头,“先生,您的玉酥糕。”

沈东陵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仍在台上,拿起小盒转身就向外走去。从沈东陵进门就一直沉默的幽暗的角落里猛地响起一阵掌声,几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站起身,站在柜台前的高个年轻人打开了四周的壁灯,顿时屋内亮堂起来。

这是一群阔少,从头到脚不俗的气质和门外停着的几辆悍马就可以看的出。然而沈东陵目光落在了中间一个年纪不大戴副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身上,这人不简单,应该是道上的人。不过也仅仅是不简单而已,还没复杂到赵大志那种炉火纯青的地步。

深闺高阁养闲人,沈东陵摇了摇头,推门向外走去。

“怎么说我也是让出了这盒玉酥糕,你总该说声谢谢吧。”几人中戴着金丝眼睛的青年吐了个烟圈,率先走了出来。可惜沈东陵没有答话,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房门。

“孬种”青年冷冷说道,他不认为敢拿一万块丢他面子的人会是条虫,连话都不敢回答。面前的这人模样虽然普通,身上那一套专人定做的衣服总不会有假。

这句话如石沉大海,角落里的几人懒散的走了过来,装成店员的高个青年毫不在意道,“看来这就是个普通人,你急冲冲的把我们几个喊来,不会就为了跟一个普通人过不去把。”

戴眼镜的青年冷哼了一声,高个青年和他一直不对路,话里的嘲讽意味他不会听不出来。不过他既然来了自然准备充足,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冷笑道,“动手吧。”

高个青年自然明白他说什么,这个戴眼镜的家伙有黑道背景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只要不出人命,自然没有人在意那个拿出一万块的倒霉鬼究竟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这年头光有钱有什么用,没路子,就是秋后的蚂蚱再蹦也蹦不出天去。

高个青年掏出手机,不知从哪发过来的一条短信,是个陌生的号码。他伸手按上了确定键,上面只有短短三个字,“李安然”。

合上手机,他脸色笑意更浓了。

街边的角落里,赵大志畏畏缩缩的躲在一个垃圾桶后面,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一动不动的站在身旁。

“五个,六个……十个,好家伙,想不到王大炮还真爱惜他这个儿子,整整十个好手,乖乖,还拿着刀,真以为他是杭州城老大了。”

“王大炮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爱惜的很。”大汉看着远处说道,那里人很少,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他回头望了一眼赵大志,偏生这位在北方呼风唤雨的爷偏生把赌注压在那个年轻人身上,但爷既然说了,他照办就是。

“嘿嘿,王大炮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小兔崽子还不知道收敛,迟早把他老爹的命搭进去。”赵大志紧盯着不远处,嘿嘿笑道。

几百米之外的街口处,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车内坐着一个相貌奇丑的中年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合拢放在胸前,他望了一眼街上角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之间,街上忽然一阵骚乱,一辆宝马险而又险的从吉普车旁边擦过,撞坏了一只反向灯,飞快的向前逃逸而去。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睁开了眼睛,远处那两只老鼠还在,他目光慢慢在街上掠过,忽然看到了一个刻骨铭心的身影,顿时愣在了那里。

一分钟,两分钟……那个青年回身干净利落的摆平了身后十来个影子,转身进了走进了一家店里,半分钟后推开店门扬长而去,直至那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的另一头,中年人才回过神来,原本一张凶恶的脸上竟露出了几分悲色。但紧紧是一瞬间,他猛然恢复了平静,倒车挂档,油门踩到底,飞快的向市郊方向开去。

躲过一劫的赵大志和大汉尚不知情,更不用说毫不知情的沈东陵。他身上挂了彩,一点皮外伤。十点钟有一辆路过小镇的慢班,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耽误。

叫了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到达火车站,直到买完票坐在候车室里,沈东陵才长长舒了口气。倒不是怕那些人找麻烦,十个人十条腿,外加一个胳膊的代价足以震慑大部分黑道中人,在没摸自己清底细之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那群富家子弟不是傻子,谁会平白无故强出头。

他担心的反倒是小镇上那只老狐狸,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就是不安生。两年前孙三平就是个快要入土的人,经过那么些天的相处,虽然经常有争执,但沈东陵一直很敬重这个长辈。孙三平是个真正的手艺人,在这个手艺没落的年代坚持着自己的尊严,从小偷摸打滚爬,厮混在九流之中的沈东陵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辛酸苦楚。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不会明白有人可以为了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豁出命去,在西部某些小山沟里,有人一辈子都不知道电视是个什么样。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历朝历代都没有真正断绝过。

沈东陵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痴了。记得当年戏团里有个小女孩,是被团长从山西的某个小村子带出来的,听说父母都死在了矿难中,当时孤孤零零的,分外可怜。

戏班里都不是什么善辈,能在大江南北凭着一张嘴找了十几年的饭,好人没那么长的命。团长领回来小女孩后。扔下了一句话,他现在还记得,团长说,咱们可以做个大恶人,但不能没良心。

这话不矫情,但分外触人心弦。当时还是个十三四岁孩子的沈东陵一听之下,抄起一把杀猪刀冲进了当地的一个小帮派,逼着老大拿出上千块钱赎场子。现在想起来当时是傻,傻得连身上挨了好几刀都不在意,但看见那小女孩望着一身新衣服和当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露出了那张笑脸,一切都值了。

他们在那里住了半年,唱了半年的戏,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来回唱了好几遍,最后团里实在撑不下去了,团长有一天说要把女孩托付给一户好心的人家。沈东陵记得当时自己抄起一根木棍指着团长说,你要找,得找一户姓沈的人家,她是我妹妹,她也得姓沈。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沈东陵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年代。放纵,狂傲,敢打敢拼,敢拿把刀子在任何人面前抬着头说话,甭管多大的爷,瞧见了自己也得让他低着头绕道走。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也够冤的。从山西往上一直到甘肃,凡是戏团到过的地方都是鸡犬不宁,多少个大佬不明不白的栽在了那一丈多宽的戏台上。只可惜一代新人换旧人,现在的西北,大概没多少人记得有那么一个少年在那里疯狂过。

火车站上人来人往,沈东陵浑然不知,只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他仔细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忽然间有些明悟。是了,白云观前殿,道家是有叹息路的说法,但那绝不是叹息路,他想起那十多页大藏经的一句,“幽幽黄泉,可见来处。真我本性,见证如来。”那条路,算是黄泉路还差不多。

他想到这自嘲的笑了起来,黄泉路,黄泉路,莫非真有那么灵通?

候车室里想起报站声,沈东陵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该进站了。他拿起身边的盒子,向检票口走去,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把吉他的漂亮姑娘站在他身后,气呼呼的说道

“想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