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棋子
作者:白发三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422

当那一袭清风吹来的时候,那一头的青丝也纷纷扰扰的飘舞了起来。鲜红若樱的眸子深深的浸透,浸透在了湖底,竟似缠绕不休的水草,绵绵柔了下来。

一手挽回那纷扰的青丝之时,欣似冰的眸子已经露出了淡淡不耐之意,“你想要纠缠到几时?”

玉人身后的男子却只是淡淡的笑,伸手鞠起那一捧散落了几许的青丝。一吻落下,那一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却是含笑凝视着佳人的背影。

默然无言。

欣却是极为不耐烦的掀开了男子的手,青丝一舞,转身离开了这僵硬之地。小路的不远处,金发的女子正倚在一株大树之下,漫不经心的眸子已经轻瞄了过来。

“欣…我看见他了,一个人。”

寒冷似冰的鲜红眸子却触动了点点的波纹,“修寒,千凝…还有其他人,都不在?”

月舞却是轻轻的笑了,“不知道,反正是一个人,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了吧…欣?”

“我啊…”欣轻柔的抚摩着手中的魔法杖,“一向都相信你的判断。”

月舞大笑了起来,“可你不希望!那么……走吧。”

然看着月舞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的身影,心里竟莫可奈何的落下一丝哀戚……巍巍颤颤犹如暴风雪中挣扎的花朵,转瞬间已经撕裂了开来。

“原来你已动情……”身后传来男子无奈中透出一丝凄然的话语,“我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结局……你却在人间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动了情…”

贝齿微咬,青丝轻舞,欣已举步追寻上了月舞的背影。自始自终也不曾回眸的坚决。只留下那名男子默然矗立在风中,青色的长衣飘飘摇摇,恍惚间竟要随风而去。

欣与月舞两人走了不多时,那蜿蜒的小路对面已经看得见那熟悉的身影。飘然似丝的银发似绸缎落了下来,随意坐在路边大石上的少年仰头望天,那姿势竟像与风亲吻,随时随地就要腾飞而去一般。竟看得鲜红的眼眸在刹那有些迷离。

“殿下。”已经笑盈盈上前打招呼的月舞惊醒了恍惚中的少年。

“呃?——欣,月舞——”愕然回头的残竟似一个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你——你们不是来抓我回去的吧?”

“哦~~看来殿下你是偷跑出来。”

“这个…”淡雅脱俗的浅笑转眸,少年的微笑是一种连风也想要追逐不息的色彩,“因为有想去看一看的地方。”

“就知道——算了,我和欣是刚办完事回来,你一个人也太不安全了,我们就陪你一起去吧?”

“我没说不可以…你干嘛非得给我带上遮脸的斗笠?”

“哎~~~这个事情你非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把你抓回去。”

无奈的耸了耸肩残笑了起来,“好啦…其实也无所谓啦。”

回眸间,微笑的少年已经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欣,“欣?…为什么不说话?”柔似春风的声音唤醒了独自在深海中安眠的寂静,鲜红的眸子在散涣的瞬间却又浓缩了起来,艳丽得犹如血般的色彩。

欣轻轻的笑了。只是那抹冷艳之极的笑容中,却多少多了几许莫可奈何,却又在顷刻间风卷残云般悄然逝去。

清风过,落花夜。春天已经过去了,是樱花缤纷了季节了吧。

(残,春天过去了,樱花已经凋零了……你知道吗?有些事情,已经找不回来了。)

(正如月舞所说的,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修寒和千凝都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唯一的机会。)

※※※

一宽敞的平地上建起了无数的木房,虽然不算豪华但也是简洁结实,显然是在近期才快速建成的简易平房。许多人正在这空地上穿梭,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像城市中那些极其普通的居民,但是眼神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哀伤木然的神色。

欣不明白残为什么偏偏要一个人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些平凡的人类而已?红眸微微瞥了一眼残,只可惜那斗笠上垂下的薄纱挡住了她的视线,也完全掩盖了残的脸色。

就算看得见,想必也只看得见那淡淡的从来没有任何改变的微笑吧。

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那样淡然的微笑,仿佛天下之事全在他手心之中,所有人都是他手掌中的棋子。欣不明白,对残而言,究竟有什么是特别的存在?还是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存在?

一时间,站在这里的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一个路过的小女孩好奇的看了看在这里的发呆的三人,却在看见一络从斗笠的白纱下飘出的银丝的瞬间变了脸色。

“银发…”小女孩怔怔的念叨了一下,突然脸色变得狰狞起来,“银色的头发——是皇帝!”

“是那个该死的皇帝!”女孩子猛然抓起一把泥土扔了过去,“去死——给我去死——该死的皇帝!”

声嘶力竭的大声哭喊引来了不少这里的居民,“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妈妈的!你赔!赔我妈妈的命来!”

聚集来的居民恍然大悟,面容上都露出憎恨愤怒之色。只是在这愤恨的神色刚露出的时候却又惧怕一般四周看去。直到确定除了两名女子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士兵跟在周围的时候,有许多人纷纷抓起地面的石头土块向残扔了过去。吵吵嚷嚷的人群推挤着向残他们拥了过来。

“昏君!”

“还我们家园来!”

“我的家啊——”

“我丈夫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算什么皇帝!算什么啊!”

无数的石头沙块纷纷砸落在残的身上,一袭白衣登时染满了泥土,在众人看起来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扔泥巴石头的残仿佛是被他们吓到了一般,没有任何反映。

就在欣愕然得看着周围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未来得及反映的时候,民众中突然又挤出人挡在了残的面前。其中一人大声的叫起来,“你们在做什么?是陛下救的我们,若不是陛下打退敌军你们还能安好的在这里待着,吃喝有上面直接供给吗?”

一时间扔石头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尴尬的面面相觑,同时也有一部分扔石头的人踌躇的停下了手。

只是在情况好不容易好转的一瞬间,突又有一声凄厉的声音从人群中窜出,“我不稀罕——不稀罕!昏君啊……他毁了我们的家啊!”

挡在残面前的人努力想解释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牺牲再所难免,陛下已经尽力将牺牲降到最低了。”

人群微微安静了一会,许多人彼此相互打量了半晌,突然又爆发了出来。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为什么偏偏牺牲的要是我们!牺牲奈落,牺牲我们的家!”

“关我什么事!我只要我爸爸回来!”

“千古罪人——千古昏君啊!”

“把我们的亲人还来啊!”

那几人已经挡不住情绪激动的众人,石头再度如雨点般向残砸了来。

一个较大的石头突然砸翻了残头上戴着斗笠,银丝轻舞滑落的瞬间,露出一张美绝人寰的容颜。

石头擦破了额角,一抹血迹滑下脸颊。

只是那额角上挂着血迹的年轻帝王,嘴角却依然挂着似水般柔和的微笑。

那微笑是淡然的,美得有些不真实的。那张有些不真实的脸带着淡淡的微笑抬眸看着四周呆若木鸡的人们。

然后,一个深深的弯腰,瀑布般的银丝倾泻过那因为负担起太多而日益消瘦的肩膀。

就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个平常人而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动作,却在刹那间让所有情绪汹涌的人们安静了下来。

但是那种安静却是夹杂着一种恐惧,愕然,难以置信的寂静。

高贵的帝王的折腰,让整个的时间空间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起来。

天地间此刻是犹如死一般的沉寂。

“对不起,为了大多数的人我只能选择牺牲你们,若你们要恨的话,就恨我吧……别恨雅狄斯。”

完全没有想解释什么的年轻帝王如此说着,因为弯下了腰,没有人看得清楚他的神情。也没有人注意到年轻的帝王向身后伸出的手,阻止了那两名完全有能力将所有人在一瞬间覆灭的女子的行为。

年轻的帝王又挺直了身子,消瘦的身影,就这样坚强的挺直着,“但是我,绝不会后悔。”

轻柔的话语恍惚间就要被空中盘旋而过的风撕得破碎不堪,而那纤细的少年却仍是淡淡的微笑着,转身,随着风转身飘然而去。

那决绝的背影,没有丝毫的停留。从容得如一个奔赴死亡的战士……即使年轻帝王的额角还残留着一抹血迹,在缓慢滴落,玷污了那一片淡雅的银色。

欣恍惚间想伸出手,追寻那抹风一般飘摇的痕迹。却突然又明白了下来,这手没必要伸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抓住。

※※※

一轮明月升了起来,皎洁的光辉淡淡的撒落大地。

一间普通的客栈中,夜很深了,所有人都睡了。

而那露天的花园中,却有一少年静静的坐在石椅上,不时将石桌上盘中糕点的放入口中,借着皎洁的月光怡然自得的欣赏着露夜的美景。或许景色不算很美,但是对于已经许久没有空闲的残来说却是相当难得。

不知何时,一抹夜色的美人融入了那夜色之中。

夜衬美人,人更美。

美添夜色,夜更撩。

一袭外衣轻柔的披在了残的身上。

“夜深天凉。”动作轻柔的女子却是以一种冷漠的口吻吐出了这句话。

抬头看了看美人的残却是微侧首,明眸轻斜,却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欣哪……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一个自虐狂,明明知道会有这种下场还是自己跑那里去讨骂讨打?”

鲜红若樱的眸子无言的落下来,欣却只是注视着淡淡笑着的残没有说话。

本就没想得到回应的残轻笑着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没办法啊…若不让他们出口气,若不让他们安心的话……”

凝视着那抹熟悉之极的淡然笑容的欣却蓦然出声了,“当初让他们走的时候死活不肯走,现在出了事却又来责怪你。”

(不忿……为何此刻你还是这种笑容?仿佛天下事都掌握在你手心中的笑容。)

残呵呵的笑着,“他们有那种资格…有啊,是我逼着他们离开生养了他们的家园。对我们而言,奈落只是战略上的一个被抛弃的棋子,却是他们自小的家园。”

(棋子,)欣抿紧下唇,(天下也不过是你手心中的棋子罢了。)

“是啊,是难免的。战争总会有人受伤,我保得了绝大多数却保不了全部,总会有人受到伤害,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残依然那样淡然的笑着,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啊,那些被伤害的人们就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受到伤害?为什么你偏偏去保那绝大多数的人而不保住我们?”

残理所当然的语气却让欣的胸口微微抽搐着痛了起来。

(残,对你而言我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吗?)

“欣啊…人类这种东西是相当自私的。若告诉他们从战略上只有牺牲他们这小部分人才保得住那绝大多数的人……根本行不通。他们会固执的质问你——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为何偏偏是他们负担了全部的伤害?”

(如果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如果你没有这样笑的话…如果你没有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笑的话——连自己都不在乎的笑着的话——)

(这样的笑容,却偏偏让我心痛。就将看见了坠落云层的孤雁,就像看见冰山上的孤莲。就像看见落入污秽的黄泉之水中的孤月。)

“呵呵,欣,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这样问……为什么偏偏是我?”

鲜红的眸子清楚的倒影出那抬眸定定的凝视着自己的少年,少年淡淡的微笑却化成了深深的刻画在胸口的剧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我来顶起这一片天……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上我?”少年轻柔的叹息声却化成了利刃剖开了冰山中的心脏。

(是啊…)

朱红的唇轻泄出一丝微笑,恰似春意正浓的时刻,纷纷扰扰落下的樱瓣,席卷风华——却是满腔的莫可奈何。

(为什么我偏偏遇见了你?为什么我偏偏为你的微笑心痛?却是心甘情愿……我是不是太傻?)

一切都莫可奈何……

“离开他——”突然持剑站在两人面前的金发女子,犀利的眼神下却掩盖着一抹痛惜的神色,“欣,我警告过你,我早就警告过你的!”

“离开他!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任务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若不杀了他,若不完成任务,死的就是我们!”

月舞手中的剑已经轻巧的递出,如一宛流畅的溪水,跳跃着欢腾着掀起涟漪荡漾了过去,直逼向残的身影。

树叶还在沙沙做响的时候,夜风却停滞了半晌。

园中,青丝化做风散落了漫天的风华,唇角还遗留着一丝微笑的女子傲然站立着。

一袭剑尖已刺入了她的胸口。却极为浅……仿佛刺出那一剑的人根本就没有继续刺下去的打算。仿佛从一开始,月舞就没有刺下去的打算。

那持着剑的金发女子脸上却露出了然的神色,却或多或少透出了几许凄然,“我早就猜到了…欣。”

是剑落地的清脆敲击声,仅仅没入剑尖的胸口涌出了少许的血液。月舞已经上前抱住了欣的身躯,“傻瓜。”带上一丝哽咽的声音,“你终究还是步上我的后尘…我们都是傻瓜……不能爱,不能啊……不但先爱了,就输了一切。”

“我是傻瓜,我知道。很早以前我就爱上那个人,即使我知道那个人根本只把我当作替身,即使我知道那个人只把我当作完成任务的棋子……我还是那么的爱着他。”

“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棋子,一个棋子……没用的时候就可以丢弃的棋子。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才拼命想做好我的任务,拼命想留在他的身边。可是……已经是极限了,我已经受不了了。任务失败了,我们将会被追杀…我现在只希望,杀我的那个人是他。”

聆听着月舞的话,欣的脸却是淡漠的,仿佛被抱着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有些事情,怎么可能说放弃就能放弃,说遗忘就遗忘。

输了,就输了吧…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的话,”月舞退开几步。她在笑。那笑是明媚的,媚得妖艳。却透露出几许莫可奈何的凄然。

“我想回那个人的身边,即使是死。若你想留在残身边,就留下来吧…欣,至少,希望你能幸福。”

夜色中,渐渐消融了一个人影。

欣漠然的看着月舞消失的地方。半晌之后转身,看着被她挡在背后的那个人。她看见的依然是那张熟悉之极的轻柔笑容。

优雅的……淡然的……没有丝毫的惊讶与疑惑,仿佛一切事情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淡然。

“你早就知道?”

残没有回答,还是那样淡淡的笑着看着欣。

“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偶尔的遇见,奈落居民的那场闹剧,刚刚突然向我吐露的话语……你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做?”

(胸口好痛。痛的不是伤口…是里面……隐隐约约的被揪得痛。残,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的笑?给我一句话…只要这一句话,就算是谎言也可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你安排的。)

(为什么你还是在笑?那淡然得似乎看透一切的笑。原来对你而言,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尽管心甘情愿………可心还是会痛——会痛!)

“残…我没办法留在你身边了。”如樱的红眸中极其浓艳的红艳一闪而过,像极了樱花凋零的一刹那,破碎得浓丽之极鲜艳色彩。

清风明月苦离别,破惊霓红断魂思。

叶落月魄情难掩,一晚夜露冷似霜。

樱花乱舞如红雨,情坠溪水无人怜。

无可奈何流尽去,水流无限似侬愁。

欣冷艳的脸上露出一抹凄然之极的笑容,是如此的凄美,转瞬间,竟全化做尘埃飘零而去,“在你身边,总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樱花落了下来,那抹艳丽的红色已经化做暮夜中沉沉夜色,融入了黑色的苍穹之中。

“可是我,不想做你手中的棋子……即使要离开你。”

那如樱一般的女子消失了,落满晨露的花园中,只剩下残一人孤单的身影。露珠滑过柔顺的银丝,滴落下来,滴在那白皙的手掌之中。

低头注视着露珠的残依然在笑,淡淡的笑容,“该来的总是会来,你既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留在我身边,现在又何必露出这种看起来却是我对不起你的表情?早一点走更好吧…若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微勾的嘴角却泄露出了无尽的苦涩之意,“若你这样不了解我,认定我是那样喜欢玩弄他人真心的人的话…就算你留下来,也不可能幸福吧。”

不了解我也无所谓,误会了我也无所谓。在我身边你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得不到。陪在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不想被伤害,就该早点离开……

欣,在我身边你是找不到幸福的,永远也找不到。即使现在将你留下来,那么到了那一天,到了我必须要消失的一天,你又会怎样?

既然一开始就给不了任何承诺,就该放开手。放手吧…去找真正属于你的东西……

可曾见,落叶他人泪,寒夜孤寂人。清夜映水摇寂空,白露垂珠滴秋月。

月色无限好——无限好,却是孤单的落在少年的银发上。

谁又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孤寂的少年,用他纤弱的肩膀,一个人,撑起了这一片晴天。

甩开手中的露珠,转身,残轻笑着坐下,“这位来客,你欣赏够了没?请出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