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华脸上如罩严霜，一步步走近傅善祥，然而，当距离她不足一步之遥处，周中华再也无法迈开步子，因为在傅善祥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手枪，黑洞洞、阴森森的枪口，正对着周中华。

“周、中、华，这是你的真名吗？”傅善祥嘴角略带讥笑，一字一顿，悠悠的说出了周中华的名字。

周中华犹如当头一棍，被打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傅善祥竟然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那白天在东王府时，岂不是……？

周中华苦涩的道：“原来你早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也是此时才猜出来的。”傅善祥把玩着手中的手枪，幽幽说道，不禁回忆起白天她在正殿与周中华擦肩而过时，那熟悉的身形、浓浓的气息，那种心悸的感觉，差一点让她立刻眩晕，若不是这人的身份为“小刀会的信使”，还有那虽有几分相似，但绝然不同的相貌，她几乎便要将此人误当作“华宗周”！

当她摆脱了杨秀清的纠缠后，回到自己的别院，一时冷冷清清，眼前再次浮现起那个熟悉的身影，“周中华”、“华宗周”，两人的影像似乎在她的面前更替、重叠。傅善祥凛然一惊，难道说，“周中华”便是“华宗周”的化名，或者“华宗周”根本就是“周中华”？

此前的种种如同浮光掠影般，一一闪现，傅善祥顿觉惆怅之极。

自当日“华宗周”被自己刺伤后，生死不明；而回到东王府的傅善祥，在杨秀清面前以“巡城遇刺”，“华宗周”力战身殉，将此事搪塞过去。此后数月，傅善祥黯然心碎、伤心欲绝，然而又无从倾诉，以致一病不起。郁郁寡欢之余，又不堪病榻缠绵之苦，她做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选择，以抽鸦片来解除病痛，进而麻痹自己的神经、麻痹自己的灵魂。当然，这在严禁鸦片的太平天国，实在是犯了大忌，然而傅善祥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烟雾缭绕中那种飘飘欲仙的幻觉，才能使傅善祥找寻到一丝平静。

此时夜阑人静，傅善祥梳洗后又吸食了鸦片，仍是无法安眠，此情无寄，遂抚琴自遣，以歌抒怀。不料竟有人轻声附和，这声音宛如九万里惊雷，划破长空，直入心间。

这声音如此熟悉，正是那被自己刺伤后、生死不明的“华宗周”！

傅善祥一时神颠魂倒，激动的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强自压抑自己激荡的心情，走到窗前，打开纱窗，清幽月光之下，一个风尘憔悴的男子，正是“华宗周”！

傅善祥此时再无疑问，日间所见到的男子“周中华”，必然就是“华宗周”易容改扮。

※※※

周中华的目光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似乎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去，只想要责问她，当日何以要对自己痛下杀手，更有说不清的相思情长，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中华一时额头青筋暴露、悲愤难抑；一时却又目蕴深情、温柔似水，脸色交替变换，说不出的诡谲怪异。半晌后，周中华颤声道：“你、你，你好狠的心……。”

傅善祥面色惨然，一时无言以对。忽然间，她双手猛地举起手枪，对准周中华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最毒妇人心’！只要能为我的父兄报血海深仇，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你的生命。”

周中华刹那间血脉贲张，踏步上前，急促地说道：“那你就杀了我，还犹豫什么？”

看着周中华血红的双眼，狰狞而痛苦的面目，傅善祥的双手不住颤抖，缓缓落了下来：“你，你走吧。当日我刺了你两刀，今日我饶你一命，我们就此两清。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两清了？”周中华惨然笑道，他猛地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肌肉，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伤有多深？”

傅善祥摇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泪水簌簌的落下，她退后几步，跌坐在椅中，手中的枪垂落在地上，口中低声说道：“那你就杀了我，一了百了。”

周中华走到傅善祥的身边，轻轻搂住她的双肩，动情地说道：“不要再想着报仇，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我们离开这里，天涯海角，永远也不要分开！”

“离开这里？天涯海角？……”傅善祥双眼迷离，“不要再想着报仇？”

她忽地推开周中华：“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周中华嘶声道：“为什么？仇恨在你的心中就那么重要吗？即便你不报仇，这太平天国也一样要灭亡！这是历史注定的！你又何必如此？”

“注定要灭亡？哈哈、哈哈！”傅善祥忽然发出了异样的笑声：“不，不，仇恨算得了什么？荣华富贵、一统江山，这才是我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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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被傅善祥那诡异的笑声惊呆，遍体生寒，不由得退后一步，怔怔的道：“你说什么？”

傅善祥慢慢站立起来，逼视着周中华，嘶声力竭地说道：“不管你是‘华宗周’也好，还是‘周中华’也罢，你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卑微的小人物。东王杨秀清，他虽然是我的杀父仇人，可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才是我心中的英雄。他已经答应我，只要他登基称帝，我就是他的皇后娘娘。哈哈，等到了那一天，太平天国一统天下，杨秀清是皇帝，我就是皇后！那时，那时我再杀了他，我就是武则天第二！我就是当今的女皇帝！我就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至于你”，傅善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过是‘小刀会’的一个将军，一个向太平天国摇尾乞怜的可怜虫，我所想要的这一切，你可以给我吗？”

听到傅善祥这一番“表白”，周中华犹如数九寒天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冷嗖嗖、寒冰冰！

“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决不是！”周中华双手紧紧抓住傅善祥的双肩，吼叫着。

傅善祥缓缓，而又坚定的挣脱开周中华，沉静地说道：“这是我的真心话。你走吧！”转过身去，再不看周中华一眼！

周中华心中凄苦，一股狂傲之气陡然而生，他仰面长啸，铮铮言道：“既然如此，我便要与你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人可以称王称帝，是你那杨秀清，还是我周中华！”

周中华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只是脚步踉跄，步履艰难。

背转身的傅善祥两行清泪悄然留下，玉手成拳，尖尖的指甲刺入手中，血痕依稀……

便在这时，忽听到阁外人声混杂，马匹嘶鸣，其中还有兵器磕碰撞击之声，霎时间，两人俱都是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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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心中猜测，正不知来人是谁，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东殿参护曾永祥有要事禀报傅丞相。”

傅善祥暗暗吁了一口气，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厉声问道：“大胆曾永祥，为何夜间带兵擅闯我的别院，究竟是何道理？”

曾永祥慌忙道：“启禀丞相，清妖奸细里应外合，图谋夜献神策门，引城外清妖入城，幸被守城弟兄发现，如今正在激战。”傅善祥一惊，道：“有这等事？此时情况如何？东王殿下是否知晓？”

曾永祥在阁外说道：“佐天候陈承镕已经率兵前往平息，方才据报，除神策门一处外，此时还有百余名清妖奸细占领了神策门内集贤里的馆驿，仍在顽抗。只是城外清妖攻势甚急，东王殿下又、又酒醉未醒，是以下官急忙来禀报丞相，请丞相定夺。”

周中华听到此处，咿呀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对傅善祥道：“祥儿、……傅丞相，请你速速调兵前去解救集贤里馆驿。”傅善祥冷冷道：“周将军为何这等急切？”

周中华粲然道：“我的妻子和义弟都在那馆驿之中。”

傅善祥娇躯微微一震，随即恢复常态。她立即高声命令道：“些许清妖奸细，不过是跳梁小丑，既然佐天候已经领兵前去，此事就暂且不要惊动东王殿下。你们速速备好马匹，我要亲自前去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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