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毅仁要回去了，等了整整三十八年，走了整整三个月，从哈尔滨到深圳，他的足迹遍布了十几个城市，尽管一路上，他受到了多方的礼遇，然而，这样的礼遇，在他看来，反而是距离。他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年，在台湾生活了八年，在大陆旅行了三个月，对于近代中国的历史，两岸都坚持着不同的诠释。也许，这也是大陆同胞将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吧？在与亲友的接触当中，他了解到国内的普通百姓对外国、对台湾、对港澳知之甚少，却充满了好奇，而那里的人，对中国大陆不也是如此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他，来得太早了吗？他没有预想到回国之行的感觉，竟然会是这样。

“怎么，后悔了？我早就说过不要来的！”昨晚，夫人终于忍不住，对他如是说。在海外生活的许多华人家庭，至今都还保留着第一代人离开中国时的传统和风俗，夫人与他结婚近三十年，家里一向都是以他为主，夫人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还是第一次。她是指这次大陆之行吗？亦或，对于他同杏枝见面，她终究还是介意的？

和杏枝见面之后，毅仁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种心痛的感觉，也许，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理解。如果不是年少时候生了那场病，也许他的命运根本不会和杏枝扯上关系，那么，她也许就会嫁一个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可是，那场病偏偏促成了那一段婚姻，她尽了一个妻子能够尽到的所有的责任，却没有完整的夫妻生活。当时自己年少，以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报答她的恩情，谁知。。。更加令他痛心的是，她还因为这段婚姻在那些非常岁月遭受了这么多的磨难，这是他永远想象不到，也永远无法弥补的，孽。

她说，她现在生活得很好。真的好吗？她看上去，可比他想象中的，老多了。在大陆三个月，他感觉到了，这里的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并不一样。陌生人之间，说话不能敞开心扉，尚可理解，然而对他，也有必要这样吗？她对他，终究还是，见外了。

杏枝终于收下了邱毅仁给她的信封。他说，如果她不收，他就一直不起，她相信，他会这样的，他从来就是那样说一不二的人；他还说，如果她不收，就表示还不能原谅他，她，不愿被他想象得那么小器！三十八年了，这里发生过多少事情，他能知道吗？其中的恩恩怨怨，她从来没有计算过。她根本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见他，更别说要找他算账，要他道歉，要他赔偿。。。一切都是命，既来之，则安之，一切荣辱祸福，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

杏枝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为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老天还要安排他们见上一面，而他，又是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她面前。多么鲜明的对比！老天爷是要让她知道，人与人，并不一样，不同的人生，可以有天壤之别？

杏枝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已经把那只信封收在了箱子底下最最隐秘的地方，她永远也不会去看里面的数目，这个数字对她没有任何意义；收下它，只是为了让他安心。有名有利也好，富贵荣华也好，她，还是看到了他头上的白发。无论他身上穿着什么衣服，现在是什么身份，毕竟，也是个老人了。这一点，他和她，没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