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陵在屋里坐了半个小时，没有半分不耐烦。但凡对某样东西执着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会有自己的习惯，或许说是怪癖更合适点。这位王小姐值得孙胖子这么看重，当作底牌向自己打出，琵琶上的手艺暂且不说，习惯倒是挺特别的，没准骨子里也是个看清天下俗男子的主。
不过等的越久，沈东陵越发对这个王小姐看重起来，无论二胡、琵琶还是古筝，都讲究的是一个韵字，凭的是随意而发，若太看重现实利益，也不会达到跨过那个门槛，达到登堂入室的地步。
又过了十分钟，杯中的茶水都凉透了，脚步声终于姗姗来迟。沈东陵竖起耳朵听了下，太重，太急，又很杂乱，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颇为扫兴的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孙胖子满头大汗的出现在门口，“让沈先生久等了。”
“听你把王小姐说的那么传神，等久的也心甘情愿。毕竟时间可有，佳曲难寻。”沈东陵笑了笑，和孙胖子聊了那么一会，想不到自己初中毕业也能说出这么文邹邹的话来。
“好一句佳曲难寻啊……”孙胖子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琵琶声，仿若雨打芭蕉，急促而又清脆，他赶忙住口，心里长舒了口气，这位小姐总算出手了。
“上水阁”是间茶楼，来往的旅客众多，做了一辈子的世俗中人，总想找个机会显示出自己也有风雅的一面，可惜古代画舫之类的青楼早以一去不复返，退而求其次，肯掏钱上来歇歇脚品一品西湖龙井的不在少数。
就算不考虑老板王大炮，孙胖子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毕竟茶楼在西湖边不是一家两家，去哪喝茶都行，但论起文雅来，除了隔壁的“风观居”，还真没有一个能和“上水阁”媲美，沈东陵随意一曲就让来往的行人撒了大把钞票，能留住，对“上水阁”的好处不言而喻。
可惜对方不看重钱，反而对那个每隔几个月就会举办一次，纯粹搞些噱头的交流会感兴趣，孙胖子没有一丝办法，只能搬出自己店里的大牌……这个做法现在看起来十分正确，沈东陵眉头渐渐舒展开，不时的微微一笑，像是听出了些味道。
琵琶声急促有力，如连珠碰撞，声音干脆清晰，又有如琼浆佳酿，纯而不腻……沈东陵点了点头，这琵琶果然不同一般。怪不得孙胖子进了茶楼酒绝口不提留自己的事。音乐这东西，能够找到一个能切磋技艺的敌手，怕是一般人都不会放过。有这么一个弹琵琶如此神骏的王小姐，不怕自己出了“上水阁”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琵琶声渐渐低了下去，他回头望了一眼孙胖子，这厮还是一脸和和气气，细细听着琵琶声好像深陷其中，暗地里算盘打的够隐秘，够精明。
等到琵琶声完全消失，孙胖子站起来笑道，“怪老哥我多了句嘴，说沈先生不光对交流会感兴趣，二胡技艺也十分高深……呵呵，王小姐就在楼下，介绍一下您不反对吧。”
从窗户上朝下望去，那大片空地中果然端坐着一个白衣姑娘。都到了这个份上，沈东陵也不好推辞，只好跟着孙胖子从楼上走了下来，来戏台边。
在楼上下来的时候，孙胖子就朝下喊了一声，那姑娘站起身来，旁边椅子上放着一把琵琶，等走近了些，沈东陵才看清这姑娘的完貌，从心底就忍不住赞了一声。
这个王小姐长的到不算特别漂亮，模样属于小家碧玉的那种，柔弱耐看，尤其是一身白衣，只看表象，像古代一个尚未出阁的淑女……但沈东陵赞叹的却不是这一点，若比气质外貌，周大小姐比这个王小姐高出数倍。但这姑娘身上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是在音律上达到某种程度自然而然生出的一种气质，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亲近。
“我姓王，叫王洛水，见过沈先生。”这位王小姐不光琵琶弹的好，天生还有一副好嗓子，声音细细柔柔，听上去就十分舒服，让人心里很受用。
“我大概就不用介绍了，估计孙经理已经说过。”原本以为能弹奏出这样琵琶声的，不说是大妈级的人物，至少年龄不会低于三十，谁知道竟是这么一位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的姑娘，沈东陵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回道。
一旁的孙胖子已经架好桥梁，又见沈东陵脸色不自然，目的已然达到。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立马拍屁股闪人，他怕沈东陵不好意思在王小姐面前拒绝，拿他做挡箭牌，索性说了几句场面话趁早溜之。
孙胖子闪了，场上只剩下他和看着清雅脱俗的王洛水，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沈东陵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初哥，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王小姐，我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话说的不雅，您也别见笑。”
“怎么会……看沈先生的气质沉稳，倒像是个满腹学问的才子。”王洛水并没有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就感到拘谨，听了半个小时孙胖子对这个样貌普通的青年好一顿海夸，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她才不相信这个解释。
“学问倒是有点，不过都是偷鸡摸狗的小道……不过我真的是初中毕业。”这句话已经经过千锤百炼，沈东陵说的十分自然，就跟说自己是博士一样，文凭这东西在他眼中分量却是不重。
王洛水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犹豫了片刻，“江湖中人？”
“不……早些年头算是，小时候也跟着天南海北胡逛了一圈。”
“我见过不少江湖中人……这个词听着有些别扭，但不可否认，其中有很多人都很有才学，很有见识，但一般年纪都不会太小……沈先生倒是其中的另类。”
“王小姐不也是那么年轻。”
王洛水直言不讳，沈东陵反恭维了回去。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对视一笑，无形中那份隔阂少了许多。
沈东陵放下手中的木匣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我小姐就觉的亲近，你身上那股气质我很熟悉，韵味这东西摸不见看不着，看却感觉的到。”
“叫我洛水就好。”王洛水打趣道，“在琵琶上弹久了，幸运的多少会沾染上点灵气……倒是沈先生，你拿手的是二胡，音韵应该走的是悲意的路子，怪不得透着股沧桑”
过了片刻，她又轻笑道，“不如沈先生来一曲，让洛水也听听塞外大漠中，那气势如虹的长风。”
“江南景美，又在西湖边，不适合听二胡，容易让人悲愤……还是王……洛水小姐来吧。”沈东陵摇了摇头，他会的曲子不多，多半都透着悲意，实在想不出有哪一首适合现在的情形，像在外面那样随便走个曲调，未免显得太不尊重。
“也好，二胡多半表现深沉悲戚的曲调，现今秋高气爽，西湖却是承不起二胡的意境……那，我就献丑了。”
王洛水缓缓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芊芊十指放在一根根弦上，冲沈东陵微微笑了笑，正准备轻轻波动，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王小姐，既然有雅兴弹上一曲，我也来凑个热闹，当个观众如何？”周大小姐在窗户边露了个脸，迈着细碎的步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刚才躲在屋里看了半天，原本只是想瞧个热闹，看看这个自己未来的“丈夫”的本事，但瞧着瞧着就感觉不对劲，等到两边文绉绉的谈天说地，她心中大感不妙，这一对男女貌似第一次见面，就大有相见恨晚外加一见钟情的架势，再不出面没准真能发展成一对比翼双飞的鸳鸯。
搬了把竹椅，周大小姐气势汹汹的坐在沈东陵旁边，一旁沈东陵睁大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貌似……她吃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