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土家“撒尔嗬”(下)
作者:含英咀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23

小老虎还记得歌词大概是:昨日看得亡人在,今日已经进棺材。。

三日未吃阳间饭,四日上了望乡台。

走进门来抬头望,孝家坐过好屋场。

走进门来抬头望,桑木弯弓挂墙上。

亡者归葬后,孝家万年兴。

半夜听到丧鼓响,不管南方和北方,

你是南方我要去,你是北方我要行,

跳一夜丧鼓送人情。

混沌初开出盘古,浑身一丈二尺五。

手持开天辟地斧,劈开中央戊子土。

人凭天地号三皇,天皇地皇和人皇。

轩辕黄帝织衣巾,神龙皇帝尝百草……

天地组合在佛祖,日月相合生老君。

龟蛇相合生黄龙,姊妹相合生后人。

打不起豆腐送不起礼,打夜丧鼓送人情。

人死本来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

三画白虎当堂坐,白虎坐堂是家神

先民在上,乐土在下。

向王开疆辟土,我民守土耕稼。

人生命尽总难逃,纵有精神也不牢。

犹如梅花遭雷打,恰似嫩花被风摇。

罢了罢了真罢了?人生好似一春草。

平凡春草谁不老?秀青秀来高青高。

水有源头树有根,人人都是父母生;

世人都是父母养,不是仙家下凡尘。

就是神仙也有母,应该记着父母恩。

歌郎送出门,庄子上天庭。

孝家今夜打鼓闹(热),

三亲六戚都来朝(拜)。

满堂儿孙批麻戴(孝),

孝男孝女痛哭嚎(啕)。

歌词也有临时信口编的,无非图个吉祥热闹,图个气氛。如半天没见孝子哭号,就唱:“丧鼓打到两三更啊,没见孝子来哭一声哦。”一众孝子听了,不好意思,就纷纷出来哭开了,雨打梨花,显出极度伤心哀婉的样子。

见孝子老半天都去忙其他事的去了,就唱:“孝子的酒,越喝越有啊!”孝子就又要急急忙忙来敬酒,美其名曰“孝子奠酒”。

到了下半夜,人困马乏了,就会有一些喜欢开玩笑而又喝了一点酒的人不失时机来点子刺激的对歌。如一人唱:“撒尔嗬,撒尔嗬,两个闺女儿比裤裆怎么讲呀撒尔嗬?”众人高声合唱:“撒尔嗬,撒尔嗬,两个闺女儿比裤裆是三叉口来撒尔嗬。”

还有诸如“寡母子叹长气——上面没有人。”“床上不在**——逼吃哒。”“半夜时候的**——队长(对涨)。”等等,不一而足。于是,笑声就一片连着一片,一阵大过一阵。

老李家的李长久不仅是出名的吹鼓手,还无疑是宋家庄最出色的歌师,他不仅天生的声音高亢圆润,音色纯正悦耳,一句歌词转许多道悠扬的弯儿,还特别恋得长,只要有一壶酒。他曾经几次醉倒在棺材底下,险些就给老亡人作伴去了。往往人出柩了,他多半也醉趴下了。当然一场大的丧事下来,醉倒的不是少数,不过,李长久最厉害而已。

除了唱的还有跳的,小老虎一班孩子尤其喜欢看跳的,因为唱词他们基本上听不懂。从绕棺、跳“撒尔嗬”的摹拟动作形象看,有凤凰展翅、犀牛望月、牛擦痒、狗吃月、燕儿衔泥、幺姑姐筛箩、猛虎下山等根据舞蹈动作来命名和表演。如“凤凰展翅”,二人背对背,双臂展开,上下扇动,恰似凤凰展翅欲飞,其动作含蓄,隐喻力极强。

“牛擦痒”,二人背靠背,双手叉腰,左右相对擦晃,腰胯以下作慢幅度颤动,稳健明快。

“燕儿衔泥”,是一个高难度动作,一人丢一手帕(或其它物件)下地,另一人叉开双腿站立,随着鼓点的急骤加快,慢慢弯下腰,但双腿要直,最后以嘴近地衔物,双手后翘作燕儿翅膀扇动状,反复数次。最为壮观的是“猛虎下山”,那是在午夜过后,酒醉舞蹈,人们疲倦欲困时,舞者跳着跳着,忽听鼓点一变,二人中的一个猛然跳跃腾空,一掀舞伴,然后两人躬身相对逼视,忽而击掌、撞肘,前纵后掀,一跃一扑,模仿猛虎扑食的各种动作,口里还发出一阵阵虎啸声,最后一人被另一人挽着从头顶上后弓翻跃过来,动作形象逼真,给人以其祖先为虎的粗犷雄壮的崇敬感受。

其他动作和格式,有不少是模拟表演他们的先民掷镖渔猎、厮杀械斗的动作,如“打上二十一”中的击掌。

“幺姑姐筛箩”是土家生产和生活、娱乐等事体的表演,这些都是土家族习俗浑朴、淳厚古雅的写照。

每到下半夜的时候,就是打丧鼓最精彩的时候。小老虎就见好多的女娃娃也不打瞌睡了,目不转睛的欣赏,并不时爆发出欢呼声。

宋老爷子的两个儿子,两个真正意义上的孝子,老大宋发达忙于迎来送往,和孙飞虎一起安排布置;老二宋发通负责文案,除了记下往来的大宗礼金人情流水账,偶尔也帮道士们记流年,主要还是给祭幛子上写悼亡祈福的话,如“乘鹤西去”、“早登极乐”、“归去来兮”、“福禄绵长”、“福如东海”等等。这些本来可以请别人做,可他就是不放心。

一应孝子要做的事务,就全落在了宋家宗字辈的人身上了。宋宗仁事后说:“孝子的头,值狗球”,半点儿不假!

小老虎虽也是宗字辈,可除了披麻戴孝之外,就是看打丧鼓,和一般小家伙如李得成之流抢鞭炮。还为李得成捡了他家的鞭炮生了气,一定不让他捡,邀了几个小帮手把那家伙打哭了呢。

李得成就请求:“你让我捡了,我家死人了,也让你捡。”

小老虎反驳:“晓得你家几时才得死人?”原来,他们把家里死人当作很荣耀的事了呢!

丧鼓打了一个星期,做斋开路的道士先生也叮叮当当、哼哼唱唱、真真假假闹了一个星期,孝子们也忙活了一个星期,小孩子们当然也快乐了一个星期。

要出殡了,宋发达和宋发通弟兄抬着灵位跪在院坝当中,脸上戚戚的。他们的后面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披麻戴孝的人,宋晓芳和表哥李得龙紧紧挨在一起跪着,表情正经了许多,连蹦蹦跳跳的小老虎也被大哥宋宗仝一把拉过来跪下了。

帮忙的人吆喝着把棺材抬到院坝里用两根长长的新砍的杉树木杠子捆绑好,李长锁和李长年以及几个力气大的人抬着试了试,说可以了。孙飞虎这时高声问:“后面有人吗?”

众人齐呼:“有人,有人,后继有人哦吙!”

孙飞虎动情的说:“宋老县长抛下我们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了,是为不幸,然他一生磊落,有大名声;后人也争气,家大业大,不枉为人一世。人死众家丧,上路的时候,还请大家消停、稳当一些,别惊吓了老爷子。现在请宋家兄弟给各位父老乡亲行个八大礼——”

两个孝子就齐齐把头磕下去,磕出了响声。马上有人把他们拉起来,众人齐吼:“孝门发达,孝门发达!”接着孙飞虎手一挥,喝一声“起!”棺材抬起来了,几十只唢呐响起来了(李长久虽也是专门请的吹鼓手,可他醉得爬不起来了),起身炮炸开了,女眷的哭声也大了,是十几、几十人的和声。

因为是上坡,又下了点小雨,前面就用红绳牵引,男男女女有上百人拉。

到了坟地,密密麻麻的孝子又跪成了一片白色,像一地的白兔,哭成了一锅粥。为把亡人的头呀、身子呀摆正位,为给棺材里放亡人在生最在意的东西,为对准方向字头,为……忙乎了个把时辰。

这期间,道士里面的领班一直在坟前依依呀呀的唱什么:“呜呼哀哉,伏惟尚飨”、“父慈子孙贤,子孝父心宽”、“养儿方知父母的苦,为儿要报父母的恩”、“高官任做,骏马任骑”、“荣华富贵,金银满堂……”

一众孝子见他说着奉承抬举的话,纷纷往他小徒弟端的一个小筛子里扨大小不一的钱币,老道士笑靥如花。

还有盖棺论定时的一应礼节,小老虎只看见大姑姑宋彩霞在爷爷的坟前爬来爬去的哭,鞭炮声、唢呐声响彻云霄,烟尘遮天蔽日。第三天培坟;第七天回煞;还有“五七(死后的三十五天)”的祭奠……

总之,忙坏了宋家的人,连小小年纪的小老虎宋宗彪也感觉得不胜其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