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家相比，子?更喜欢去阿四家里。阿四家也在老西门，却是那种比较宽敞一点的石库门房子，房间外面的天井也是方方正正的，给人的感觉非常整齐。阿四家里虽然也只有一间房间，但足有十五、六个平方米，屋顶很高，有足够的空间搭出一个小阁楼来，把家分成上、下两层楼。

阿四妈妈是个热情爽朗的中年妇女，见人便笑口常开，无论谈论什么事情，只要经她的嘴巴一说，都成了笑话连篇。

“新嫂嫂，这两天我的手臂又酸又痛，侬帮我扎两针好伐？”阿四的爸爸与沈阿姨是远房亲戚，他和哥哥从绍兴老家到上海的时间比沈阿姨晚得多，当年沈阿姨日子好过的时候曾经关照过他们，后来丈夫去世后，沈阿姨与原来的亲戚朋友都疏远了，反而这兄弟俩还挺念旧情，一直与她保持往来。“新嫂嫂”是阿四妈妈刚刚结婚时沈阿姨对她的称呼，叫顺后直到现在还没改口。

“啊呀，茗珠姆妈，侬跟我还有啥好客气的！”阿四妈妈是名小儿科大夫，却还略通针灸，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厨门里拿出一个方方的卫生箱来，取出金针，在酒精炉上消过毒后，熟练地对准穴位，一针针扎了下去，一边不忘回头叫她的小儿子：“阿四，客人来了，快去买点心来！”

“哎！”阿四愉快地答应着，也不忘回头问子?，“子?，一起出去看看？”

阿四比子?大十多岁，也许因为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非常享受当“哥哥”的滋味。每次子?来时，他不是陪她在天井里飞纸飞机，就是去周围躲猫猫。。。反正阿四总想得出各种各样的玩法，即使妈妈叫他出去买东西，他也不忘问问子?要不要一起去。子?对这种待遇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这么大的哥哥竟然这么心甘情愿陪她玩，处处想着她，在自己家里她都不敢想。所以，只要一听沈阿姨说带她去阿四家里，子?总是是欢天喜地地跟过来。

?五岁之后，就再看不到阿四哥哥了，他当兵去了。只见阿四家五斗橱上方悬挂了一张他的放大了的、穿着军装的照片，玻璃板下还有一张阿四端着冲锋枪的小照，照片里的阿四还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嘴角挂着一丝腼腆的笑容，和身上的武装显得非常的不协调。

“哦哟，阿四也参军啦？四个孩子都出道了，新嫂嫂啊，侬算是熬出头喽。”

?听着沈阿姨和阿四妈妈闲聊着，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你就是子?？我们去玩飞碟吗？”是阿四回来了？子?心中一喜，回头看时，却发现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人和阿四长得一点也不像，脸色黝黑，浓眉大眼，嘴角还长着胡须。

“哟，阿大回来啦！”

新嫂嫂家老大是个儿子，中学毕业时虽然已经不必人人去插队落户，但是后面两个妹妹紧接着都会在两三年之内面临分配问题，老大当即自愿报名去外地插队落户，既得了光荣之名，又能至少确保其中一个妹妹可以留下来，保住上海户口。果然，老二毕业时着实占了大哥的光，属于“硬档”分配在上海工矿的，老三呢，到时候又是“软档”了，可去可留，最终分配在某职业技术学校半工半读。到了阿四这里，则又是铁定轮到插队落户了，幸好阿四视力好，在学校表现不错，身体还好，尚够条件应征入伍。那时当兵是众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职业，像阿四这样没有背景的普通家庭能出一个军人，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怪不得新嫂嫂笑得嘴巴也合不拢了。

“回来快一个月了，在搞病退。。。”新嫂嫂压低了嗓子轻声说道，“要是搞成就好啦，老三去年刚毕业分配，谢天谢地，总算在上海。。。”

“是啊，要是阿大的事情可以搞定，两年后阿四再复原回家，你们一家人，也就可以团圆了。。。”沈阿姨不无感慨地说道。

“好是好，只是都回来了，这房子怎么住？”新嫂嫂叹了口气，“嗨！船到桥头自会直，现在想这么多干嘛？先把老大的事搞定再说。。。”话是这么说，不过新嫂嫂心里还是在紧锣密鼓地盘算着：阿四当兵回来进个好单位。。。女儿出嫁。。。娶媳妇。。。怎么再把家里的户口调配得当，争取分到一处大一点的房子。。。在上海这个城市生活，操心的事怎么就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