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知道马学士,却不知史忠臣
作者:后街金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80

忽然梅树丛中走出一名侍卫,道:“格格,前头石老夫子传话来,丰绅殷德竟寻到梅花岭上,口口声声拜见格格,如今被石老夫子拦在前头亭子里。”

十格格大是皱眉:“丰绅殷德?怎么来了?”

侍卫道:“石老夫子说,丰绅殷德手里拿着格格写的那张纸条。”

十格格“哦”了一声,瞧着班浩,疑惑道:“他怎么寻到你家里去了?”

班浩不知丰绅殷德是什么人,无从回答。

十格格想了一想:“叫他过来说话。”

侍卫答应去了,不久领来一位青年男子。唇红齿白,神容极美。身着锦缎绸衫,头戴瓜皮青帽,帽檐上镶嵌一颗硕大玉石,极为晃眼。

走到十格格前,跪下叩头:“参见格格。”

十格格吩咐侍卫退下,不慌不忙:“丰绅殷德,你不好好地躲在你爹爹身旁纳福,怎么跑到扬州来吃苦?”

这年轻人说:“奴才受十七阿哥的差遣,来扬州办一桩要紧公事,不敢言苦。”

十格格道:“哦,原来你不敢言苦,那么心里头其实很觉得苦了。”

这年轻人倒也不惧,面色沉稳:“奴才心中也不觉得苦。”

十格格笑嘻嘻说:“那谁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年轻人朗声说:“奴才一片忠心,可鉴日月。”

十格格继续笑吟吟:“别光学你爹,只是嘴甜。总有一日,我要瞧瞧你父子到底是不是赤胆忠心!”

丰绅殷德这才伏在地上,再不开口。

十格格微微笑,浑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忽然她说:“丰绅殷德,你文才非同一般。有首诗,我向你请教。”

丰绅殷德道:“不敢。格格请讲。”

十格格道:“你既然不敢,为何还要我讲?”

丰绅殷德一时噎住,低头不答,脸色大约难看起来。

十格格冷笑说:“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这首诗怎么解?”

班浩却也听师傅说起过这首歌谣,觉得有趣,看那年轻人怎么回答。

丰绅殷德想得一想,答道:“这是前朝的童谣。是说一个叫马士英的奸臣,把持了朝政,结党营私,卖官售爵,变尽法子搜刮民财。”

十格格道:“这位马学士了不起,天下都要亡了,他还惦记着发财。”

丰绅殷德顿时朗声说:“这正可见前朝气数已尽,重用奸臣。咱们大清挥师南下,杀了这马学士,正好为天下苍生解套济苦。”自觉这个话拍得及时,可以稍缓局面。

十格格忍不住呵呵一笑:“你懂得真多。这里还有两句诗,也烦你一并解释。”

丰绅殷德迟疑一阵,却不好说“不敢”两字了,只好闷声。

十格格仰起头来,右手空握,好像拿了一个酒杯,笑嘻嘻作势放到嘴边,好像喝了一口酒,长声吟道:“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笑哈哈如同唱戏文,不当一回事,“这句诗怎么解?”

丰绅殷德微微一惊,心想:“前明将亡,退避江南。马学士当道,皇帝朱由崧不把朝政当一回事,照旧吃喝玩乐。在南京城大修宫殿,广选苏杭美女淫乐,日日醉生梦死。这两句诗,是他所写,手书后高悬宫殿。”因不知十格格的意思,不敢莽撞回答。

十格格道:“怎么不说话?你父亲的聪明,你总该继承一大半吧?”

丰绅殷德见她话中带话,莫名其妙。但想她对自己一向不假颜色,总归不如她哥哥十七阿哥那般,对自己客客气气,心中一硬,答道:“回格格,这诗的意思是说:‘我已看破红尘,不管御案上堆积了多少军国大事,也去他的吧!我即便励精图治,也不能够当一百年的皇帝。暂且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开心时且开心。’”

微微抬头,神色却也骄傲得很,好像在说“难不倒我”。轻轻一扫,打量十格格的脸色。

十格格微笑说:“解得好。这么个皇帝,弃天下如弃旧履,算得上古往今来,第一心胸豁达之人。难怪马大学士放心大胆,贪污纳贿,无所顾忌,你说是不是?”

丰绅殷德道:“秦失其鹿,自有其可失之处。”

忽然察觉自己这话大有毛病,当着皇帝女儿之面,纵论天下得失,暗想:“糟糕!”

十格格却未发作。停了一停,说:“还要请教,你既然来到梅花岭上,知不知道,这里还埋葬了一位明朝的臣子,与那位马学士啊,朱皇帝啊,都有些瓜葛?”

班浩在旁听了,心中一动,想道:“她说史可法。听师傅说过,这史可法,是前明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很有本事的大英雄。十格格竟也知道。”

前明将亡,史可法仗义执言,得罪马士英,被贬出京,孤守扬州。外敌重重围困,扬州终于沦陷,史可法兵败被俘,不降而死。死前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只可惜兵败城乱,无法保存他的骸骨。有人偷偷把他衣冠安葬梅花岭上,以慰在天之灵。

丰绅殷德低声答:“奴才知道。”

十格格道:“只怕,你只知道马学士,却不知史忠臣。”

丰绅殷德再不做声。

过了一阵,十格格才说:“起来吧,还跪着作什么?小心把地都跪塌了。”

丰绅殷德这才叩个头,站了起来,跪得双脚发麻。

他脸色有些白,笑道:“格格,您哪匹宝贝马被贼偷了?玉青骢?蒙古汗血王?还是楼兰麒麟?”

十格格微微奇怪:“我哪里丢了什么马?”

丰绅殷德道:“奴才在史乐山家门上,发现格格的手书。这史乐山,竟偷了格格的马,奴才正好有事找他,一并算帐!”

十格格神情尴尬:“放肆!”

丰绅殷德被她一喝,不知怎么又得罪她,赶紧闭嘴。

十格格道:“丰绅殷德,我的马儿,你怎么匹匹记得名字?”

丰绅殷德道:“格格的马,奴才向来奉同神明,用心惦记。”

十格格皱眉道:“只怕你见宝马而起意,因而偷了,那也难说。”似笑非笑,看了班浩一眼。

丰绅殷德不明白她的意思,大声说:“格格,奴才绝没这样的胆子!”

十格格忍不住笑道:“谅你也没!好了,我十七哥为何派你来扬州?”

丰绅殷德微微迟疑,欲言又止:“奴才斗胆,请这位大哥暂避一步。”说着瞧了班浩一眼。

十格格知道他一定把班浩当作了自己的随从,微微迟疑。见班浩已冷冷退开一旁。

班浩满腹疑虑:“这人为何来找我师傅?我和魁门扯上瓜葛,难道已经天下得知,终于连累到师傅?”心底一沉。

斜眼一扫,见丰绅殷德低声说了几句,十格格忽然脸色一沉。

丰绅殷德低头住嘴。

十格格大不耐烦,摆了摆手,呵斥几声,丰绅殷德只好怏怏地走了。

想必十格格怒甚,他心虚胆战,避之不及。

班浩感觉奇怪,见她袖手而立,不知在想什么,后背却有些微微发抖。

过了许久,转身望着班浩,招手唤他:“咱们走吧。”

班浩觉得她声音发飘,神情也有些奇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