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珍点心屋里，陶然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往事一幕幕，如电影般在她眼前放映。
“然然，阿姨晚上做鱼，你过来一起吃。”
“然然，你今天真漂亮！”
“然然，你来找兰兰玩吗？”
“然然，这是你男朋友吗？真好！”
“然然，你要结婚啦？真好！”
……
每一个片段里，那个亲切和蔼的女人，都是千篇一律的慈爱笑脸。这十几年来，她一直被病痛折磨着，所有人都说她是为养大女儿辛苦操劳的，此刻，陶然觉得，她是为了咫尺天涯的亲生女儿，长期承受着良心上的谴责而郁积成疾，心坎里像是放着一块烙铁，火辣辣地滋滋地粘着烧。
店里的客人来去了一拨又一拨，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路灯也亮了起来。
“凯子，她都坐一下午了，你不去管管？”点心屋的操作间里，正在烤饼干的何珍问。
“管什么呀？她又不是小孩子。”江凯语调轻松地说，眉头却皱得紧紧，坐在操作台旁边无精打采。
“也对，她既不是小孩子，心里边想的还是另外一个男人。”何珍俏皮地笑。
江凯生气地横她一眼，起身就走。“她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哎，大冷天你不送她啊？”何珍急声问。
“你送。”江凯简单利落地回答，消失在门口。
“你还真会使唤人。”何珍不乐意地噘噘嘴，清理清理准备去找陶然。
“陶然？这么巧，你会来我店里。”何珍很兴奋地坐到陶然地对面说。
陶然抬起眼皮看着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有什么好巧的？江凯那种人挑的地方总会跟他沾亲带故。他曾说过何珍是开蛋糕店的。云珍点心屋，一听便知是谁开的。
“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蛋糕吧？今天来了一定得尝尝。”何珍说着就招呼人过来，又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香橙。”说到吃，陶然还真觉得有些饿，便不客气了。当然，何珍也不会给她客气的机会。
上个洗手间的功夫，桌子上就放了两份蛋糕，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陶然坐下来问：“你也还没吃吗？”
“我吃过了。都是给你吃的。”何珍说。
陶然傻眼了。全吃下去，不得腻死？“我其实也不怎么饿，吃那么多，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没关系，吃不完打包嘛，明天还可以做早餐吃。”何珍笑嘻嘻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的缘故，陶然风卷残云般一口气解决了两份蛋糕，很不好意思地对何珍笑笑，说：“让你见笑了。”
“没事，在我面前用得着见外吗？你现在要不要回家？正好，我要去凯子家一趟，顺路送送你。”何珍依旧笑得特纯真。
哪有那么多正好的事？陶然笑着点点头，“好。”
何珍是个很健谈的人，天南地北什么都能扯上一两句，一路上，陶然被她的活跃给感染到，心情好了很多，也跟着她神侃。
车到楼下，陶然由衷地说：“谢谢你。”
“谢我啊？好啊，来点实际的。”何珍狡黠地坏笑。
糟糕！怎么就忘了她跟江凯是一路的？陶然僵硬地笑笑，“请你上去喝杯茶吧。”
“咦，我不爱喝茶。要不，你做我的伴娘吧？”
陶然立马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讷讷地问：“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没有我漂亮啊！”何珍很理所当然地说。
陶然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没见过像你这么找伴娘的。”
“那你这算是答应啦？呵呵！”何珍兴奋地捧过她的头，在她脸颊上一边吧唧一口，“不可以反悔哦！”
她哪句话算是答应啦？陶然有种被人打劫的感觉，愣愣地干笑两声说：“还是不要吧，我又不会喝酒。”
“谁说伴娘就得会喝酒？你放心啦，我用我一辈子幸福做保证，你到时一定可以滴酒不沾！”何珍信誓旦旦地说。
陶然有些被她的话吓到，想想找个伴娘而已，有必要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吗？她无奈地点点头，道别下车。
上楼打开门，陶然被沙发上坐着的人影吓一大跳，慌忙开灯。
“你回来啦。”江凯在灯亮的同时开口说。
陶然大为光火地瞪着眼前嘻皮笑脸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有时间我帮你把门锁给换了，那么差劲的锁，很容易被小偷光顾。”江凯答非所问，很认真地说。
“是，我是得换把锁！但不劳你大驾！说，你来干什么？”
江凯讨好地说：“我怕你饿，给你送饭吃。你看，还是热的。”
陶然冷笑，“我饿不饿，你会不知道？”忽想起何珍让她做伴娘的事，猛然惊觉，她这是掉进江凯的陷井里了。
江凯倒也老实，解释道：“徐志威那人不黑不白，阴得很，我不得不防着点，再说了，反正是见面，对于你来说，在哪里见不是一样？”
“好啦，我没兴趣跟你讨论这个，你走吧。”陶然只觉得身心疲惫，提不起精神再跟他置气。
江凯坐着不动，望着她，认真地说：“陶然，你还在生那次的气对不对？确实，我这八年所尝受的，全是我当年太过轻狂，太过滥情所造成的苦果，不值得你同情。八年里，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寻觅觅，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一个能让我做回正常男人的身体，从来没有想过老天爷这么惩罚我的意义何在。直到遇见你，不可自拔地爱上你，最后从你这里得到解脱，我才悔悟过来，我需要的，其实是一份发自内心的真爱。陶然，不管你信不信，那次的举动，我真的没有把你当作药来治病，而是我最真实的爱的表达。请你相信，从今往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好男人。”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陶然没精力，也没那个闲情，更没那个必要，去猜度他话里的可信度，她只要他别再像只苍蝇一样来烦她就行。
提起茶几上的塑料袋走向餐桌，陶然开始赶人，“好了，你的饭送到了，可以走了。”
“你这么快就饿了？”江凯问。
“拿出来放冰箱，明天吃。”
“呃，那个，我还没吃饭的。”江凯摸摸鼻子跟过去。
陶然打开所有盒子一看，饭只有一份，菜也全是他自己爱吃的！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吃完赶快滚！”说完便奔回卧室，把门反锁上。
静下来的陶然，决定给陶母打一个电话。
“然然，吃饭了吗？”陶母问，一如往常的温和，慈爱。
陶然如鲠在喉，眼眶酸涩，半晌，才说：“妈妈，我，见到兰兰了。”
一阵沉默后，陶母颤声问：“她，还好吗？”
“好。”
又是一阵沉默后，陶母说：“然然，你做我的女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也注定是一辈子的缘分。现在，你多了个妹妹，你该高兴的，是不是？很多事情，发生了，我们就该坦然地去面对，就算你把肠子都悔青，把眼睛哭瞎，都改写不了过去。所以，然然，放下过去，认真过好现在，才是我们该做的。你那么聪明，你能明白的，对不对？”
“妈……”陶然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
门口的江凯听着里面的哭声，分外难过，却还是提起桌上的饭盒，默默离开。他知道，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人好好地哭一场，并不需要他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