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蛟龙入海(下)
作者:猫儿怕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45

郭嵩焘一愣,随后抚掌笑道:“竟被大帅猜到,这份计谋,便是……。”

未等他说完,曾国藩悠然说道:“便是周郎的杰作,然否?”

周中华顿时惶恐不安,站起身道:“此事乃中华烦请筠仙代为陈述,若有唐突恩师之处,还请责罚中华一人,与筠仙无干。”

曾国藩嘿然笑道:“只怕筱泉也有所闻。”

李瀚章长身而立,肃然道:“中华日前以此策征询瀚章和筠仙,我二人皆以为可行。只因此事与中华有些相关,他不便多言,故而委托我二人代言。大帅,中华此策实乃深谋远略,恳请大帅采纳。”

曾国藩双手作势,道:“你们坐下说话。筱泉,我来问你,这劝捐兴办军械造办局,与中华有什么相关?”

李瀚章更不迟疑,立刻答道:“大帅,中华游历海外数年,非但有陶朱之才,与西洋机器制造之法也是了然于胸。中华更与数年前便在上海兴办新式学堂,教授西洋课程,研究格物致理,甚而派遣学童出洋学习,如今已是人才济济。若论兴办军械造办局,中华实为不二之人选。中华为避‘计为几出’之嫌,故而才有今日筠仙献策之举。中华用心良苦,还请大帅明鉴。”

曾国藩巍然叹息,道:“中华公忠体国,我又怎能不知。只是,此时正乃用人之际……。中华,兴办军械局,莫非舍上海别无他处可行?”

周中华缓缓说道:“恩师,上海开埠虽才十年,渐已成洋夷来华之总汇,如今华洋混杂,百业兴隆,海运肇开,四夷通达,繁华形胜足领一时风骚,关税纳赋渐为国家之重,其地势乃为东南之门户,其险要堪当长江之锁喉。”

“经营上海,整军备武,外则可抵御洋夷,保有长江;内则可威逼江宁,抚卫苏杭。他日恩师浮江东下,犁庭扫穴之时,中华可提一旅之师溯江而上,与恩师东西夹击,何愁乱匪不灭、江宁不复?”

“且此次田家镇之战,我军水师折损泰半,而九江、江宁之乱匪皆凭借长江天险以据守。英夷船坚炮利,天下咸知,中华有意仿效西洋战舰,在上海兴办铁甲船厂,若能造出新式战舰,以此整顿水师,则长江天险不足守矣!英夷之坚船利炮亦不足畏也!”

曾国藩手拈朝珠,凝神深思,半晌不语。

周中华再次站起身来,拱手道:“中华感念恩师栽培,原该在军前效命。但以国家而言,若能经营上海、劝募捐款、造办军械、整顿水师、团练新军、守卫苏杭、外御洋夷,内破发匪,此乃上上之策,中华不敢为私恩而忘忠义,请恩师准允!”

郭嵩焘也站起身道:“朝廷既然命中华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大帅何不乘此机会奏请皇上,就在上海兴办军械造办局以及船厂,如此则可一举两得,请大帅三思。”

李元度则轻轻说道:“明公,筠仙所言极是,还请明公奏请朝廷,便由中华总办军械、船厂事务。”

刘蓉也慨然道:“明公,中华之才具,足可经天纬地、安邦定国,又岂在于区区湘军之中,蛟龙入海,才可变化万千!”

曾国藩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你们的用意。这几番征战,中华都是我军先锋,旌旗指处、所向披靡,实乃我之臂助……更何况我与中华数载分别,如今才相聚数月,着实不忍……。”曾国藩语带哽咽,双目中竟似有泪光隐隐。

周中华扑通一声,跪倒在曾国藩面前,痛哭流涕:“恩师……。”

曾国藩走下座来,用手搀扶起周中华,强笑道:“中华何必效此小儿女之态。还记得当年京师相会,我曾以冰鉴之法为你看相,断言你富贵非常,岂料此后一别经年……呵呵,如今你已是四品道员,国之干臣,鲲鹏展翅,志在千里……我这便奏请皇上,委你以军械、造船总办之责、劝捐募资,以海防同知而帮办军务、团练新军……国藩一庸才尔,怎可误了中华的前程……。”

※※※

十余日后,在长江南岸的某条官道上,一大队人马正急速奔驰,扬起满天尘土,忽听一声断喝,形如长龙般的队列缓缓减速,在一个小山坡前停住了脚步。

但见数骑从队列中驰出,奔向山坡,为首者鲜衣怒马,英气逼人,正是周中华。他驱马直至山坡最高处,只听得一声嘶鸣,已然勒马人立!

少时,另几骑也缓步上坡,却是李显章、李荣章兄弟以及王韬、蒋敦复等,众人在周中华马后勒缰停步,一同观看风景。

此次先由伍元文、伍汉峰等在苏州、江南一带活动,鼓动士绅上书朝廷,请拨江苏籍干员赴上海帮办团练;再由京师之中的肃顺会同兵部,一力推荐湘军中声名鹊起的周中华;最后再有郭嵩焘、李瀚章这两个仁义兄长推波助澜;三管齐下,周中华终于得以以帮办团练之名离开湘军返回上海,并可名正言顺的兴办军械局、造船厂,这番成果,着实是周中华苦心经营终于得来。

至于江苏巡抚许乃钊和苏松太道(上海道)吴健彰双双被刺,以致伍汉峰获任实缺,而自己也得了个松江府海防同知的职衔,却是周中华始料未及。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开口向曾国藩讨要两营火枪手随同前往上海,以作骨干基础,居然被曾国藩一口应承。

此时此刻,曾国藩在兵力紧缺的情况下,仍能慨然允诺让周中华带走一千火枪手,这份情谊,已经绝非简单的师生之情,此中知遇之恩,惟有周中华自己才能感受。

※※※

周中华在马上纵目四顾,前方江水滔滔滚滚东去,左右枯藤老树、秋风萧瑟,天地之间一派肃杀;山坡下两营火枪手队列整齐、井然有序,衣甲锃亮、旗仗鲜明,军容极盛;回想数年来的遭际,心中极为感慨。

蒋敦复见周中华沉思不语,笑问道:“公子此时莫非有所感触?”

周中华脸色沉静,语音平缓:“自上海而远赴欧洲,自欧洲再返回上海,投效曾帅,奔波劳碌,……,我来到……此间,已经六年多了,今日才有这一千的子弟,四品的职衔,唉,我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李显章在马上笑道:“中华怎地如此优柔感慨,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间,所作所为但求俯仰无愧、心之所安,成败得失又何足道哉?”

蒋敦复狂笑道:“好一个‘成败得失何足道哉’!正所谓‘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成王败寇,那里计较得这许多。公子,你便少了这份胸襟。”

周中华苦笑道:“我如今只是区区一个同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得……一展平生之志?”

“公子此次回到上海,王某好有一比。”王韬在一旁说道。

“哦,比作何来?”周中华谈谈的问道。

“猛虎下山,蛟龙入海,从此大展宏图,青云直上!”

周中华幽然道:“但愿如你所言。”

蒋敦复嘿嘿一笑,道:“公子,有一首前人的诗正合今日之意,蒋某就以此诗相赠公子。”

“克父所说是哪一首诗?”

蒋敦复眯着眼睛,脱口而出:

“万里书车一混同,

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侧,

立马吴山第一峰。”

听到此处周中华忍不住哈哈大笑:“好,等到了‘立马吴山’那一日,你我便在此处痛饮三杯。”

“六哥(周中华结拜行六),此处离上海还有多远?”李荣章早已忍耐不住,不禁开口问道。

周中华举起望远镜向东方远眺,少时,鞭梢遥指道:“哈哈,诸君请看,上海已然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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