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衔枚，马无铃，行走在黑漆漆的乡间小道上，无声无息。远处几个野狗，闪着绿油油的眼，远远的吠着，见众人瞬间消失在荒坡后，不甘的去寻找“食物”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后，无数的火把从东边“烧”了起来，映红了整个天际，连繁星都像着火了一般，吓得那些野狗“呜”的一声，远远的便跑开了，那火仿佛烧到了它的尾巴一般。

“陶俊的大军去安阳县了，你为何将人马带到这边？”岳飞、汤怀与李凌成并列而行，他压低了声音质问李凌成，语气中不无愤怒，对于这里的地形他十分熟悉，因为再向前，就他们在安阳县的“家”，前日他们还睡在那里。

李凌成转过头看着岳飞，淡淡道：“你放心吧，陶俊会来的！”

“那安阳县下的一千民勇怎么办？”岳飞压低声怒道。

“他不会去的！”李凌成的语气依旧那么平淡，那么坚定，不容一丝抗拒。

将所有人马安顿在土坡后，李凌成独自一人骑着马站在土坡上，这个山坡的视角很好，可以看见通向韩府的唯一官道。而且山坡地势高，不宜被发觉，还适合骑兵冲锋，当时李凌成想都没想就决定将部队埋伏在这里。三日前他还在这里跟岳飞五人胡说八道，将他们逗得险些笑岔气。仅过三天，已经完全物是人非。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有一种无比苍凉的寂寞感，那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陶俊不来怎么办？他没有想过，他只知道不能被陶俊当猴耍，这五百骑兵是唯一的本钱，如果刚才去追匪军，一定会陷入陶俊设计好的圈套中。陶俊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小人难测，小人重利，朝廷的大军没有到，想必他一定能猜到，在相州附近并没有大军驻守，经营在相州，他一定思虑良久。

试着站在陶俊立场去想：西北军刚败，朝廷没有能力清剿，即使有，也不可能三日之内到达，围攻安阳的，必然是相州兵马，最多是一些民勇加一些韩府的护院、家丁而已。而且，陶俊一定会认为安阳虽险，但既然安阳军能够杀出重围报讯，必然有险无忧。是立刻救安阳之危，还是乘机将韩府这块肥肉吞下？他等到半夜才行动，又故布疑阵，是否应是后者？况且以他小人重利来看，张超是幌子，但幌子的威望一旦太高，恐怕难以控制，先拿下相州，后攻下韩府，灭韩肖胄满门，他陶俊的威望至少会升至张超的高度，也为将来取而代之埋下伏笔，这是否更符合陶俊所想，而且更合情合理？

可是想归想，这一切都是估计。当夜越来越深的时候，李凌成也全无了方寸，岳飞的脸色深沉的可怕。安阳城下，那可是一千孤立无援民勇，如果不是李凌成下的令，杀人的心他都有。

当第一丝火光出现在夜空中，然后越来越亮，很快黑夜亮的形同白昼，李凌成与岳飞紧张的险些摔下马来，无数的火把像一条无际的火龙，蔓延数里，在夜间足矣震撼每一个人的心灵，将所有人的斗志摧毁，连多看几眼都让人心慌。看着身后的骑兵们全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李凌成在岳飞耳边小声道：“你看，陶俊此次出动了多少人？”

岳飞苦笑道：“我不知道，应该最少七千以上吧！”

此刻，陶俊已经根本不打算隐藏形迹，他带着一群没有人性的绞肉机器，一群毁灭一切的恶狗，全无队列军纪，一路残忍的哄笑着，狰狞得想要彻底的毁灭整个相州有生力量。三天前的夜，李凌成所见的还不过只是一条火龙，三天后却是一片火海，命运如此的可悲，却还不得不直接面对它。

李凌成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此仗非打不可，他真的打算转身逃走。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韩府的那些民勇，在这群因嗜血而疯狂的侩子手面前，简直脆弱的如同婴儿。贼军势大，自己身后的这些有战斗经验的厢军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何况那些民勇，以己度人，不吓得立刻转身就逃，怕就两腿发软尿了裤子，跑不动了。

看着这极具震撼的一幕从眼前而过，对李凌成来说，不亚于亲眼见贞子正从电视机里探出头来，他开始不停的吞着口水，心跳得几乎爆掉，双腿在微微颤抖着，不但是手心里，全身都湿透了，被冷风一吹，牙齿冻得“咯咯”的响，直到最后一支火把从眼前消失，都没恢复过来。

“噗通”一声，不知谁先坐不住马，掉了下来，接着像下饺子一般，能骑马的不到一半之多，而且全都瞪大了眼睛，嘴巴久久合不拢去，神色将惊恐毕现无遗。李凌成粗重的喘着气，这时候他已经管不了别人了，按原本的计划，刚才应该发起冲锋的。天时、地利都是最佳良机，但他没有下令，以五百对七千？从主帅到士兵全没有信心，这仗如何能打？

岳飞怒气冲冲的看着李凌成，冷冷道：“刚才你为什么不下令？”

李凌成挤着发酸的眼睛，用力的吞了口口水，怯怯道：“要……要不，韩府庄园有些防御能力，咱们……等到贼军全力攻打时，从后杀去，说……不定能收到奇效。”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心虚的喘不过气来。

“你这是怯战！我且问你，一旦贼军到了韩府，庄前的三千五百民勇怎么办？他们拿什么抵抗匪军？韩府拿什么抵抗这些贼军，韩大人一死，贼军势大，到时候谁来抵抗贼军？令旗拿来！”岳飞的话无疑是惊天的雷。

李凌成将令旗握得紧紧的，他不敢面对岳飞凌厉的眼神，他不是舍不得交出令旗，而是这令旗一旦挥动，这五百人能有几人活下来？那不是一个人，同样也是五百个活生生的热血男儿，况且连这相州最后一支能给陶俊带来打击的力量也失去了，还有什么能遏制陶俊，岂不有更多的百姓丧生？可如果不出击，那些民勇和整个韩府，同样也有四千多条人命，而且就在眼前。

看到李凌成犹豫，岳飞却没空和他磨叽了，他怒“哼”一声，翻身上马，拔出利剑，白龙驹在高岗上来回踏着，他高声吼道：“陶俊相州屠城，残杀万人，那里面可有你的亲人!大丈夫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是我辈荣耀，明知不可为而为，唯一死而已！是汉子的拿起你们的武器，跨上战马，与我共同杀敌！”

岳飞的声音在高岗上回荡，骑在马上的士兵，默默的开始列队，其余的纷纷爬上战马，拔出武器，加入到列队中。看着岳飞骑在白龙驹上，一身布衣，身上缠着数条被血映红的白布条，一手高举着长剑，一手倒垂着点钢矛，威风凛凛。

“这才是岳飞，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岳飞！”李凌成瞬间泪水夺眶而出，他钢牙紧咬，暗道一声：“M的，拼了！大不了再穿越一次，这样的日子，老子过够了！”，他翻身上马，在列队前来回奔驰着，挥舞着令旗，高吼道：“爹妈只生我一次，谁不怕死？可是屈辱的活着，还不如光荣的去死，拿起武器，我们去捏碎陶俊的卵蛋！厢军威武！”

岳飞看着李凌成挥舞着令旗，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武科场高吼“杀奸臣，清君侧”的那个小道士，泪模糊了他的眼，他高声大吼：“吾皇万岁！”“大宋万岁！”“厢军威武！”每一声必定引得所有人更热血的响应。

岳飞骑着白龙驹，一马当先，带着五百骑士，一路高吼着：“吾皇万岁！”“大宋万岁！”“厢军威武！”不断重复着。

黑夜中，五百人齐声高吼，声势震天，马如虎，人如龙，冲下了山坡，往依旧可见的火光追去。风萧萧兮易水寒，飞蛾扑火如此艳丽，那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人呢？大丈夫马革裹尸，有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