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叛伤
作者:白发三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854

夜暮东风怨明月,落叶犹似坠泉人。风含翠柳娟娟净,月照红樱冉冉香。

今晚的月下,却正是,月光似水水若天。独自站在夜暮下的丹正偷闲举杯感慨今夜美好的月色,前一阵子从龙瘟这绝症中死里逃生更是让他感触颇深。

黄泉走一遭,这世上还有什么看不破?生亦何哀?死亦可苦?生生死死也不过如此罢了。

人活着一生,也不过是梦一朝罢了。若是美梦一场倒也罢了,只是偏偏连梦都不得安宁,那人的这一生是不是未免也太苦太痛?

正感慨着,却听见东面传来了吵闹喧哗之声,像是在追捕着闯入的人。东面正是残殿下的住所,丹脚下轻然一点,身影已如落叶飘然而迅速的飞去。

当丹赶到的时候,许多卫兵已经把擅自闯入者团团围拢了起来,小心的摆成一个合围之势,却并没有靠拢过去。显然是已经吃了苦,知道那人的厉害。而在外面指挥着的,就是曾经护送残回来的舒特。此人御下极严,从他在行军的时候能快而不乱,把士兵治理得井井有条就可以看出。

今晚正好是他轮值。看见丹过来舒特便过来行礼道,“大人,刚突有人闯入,士兵们拦不住,此人魔法相当厉害。不过看起来那人并没有恶意,并没有打伤人。刚刚赶来的墨禅大人已经连同其他几个大人与那人战在一起了。”

丹点点头就向里面看去,打算自己出手。一眼看见后丹却咦了一声就打手势让舒特把士兵们退下,自己纵身上去高喝,“墨禅将军!请停手!是自己人!”

这时候赶到的卡罗尔和洛比看见来人也不仅笑了起来。

丹笑道,“千凝小姐,好久不见。现在殿下身边可是多了不少陌生人了,自己人打起来可不好。”

站在中间的女子轻然梳理着纷乱的金发,将它们挽到了身后,在周围聚集的火光的照耀下,露出一张倾城的绝色容颜。千凝漫不经心的一笑,清新脱俗中带着慵懒的艳丽,登时让周围的人微微失了魂,“呵呵,因为刚刚赶回来急着见……所以稍微急噪了点,也顺便与殿下下面的新人比画两招,看看是不是够格留在这里。恩,丹,看来与你差不了太多,勉强可以过关啦!”

这句话说得傲气十足,大有不将殿下以外的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意思。墨禅的眉微微皱了起来,但由于刚刚与几人连手也没打过这个美女,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卡罗尔他们却很清楚这个娇滴滴的精灵美女的能力,更何况她拿手的弓和魔法都没使出来——若千凝真认真起来,这里没有一人是她的对手。

不过好在这个美女绝对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洛比乐呵呵有点坏心眼的想,只要有残殿下一天就不怕她不听话。

卡罗尔轻笑道,“既然您已经回来了,精灵族里面的事情?”

千凝笑呤呤的说,“没问题,精灵内部的叛乱已经平息了,虽然那个女王没来得及救出来,不过我已经辅佐倾向帮助我们的那个精灵公主登基了,炎枫我让他留在那里帮助她。”

“所以你就急着赶回来见殿下?”洛比在一旁坏坏的笑着。

千凝不动声色的悄悄一挥手。

“恩?什么味道?好象什么被烧焦了……洛比!你后面的衣服着火了!”

一脚将自己又叫又跳的兄长踹进湖中,卡罗尔依然是温文儒雅的微笑道,“请往这边来,殿下的房间在这里。舒特,让士兵们各归各位。洛比,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不用了。”千凝摆手道,“刚刚才想起来,殿下现在该睡了吧,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卡罗尔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不,殿下最近天天几乎到了凌晨才睡,睡不了几个小时又起来继续忙碌公务。我们没办法,还请您劝劝他。”

“他怎么这样…”嘴巴抱怨着,千凝还是跟上了卡罗尔和丹的身后。

经过长长的雕栏走廊,又转过几到弯后,远远的就能一间坐落在青竹溪水中的别致阁院。朦胧的灯光在黑暗中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顺着碎石路向前走去,宁静的溪水声在清净的此刻尤其显得悦耳动听。偶尔一袭清风吹过竹林,竹叶随之伴奏起了沙沙清响,宛如自然的丝竹之音。少女的心随着与那灯光一点点的靠近越加雀跃了起来,嘴角凝出的一丝微笑更增添了几分娇俏迷人的神色。

(殿下,这么久不见,你肯定又瘦了吧?推开门,就能看见你回首的笑容了吧?那样安详温和的微笑……自始至终,也不曾改变过。)

(想看你的笑容,想看见你快乐。只是那微笑中,又有几许真、几许假?为何那温柔的微笑着的眼底,总带着几许淡淡的哀愁?只要一次就好,真实的你,快乐的你,洒脱无牵挂的你。就算用我的一切来交换我也愿意。只要能看见潇洒得能放开一切抛却一切纵情而活的你,我从此便了无遗憾。)

(只可惜…我却从来没有看过——从来没有。我知道,我以后也看不见。我知道,是我要求太多了。背负起那么多的你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温柔的你怎么可能放得下?善良的你怎么可能抛弃得了那一切?)

(可是…至少……至少希望我能守护你,至少……)

千凝轻轻推开房门,连手都有些轻微的抖动,颦住呼吸的一刻——空荡荡的房间中,漂移不定的灯火兀自尴尬的欢迎着突然的访客。期待雀跃的心被失望狠狠的扣上一盆冰凉的水,说不出的冰冷彻骨。

“殿下哪?”千凝没来由的觉得不安。

“奇怪,没有接到报告说殿下出去了啊?”走到书桌前的丹拿起一张纸条,原本担忧的神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见字安,见附近山清水秀,突发奇想决定出游少时,勿念。’……不是吧!殿下偷溜出去了!”

卡罗尔愕然道,“呃?——奇怪,殿下不是那种贪玩的人吧?”

而皱眉苦思的千凝却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垂下头来,“怎么回事?奇怪…这种不安的感觉……我忘记了什么?”

难道——

千凝突然抬起头高声问,“你们有看见月舞和欣吗?她们现在在这里吗?”

被问到的卡罗尔却是越加迷惑了,“她们?……没有啊,她们说好象有什么私事要去办。”

糟了!

就在千凝心里咯然一声的瞬间,脑海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只是这一贯冷静的声音此刻却是极为焦躁不安,“千凝——殿下有难!快去帮他!我现在被人拦住赶不急了!快去啊!”

已经来不及去惊愕于一贯优雅的魔月此刻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千凝一转身直冲向黑幕沉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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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白水暮夜流,青山犹哭声。可见那碧海青天之上,月光如水水似天。

月光公平的从天空落下,撒落大地。没有贫富贵贱,无论喜怒哀乐,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清雅的落下来。有人说月光清丽而迷人,有人说月光是哀凉而冷漠。可是月光却是没有任何改变的,因为……改变的,是人自己的心。月光的颜色,因为心起起伏伏而改变。心柔的时候,看见的是柔和清雅的月光。心痛的时候,看见的是冷淡高傲的月光。

深林之中,一个稍显得平坦的草地边,一个少年坐在地面,背后倚靠着大树。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可是从他不断起伏的胸口以及额头的汗滴可以知道他刚刚经过了相当剧烈的运动。略微苍白的脸上,从树叶之间泄露下的月光如波涛般起伏不定。

少年不断喘息着平复胸口的激浪,闭着的眼也微微半掀了起来。浓烈的哀伤从那双半掩的眸子流露出来,随着月光倾泻而下。冷淡而高傲的月光,冰凉的撒下它苍白的光芒。兀自还沉浸在伤感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突然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对面。

“残。”一声轻唤猛然惊醒半茫然状态的少年,极美的脸在昂首的瞬间便带上一丝惊喜的神情,转瞬间又融为哀伤。

这张一贯都是那样淡然不变的脸,蓦然间流露出变换的感情——就像一个孩子原本就该有的各种各样的表情。

犹如在惊涛骇浪中驶入了港湾的帆船,宁静的依靠在安全的地方修理自己的伤口;犹如在暴雨滔天中落回窝中的雨燕,安心的在温暖的地方梳理自己凌乱不堪的羽毛;犹如心甘情愿张开自己坚硬的铜墙铁壁的贝壳,将自己身体中最柔软的一部分毫无防备的裸露在赤凉的空气中。犹如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在汹涌的大水中看见了一根救命的原木——

“师父!”随着一声已经略有哭腔的叫声,少年一头扑进来人的怀中,死死的抱着不放手。满腔的痛苦,满腔的委屈,满腔的伤害,这一刻都找到了可以倾吐的对象,对这个一生中最信任的人,能够让残卸下全部的伪装与防备,不需要努力的去坚强,唯一可以表达出软弱,唯一能够一心一意相信着的人。

只是残看不见,沙加脸上淡漠如月光般苍白的神色。

“师父——好啦!不要给我念这些东西了!什么童话故事嘛~~一点都不好玩!”一个撅起可爱的嘴的孩子不依的拉扯着金发男子的手臂,想让他放下手中的书籍。男子责备的,却亦是宠溺的敲了敲孩子的头,嘴角却溢出一丝微笑。

然后,当孩子毫无防备的甜睡在男子怀中的时候,男子轻柔的抚摩着柔软的银发,那嘴角的微笑却带上几许的无可奈何,“童话真的很美,坏人被打败,好人们幸福的一起生活……如果我们真能生活在童话的世界,该有多好?”

“可是,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又怎么分的清楚?我们不可能在美好的童话中生活一辈子。从美丽童话的梦中醒来,一定会很痛吧……”

可是,梦,总归是要醒的。

男子叹息着,嘴角那几许无可奈何的微笑全化做飘渺不定的愁绪,如周围纷扰的花瓣飘摇着,不甘的归落入尘土。

花是美丽的,却总有一天要化做尘土。童话是美好的,却总有一天也会不甘的破碎。再美好的童话,也有消失的一天。无可抗拒,无可奈何,一切早已注定。

正如现在,金发男子凝聚着金光的手猛然间击中了少年的胸口的一瞬间,童话破碎的一瞬间,梦醒的一瞬间——而在金光爆破的一瞬间,少年的胸口却猛然也闪烁出强烈的银光与之在一瞬间抗衡。

两股强横的力量爆炸开来,反弹力再度猛得返回到自己主人的身上。沙加只是微微退后的了几步,残却猛然间被这股强横的爆炸撞飞了出去,再撞断好几根树木后重重的摔在了地面。

依然银光闪烁的玉笛从他胸口飞了出来,落在草地,又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伏趴在地面的残痛苦的咳嗽着,每咳嗽一声随之就从口中就喷出大量的鲜血。胸口的衣服已经破了一个大洞,身为爆炸中心点左胸上亦是血肉模糊。连续吐出好几口鲜血的残伏在地上静静喘息了一会儿,突然间就这样大笑了起来,但是大笑的眼底却是空洞得什么都没有。

驶入港湾的帆船毁在火中,窝中的雨燕被人一箭射落,被人采摘掉了贝壳,发现那救命的木头已经腐朽的溺水人——结局都早已注定。

少年似宝石般流光水泻的眼眸中,已经失却了一切的光彩,只看得见空旷的沙漠中空空荡荡的沙粒随着狂风飞舞,转瞬之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花,总要谢的;梦,总要醒的;童话,总有一天会破碎。一切都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挣扎坐起来的残紧紧着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任那鲜血淋漓染满自己的手,自己轻笑着抬眸看向沙加。

他在笑。苍白的微笑,在苍白月光的映衬下,却带上了一丝惨烈的血红。恰似残嘴角那一抹源源不绝的殷红,如滴落百合的血珠,最纯洁的色彩颓废出一迹妖异的惊虹,“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现在在这里?”

沙加没有说话,血从他左手的指尖一点点的滴下来。

残仍是在笑,洁若无物。他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左胸……因为那里痛。很痛!痛到他现在只懂得这样笑出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沙加依然没有开口。他微微一抬受伤的左手,那只掉落在地面的玉笛一下子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纷乱的金色额发随风拂动着,偶尔显露出额心的一点朱红,闭着眼的男子淡淡的开了口,“原本你可以毫无痛苦的死去的……这样死去,不好吗?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死了的话,一切的伤,一切的痛,都可以消失了。”

残仍旧在笑,月光依旧苍白,苍白得无可奈何。

“即使是如此…沙加,你又有什么资格夺我性命?你有什么权利判我生死?”染血的唇勾勒着那样傲若无物的微笑,残染血的手指在自己胸口划过一道血红的痕迹,“别忘记,最深的这道伤,是你给的。”

“沙加,这一切是你亲手毁掉的。”

无可选择,无可奈何。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了的结局。正如很久以前修寒曾经说过的那样——“总有一天,沙加一定会背叛残的,一定……一定会成为残心中最刻骨铭心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