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鸿门
作者:海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784

第二十五章鸿门

鸿门项羽军中,与张良一样忧思不已的人就是楚左尹项缠。.项缠字伯,为项梁族弟、项羽叔父。十年前,项缠杀人亡命天涯,被张良隐于下邳,得逃一命。项缠与张良,情若骨肉,为生死之交。此时听得项羽明日要兵发霸上,不免思前想后,心中牵挂,暗道:“张良现居沛军营中,若楚攻霸上,张良生命难保。既为生死之交,怎能坐视不管,不如去唤他来降。”主意一定,入夜便私离楚营,一人一骑,乘着月色,飞马投霸上而来。

张良正和沛公商议,闻军士报项缠夜访,料有要事,急整衣出营迎接。项伯见到张良,急忙上前拉住张良双手急道:“大祸欲要临头,贤弟快跟为兄离开此地!”

张良引项缠进入自己军帐,摆手示意项缠入座,笑道:“兄长远来,当与弟饮酒叙旧。”

项缠却不入座,道:“贤弟已至生死悠关之时,待得祸事过去,为兄再与贤弟痛饮。现下还是跟我速速离开吧。”

张良收起笑意道:“兄长何出此言?”

项缠道:“那沛公据关塞道,触怒鲁公。鲁公已定明日来攻霸上。汝等10万乌合之众如何敌得过40万大军?吾念贤弟昔时之恩,无以为报,特来私告,请与吾同归,以避杀身之祸。”

张良大惊道:“兄长且稍坐,容我禀告沛公。”

项缠道:“鲁公只怨刘季,贤弟无虞,勿从之俱死。”

张良道:“沛公待我甚厚,今有危难,去之不义,不可不实言相告。”项缠劝阻不住,又不好便去,只好候着。

张良遂入沛公之帐道:“方才项伯夜来密告,言鲁公明日来取霸上,要我舍主公而自救。张良得主公知遇之恩,不敢相弃,故冒死相告,望主公早定对策?”

沛公呆坐良久,顿足道:“吾方寸已乱,哪有什么主张。”

张良闻言,笑道:“主公勿忧,事虽如此,尚有补救,成败皆出主公之身也。”

沛公急道:“先生有何高策?”

张良道:“项伯现在良帐中,彼为鲁公叔父。为公之计,请主公往谓项伯,言主公不敢背鲁公也。若得项伯信任,为将军说鲁公易耳。”

沛公问道:“先生与项伯因何有故?”

张良道:“秦时,项伯杀人,逃匿于下邳,张良救之,故而有旧。今事有急,便来相报。”沛公道:“先生与项伯谁年长?”

张良道:“项伯长张良岁余。”

沛公道:“先生为我呼入,吾以兄事之!”

张良笑道:“如此主公得安矣。”

遂出招项伯。沛公乃令手下摆上酒菜。

项缠得沛公之请,不好推辞,只得与张良一起来见。沛公出营接入,以兄长之礼拜过,遂请上坐用食。沛公道:“吾受怀王之命,西行伐暴,因鲁公牵制秦师,得以如愿入关。自入咸阳,秋毫无所敢取,抚吏民,封府库,约法三章,只待鲁公与诸候同至,共商大事。之所以守关据险,只为秦国方平,以备他盗也。至于守关之将错会吾意,冒范鲁公,季实是不知。愿公面见鲁公之日,倍言季负罪之意,虽死不敢背德也!”

项缠见沛公殷勤,心为所动,遂道:“沛公且勿忧,缠回营之后,必将公之所言尽告。”沛公大喜,便与张良轮流敬酒,礼貌甚恭。

酒过三巡,张良问项缠道:“兄有一女,屈指数来,应有十五、六岁矣,不知可否许人?”

项缠笑道:“敢劳贤弟牵挂,小女尚在闺中,不曾嫁人。”

张良道:“沛公长子刘肥,平素甚贤,已至婚嫁之年,若以兄女配之,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岂不喜哉!”

沛公闻言即起身一躬道:“若得高攀,季倍感荣幸,望兄勿辞。”

项缠暗觑沛公,见其实非常之貌,心想:“沛公奇相,必成大事。吾女若嫁其子,必贵不可言。”遂道:“若沛公不弃,吾自是无异议。”

沛公即奉酒为寿,约定婚姻。酒酣,项缠起身辞道:“夜已深,不即回恐误沛公大事。方才之言,我定当转告,唯公明日不可不早来谢鲁公。”

沛公尚未回答,张良遂道:“兄长放心,明日沛公一定如约而来。”于是项缠复趁夜而去。

回到营中,已近三更。项缠来见项羽。项羽未入睡,闻是项缠来了,便起身传入,问道:“叔父夜来为何事?”项缠具以沛公之言相报,因劝道:“沛公不先破关中,将军岂能轻入乎?且吾观沛公封府库、守关隘以待诸侯,并无王关中之之志。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况将军与沛公乃八拜之交,贸然击手足,不仁也。不如因而善遇之,以显将军之宽容。”

项羽沉思道:“非亚父与沛营左司马之言,并不至此。”

项缠道:“亚父嫉妒沛公之功,曹无伤买主求荣,二者之言皆不可信也。吾与尔骨肉至亲,羽儿啊,你认为那范增和叔父的话孰是孰非?”

项羽不由意动,遂从项伯之言,罢进兵之举,令左右预备酒席,自待沛公前来谢罪。

刘邦与张良计议一夜,五更时分即准备停当。依张良之计,刘邦派樊哙为参乘,亲率张良精挑细选的百名精骑来到鸿门项羽军前。张良下马让守门军士通报,军士飞奔而去,然而过了半个时辰,仍无回报。刘邦不禁纳闷,本就慌乱不安的心,此时更加紧张。张良见刘邦面色发白,近前道:“主公莫慌,项伯之语已经奏效。臣虽不才,值此存亡之际亦不敢惜命,若遇危机,臣会和樊将军及身后这百名武艺精熟百战之士拼死保主公周全。只请主公依良之计,随机应变……《阴符经》云‘生死之际亦静心明志,虚实相间,阴阳相生,以弱胜强亦非难事。”

刘邦点了点头,嘴中喃喃自语,正是张良所述《阴符经》那几句。张良微笑着,看着传令士兵匆匆跑来。

之所以耽误如此长的时间,是因为项羽军中发生了一场争论。晨起,范增已做好出击准备,却发现军中号角不鸣,兵士也无备战之状。遂进帐问项羽。项羽以项伯之言相告,把范增气得须发飘动,正要力陈要害,军士来报沛公已至营门之外。范增大急,怒道:“如此瞻前顾后,何能成就大事?”

项伯端着一瓯清茶,递了过来道:“亚父稍安勿躁。亚父年事已高,火气如此之大怕是有伤贵体,来来来,请饮此茶……”

范增用剑柄推开茶瓯,斜瞟了一眼项伯,沉声说道:“老夫虽不敢自比姜尚,然以七十老朽之身,出山辅佐项家,非为本人之荣华富贵,实为将军能一统江山,成就伟业!刘季非常人,若不能攻杀,日久必成心腹大患!将军可不要心存妇人之仁,坏了自己基业!”

项伯冷笑一声,道:“沛公与我等同为楚将,无罪诛杀,实为内乱!且将军与沛公义结金兰,贸然杀之,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将军?尔欲要陷将军于不仁不义乎?”

范增怒道:“匹夫安敢构陷老夫!”

项羽暴喝一声:“够了!莫要争执!尔等皆为我至亲之人,断不会害我。今日沛公来此,我等看他是何样人?若有反心,杀了便是!若无反心,籍仍旧以兄视之!”

范增叹了口气,道:“将军,宴席之上莫要贪杯误了大事。可看老夫示意——若我举玉玦,即杀之!”

项羽点了点头,见项伯无语,遂道:“与我出迎。”一挥大氅,率先走出帅帐,望着已经下马,步行而入的沛公一行,项羽嘴角微露笑意,傲然而立。刘邦率张良疾趋上前,跪倒在地道:“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刘邦不能自己,已是声泪俱下。

项羽早被刘邦左一个“臣”右一个“臣”的迷汤灌得晕晕乎乎了。暗自想道:“想当初我与他同受怀王之封,我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地位上算是一方诸侯,但兵权被怀王收回。刘邦为武安侯,号沛公,为砀郡守,率本部兵马,驻守砀县,负责彭城西线的防务。而今竟自称为臣,一派恭顺之色,我确实冤枉他了”

遂急忙扶起沛公,面有愧色道:“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羽牵着刘邦的手直入帅帐,一一安坐。项羽为主,刘邦左首,张良位在其下;右首项伯相陪,范增位其下。项羽令人送上酒菜道:“今日兄长能来,足见足下坦荡。籍略备薄酒,向兄长赔礼了。”说罢,端起酒觞一饮而尽。

刘邦急忙端起酒觞道:“臣不敢。一掌五指尚不得齐整,更何况一门兄弟偶有误解。此小人见臣与将军义结金兰情若手足,心忌之而离间我等。将军宽仁,不记臣拒关之错,臣何敢当得起将军赔礼?”说罢也是一饮而尽。

项羽见刘邦甚是豪爽,不由大喜。端起酒觞向张良敬道:“先生于我项氏有恩,籍虽鲁莽,然知恩必报,请饮此酒……”项伯亦端起酒觞向张良敬酒。张良一笑,躬身端起酒觞,也是一饮而尽。

项羽大喜道:“籍以为先生体弱,受不得如此大觞。未曾想先生如此豪爽。足见先生当年博浪一锥的烈烈侠义。籍末学后辈,请先生将此事细说与我等。未知可否?”

张良笑道:“良体质羸弱,博浪一击都是我义兄朱武所为。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遂将朱武之事讲与众人。

项羽大呼过瘾,道:“如此高人惜我不得一见。若能见到,吾当与先生一样,与其结拜。”

张良笑道:“二哥侠义交友,素心做人,生性淡泊。良欲求一见也是难得,怕是将军要失望了。”

项羽长叹一声,喃喃道:“如此侠义之人,当为豪杰啊。”

范增举起酒觞道:“此次沛公一路西进,十次大捷,终得入咸阳。依怀王前约,当王关中。真是可喜可贺啊。老夫敬足下!”

张良举觞道:“沛公能入关中非一己之力。若无上将军在巨鹿牵制章邯主力,我等怎能轻易入关?若论功劳,当推上将军为首,我等入关皆是借上将军之力。这酒还是应该敬上将军!”说罢,仰首一饮而尽。

范增却不饮酒,冷笑道:“久闻先生智计无双,如今看来还有一副伶牙俐齿啊。”

张良笑道:“小子无状失礼,冲撞先辈高贤了。先生有苏秦张仪之才,有姜尚之计,更被上将军视为亚父,言听计从,异日扫平天下,足下当为首功!”

刘邦亦举觞道:“先生大名天下皆知,世人皆称先生为太公在世。刘季不才,请为先生寿!”饮尽之后,刘邦亮出觞底一笑。

范增无奈,陪了一觞。一时之间帅帐之内暖意融融,其乐无边。范增趁刘邦不察,连连向项羽举玦示意。无奈项羽早已没了杀心,反倒觉得自己不仁不义愧对刘邦,遂毫不理会范增,只是频频劝酒,豪饮不已。

范增无奈,借口更衣出账来到项羽从弟项庄处,言道:“将军为人不忍。尔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项庄依计入帐,敬酒之后,说道:“将军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羽允之,项庄遂拔剑在手,挥舞起来。那剑锋闪闪,时不时经过刘邦面前。刘邦大惊,张良遂向项伯递一眼色。项伯会意,拔剑喊道:“一人舞剑不若双人舞之。”遂入圈内与项庄对舞。项庄已动杀机,剑尖直奔刘邦要害,项伯大急,急忙以身遮蔽。项庄兴起,加快递剑之速,项伯终究年长,已是跟不上项庄的速度。张良忙起身走到帐外,唤过樊哙嘱咐一番。樊哙拿起刀盾,大喝一声,奋身直冲而入。左右阻挡的将士,皆被樊哙用巨盾撞得七倒八歪,却未伤人命。樊哙进入帐内,一刀隔开项伯项庄,护住刘邦,怒视项羽而立。须发冲冠,目呲欲裂。项羽按剑长跪戒备道:“客何为者?”

张良答道:“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项羽看着在地上翻滚不起的护卫将士,再看看瞠目欲裂的樊哙,良久不语。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气氛沉重之极。

“哈哈哈哈!真乃壮士!”项羽忽的扬声笑道。“来人,赐之以卮酒。”侍者奉上卮酒,樊哙拜谢之后,起身抱起卮,一气饮尽。

项羽喝道:“赐之彘肩。”侍者端上彘肩,樊哙将巨盾放到地上,以盾为案,把彘肩放在盾牌上,拔出短剑切着吃。须臾之间,一条诺大的彘肩就被其撕咬而尽。

项羽一伸拇指道:“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抹抹嘴说道:“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上将军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

项羽听了,手端酒觞不语,良久方吐出一字道:“坐。”樊哙拾起刀盾,跪坐与张良身后。

一会儿,刘邦起身更衣,唤樊哙跟从,两人出帐。张良敬了众人一圈酒,见项羽酒意已沉,也借口出去。三人聚到一处,张良见项羽已经酒沉,怕节外生枝,遂让刘邦先走,自己留下周旋。

刘邦说:“现在出来,还没有向项羽告辞,这该怎么办?再说把先生留下,若项羽责怪,先生岂不危险?”

张良道:“做大事不必顾及小节,讲大礼不必计较小的谦让。现在人家正好比是菜刀和砧板,我们则好比是鱼肉,告辞干什么呢?在下命不足惜,再说有项伯在呢。主公只管放心去吧。”

樊哙甚为赞同,刘邦于是就决定离去。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包袱,递给张良到:“我带了一对玉璧,想献给项王;一双玉斗,想送给亚父。正碰上他们发怒,不敢奉献。你替我把它们献上吧。”张良收起包袱,催促刘邦上马。

此时刘邦出去良久,项王见其不回,派都尉陈平去叫刘邦。陈平见刘邦上马,也不阻拦。来到刘邦马前鞠了一躬,道:“沛公保重。”说罢转身退到张良身后。

张良奇怪地看着陈平。陈平笑了笑,道:“霸上与此相距四十里,然而若从骊山脚下,取道芷阳,抄小路走,不过二十里。等沛公回到军营,我等再进帐。后辈还有许多问题请教先生呢。”

张良点了点头,回首望着刘邦。刘邦亦在马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张良,然后向陈平点头致谢,拨马直奔小路而去。

张、陈二人在帐外谈论良久,甚是投机。约莫刘邦已回霸上。张良进去拜倒道歉道:“沛公禁受不起酒力,不能当面告辞。让我奉上白璧一双,再拜敬献给上将军;玉斗一双,再拜献给亚父。”

项羽醉眼迷离道:“沛公在哪里?”

张良再拜道:“沛公听说大王帐下诸将有意要责备他,就脱身独自离开,已经回到军营了。”说着奉上白璧玉斗。

项羽就接受了玉璧,爱其无暇,反复把玩道:“沛公有心了。这双玉璧甚是可爱,送给虞阿正好。”说着把玉斗递给范增。

范增气得呼呼喘气,接过玉斗也不言语,放在地上,拔出剑来,一击而破,目视项庄恨恨道:“这小子不值得和他共谋大事!夺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我们都要被他俘虏了!”项羽也不责怪范增无礼,下去休息。张良与项伯相视一笑,告辞而去。

回到军中,却见军士正在大旗杆上吊起一个人头,细细一看,原来是曹无伤。张良叹了口气,直入帅帐……

小知识:

更衣:换衣服。秦汉之时,更衣为上茅厕的雅称。《论衡·四讳》中说道:“夫更衣之室,可谓臭矣;鲍鱼之肉,可谓腐矣。然而,有甘之更衣之室,不以为忌;肴食腐鱼之肉,不以为讳。”此中更衣之室即为茅厕。

卮:古代盛酒的器皿。卮不灌酒就空仰着,灌满酒就倾斜,没有一成不变的常态。容量甚大,至少为一斗。商鞅方升的边上有一段铭文“爰积十六尊(寸)五分尊(寸)壹为升”,即以161/5立方寸的容积为一升,近年来经反复实测,得出此升容积为202.15立方厘米,10升一斗,约为2000毫升,今算约为4斤酒。

彘肩:猪肘子。作为食物的猪腿的最上部分。一只猪肘子多少斤?大家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