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感
作者:一时聚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09

“从前也许是。”宁莎柔和地回答:“现在不是了。”

“不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比章之梵本人还要性急地辩解道:“如果章先生不爱你,他会再次向你求婚吗?”

“他同情我。衰老,疾病,时日无多,他是来向我奉献的,而我,也不拒绝,不是因为寂寞,”宁莎的声音很好听,一种有磁性的女中音,沉沉的,质地温厚的悦耳“我不是因为寂寞,害怕一个人生病,一个人死,才和他在一起的。我是在成全他,成全他的完美与高尚。”

我的心,蓦地涌起一股淡淡的怜悯,怜悯面前这个聪明之极的女人,她为什么不能稍微笨一点呢,稍微笨一些,也许就可以相信男人是真心爱她的,那么,她是否会更好过一些?

“不要小看同情的力量,谁说同情比不上爱情的伟大与高尚呢?”

“是的,”我点点头,说:“宁姐姐,希望你健康。我很想再看你写长篇小说。”

“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宁莎叹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长篇肯定是写不了了,不过,我也仍然每天都在写。”

妮妮在章之梵的书房里找到一本宁莎的小说,拿过来让她签名,宁莎边签名边笑着自嘲道:“恩,我这个签名很值钱的,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曹雪芹死了,”妮妮认真地回答道:“曹雪芹可以活很久。有的人是虽死犹生的。”

章之梵在一旁也是笑着摇摇头,表示着纵容。过了一会,他拿着竹剪,到院子里去修剪树枝。我像以前一样,拿起水壶,帮忙浇花。

“我以前觉得章先生是一个荡子。或者说,是一个浪人。”虽然这俩形容词会让人产生歧义,但我想章之梵不会。

果然,章之梵神色如常,从桃树的树枝背后回过头来,问:“那现在呢?”

“仍然是。不过,有情有义。”

章之梵听了,笑笑不再做声,手里却依然忙着修剪桃枝。那声音轻轻的一路“喀嚓喀嚓”的,既像唱歌,又像吟诵。

“章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再接受另一个人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我不能再接受另一个人呢?”这个疑问,埋的很深,现在我把它挖掘出来,晒在太阳底下,然后与它觌面相视。

“是因为后来的那个人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吗?”

“似乎也是足够强大,可我分不太清楚,我对他是爱,还是需要。”

章之梵沉吟半晌,说道:“很多时候,那些人说自己很寂寞,其实,那不是是寂寞,而是无聊,一种深刻的无聊;那些人以为自己很快乐,其实也不是快乐,而是快感;那么,你以为是需要的,或许,那正是一种爱情。”

“怎么分别?”我问道。

“需要是一种nature’scalling,是紧压眉宇间的屋檐,人在屋檐下,没法不低头,一旦它在召唤,满足它就是了。”

“而爱情应该是一种归属感,一种让你感觉温暖与安宁的归属感,至少有归属感的充分在内吧。”

归属感?“我想,宁姐姐在你这里也是最终找到了归属感。”虽然,你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汹涌澎湃地爱她了。

章之梵点点头,过了一会缓缓地说道:“小猫,勇敢点,我知道,接受有时候比拒绝还需要更大的勇气。关于这一点,宁莎就比你勇敢。”

从章之梵那里回来,已是黄昏,英姐过来对我说:“今天带心心出去玩,给她买了几条金鱼回来,现在她在看金鱼呢。对了,记得郑先生说过,说等心心再大一点,给她在花园里装一个秋千的,什么时候装?”

我说那就明后天装吧。

正说着,大夫人和我那位“御用管家”,过来要和我一起对家用账。我有点累了,嫌烦,不想对,他却坚持一定要对账目:“郑先生和我说过,必须要一星期对一次的,立了规矩就不能随便改动。”

没法子只好和他一一对完,他才满意而去。

洗完澡回到卧室,无意间看到走廊上的窗户开着,也没人关。我自己去关了,随手拉上了青灰色的落地窗帘。我的手触摸到丝绒窗帘那凉滑柔软的质感,就像在摸着某种小动物的皮毛一样,慢慢的,有了一份淡淡的遐思与怀恋。

想起那个常常替我关窗的人。他把他自己给放逐了,可是,我却依然分明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是时时刻刻存在着的。像是晚风,入夜风潜;像是春雨,润物无声;像是这扇窗帘,替我挡住了另一个世界。

可他的肉身,却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快一年了吧,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儿呢。我在心里问: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在哪里啊。

第二天,我去看文洁若,随便说了些闲话之后,我说:“我想,我们应该去找他。”

文洁若没有问“他是谁?”,她心里是明镜无尘,自然清楚的很。

自从小郑走后,我们没有提起过他,偶然涉及,也是匆匆掠过,不做深究,就像我们俩都同时失忆,忘了这个男人的存在似的。

“找他做什么?”文洁若淡淡地问。

“找他出来,我们俩公平竞争啊。”我半开玩笑地回答。

文洁若用手掠了掠头发,漠然回答道:“公平竞争?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这回事存在。”

“我不是冲你,”她怕我介意,先这么解释道:“不瞒你说,那时候郑成瑜替我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出了中羽,我请他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对他说,只要他愿意,我们文家可以替他搞一个和中羽一样规模的公司,请他做执行总裁。他说,心领了,文董,他是不会替另一家打工的,因为,他一生只认一个主公,就是关逸朗。”

“我说,郑成瑜,你***可真是小心眼,狭隘,愚忠。他任由我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吃什么菜,只顾喝酒。过了一会,他对我说,让我不用歉疚,因为他从替我揽下责任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我回报他什么。我心里很感动,这一生对我好的男人女人,都是不多的,我是个知道好歹的人,很是感激。”

“他是个人才,我想不能一颗明珠从此就埋没在草堆里,我提出用我自己的钱来搞一个公司给他,从此就算是他的好了,问他怎么样,他也马上拒绝了。而且,渐渐的,我就看他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我过去推他,手碰到他的脸,发现脸上有眼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正纳闷呢,他忽然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一连叫了好几声,那种柔肠寸断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尽管文洁若嘴里说“恶心”,但是她的眼神却是柔和温存,一个平时钢铁般的男儿,在她面前掉泪了,她的心,缠绵缱绻,充满了怜惜。

“他叫的是你的名字。我过去拎住他的耳朵,大声喊他:郑成瑜,你***有胆也叫一回‘文洁若,我喜欢你’好不好,别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了!”

我听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说不出的淡淡的难过,为小郑,也为文洁若。

“后来呢?”过了半晌,我问道。

“没什么后来,”文洁若没好气地回答:“后来我就让司机送他回去了,后来,第二天,他就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怎么,你还以为有什么后来?我又不是男人,能够趁他喝醉了,就把他给办了!”

尽管我眼底,心底情不自禁一阵一阵酸凉的潮湿泛了上来,但是听了文洁若“不能趁他喝醉就把他给办了”这段话,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其实是个性情可爱的女人,漂亮,倜傥,佻达,风趣,这才是真正的文洁若;而那个跋扈,霸道,虚张声势的,却是文董和文家二小姐。

文洁若一生最大的悲剧,是她“不幸生在帝王家”,不幸背负了“文家小姐”和“文董”这两块虚伪粗陋的牌子。

“我是男人,我说不定都会喜欢上你的,当然,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不是平常面对着众人的你。”

文洁若弹弹烟灰,她现在对我说话都比较随便随性,很本色:“算了吧,我这辈子算是完蛋了,我喜欢的男人么,统统都喜欢你,我还要等你裤裆里长出小鸟来喜欢我?那都不知道哪辈子了。”

“其实小郑也是喜欢你的,以他的性格,他会为了一个讨厌的人做出那么大的牺牲,离开中羽?”

文洁若沉思许久,回答道:“我也曾经这么想过,我想,他至少是不讨厌我的,但也不能就因此说,他是很喜欢我,爱我的,绝对不是这样的。你这样的女人,”她转过脸来直视着我说道:“有个运动巨星曾经说过:王者,是让他人绝望的;你这样的女人,也是生来就让别的女人绝望的。”

“有你在,我很绝望,我算想明白了,感情这东西,从来没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之说的,所以就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公平不公平。”

听着文洁若半真半假的这些话,我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