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拜托，不要再跟着我了好吗。”蓬睿芊不耐烦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厌倦了第一百零一次回过头去重复同样的话。而紧跟身后的那个白礼服白手套的家伙似乎并不打算按她说的做，一边优雅地微笑着，一边不失时机地同她聊天，目光就像一块贪婪的磁铁，紧紧地吸在她的脸上。

“你知道吗，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口味是香草。”

”很多女生都喜欢香草的味道，而且我明明就拿着一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吧。“蓬睿芊晃了晃手里已喝空的香草奶昔塑料杯，将它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我还知道你喜欢开车兜风。”他想了想，笑眯眯地说。

“我没有车，谢谢。”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唔，那是好吧，不过，我有车。”他想了想。

“这跟我有关系吗？”蓬睿芊站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感到自己快崩溃了。

“我可以载你啊。”他殷勤一笑。

“拜托，我根本不认识你好不好。”

“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

仔细想想，跟一个外表英俊风度翩翩的男生一起开车去郊外兜风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但前提得是，他不是一个穿着奇异的cosplay服饰突然冒出来搭讪而且有精神错乱嫌疑的陌生人。

其实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今天是自己的失恋日，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运，早上刚刚失恋，中午就会有另一个外表更帅更完美的男生主动送上门来，而且没有任何过度，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什么“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尽快喜欢上我的”，好像不喜欢上他就是她的损失，简直就像个天大的玩笑。好吧，就算是一种损失感情上的事，她实在是疲于应付了。

“谢谢你的好意。”蓬睿芊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郑重其事语重心长告诫他，“可是今天我心情真的很不好，不管你认不认识我，我确实想不起来你是谁了，总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你的意思是，我的出现对你来是一种困扰？”他忽然站住了，眼中茫然一片，带着说不出的失落，怔怔地问。

“就算是吧，抱歉。”她抿着嘴唇，冲他耸了耸肩。转身快步走开。

雨后的小巷很冷清，空气微润，如凉纱般轻轻覆在皮肤上，带来淡淡的清爽触感，而此刻蓬睿芊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就那样迈着微微僵硬的脚步走出了一段距离，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呼喊：“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等，等到――”

回过头去，看见那个修长的白影还坚定地站在原地，用力向这边挥动手臂，然后停下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如同巨大麦田里落单的守望者。

不过蓬睿芊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径直拐入了旁边住宅区的院子里。

真是个怪人。她想。

对于一个家住11楼的人来说，每天等电梯是一件很肝疼的事。蓬睿芊尤其不喜欢电梯里那呆板沉闷的立方空间，很多时候还会变得很拥挤，而她家对门那个体态丰盈的胖阿婶总会站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永远赶时间似地手舞足蹈地接着电话，“啊啊，是是是!"一边旁人若无人地用一块散发着香水味的袖珍真丝手帕在额角拭汗，偶尔连同那层油腻的脂粉也一起抹下几道来，于是香水的芬芳中就会带着一股汗酸的味道，很快弥漫在整个狭小的电梯里。最要命的是，尽管蓬睿芊已经尽量把自己的位置压缩到最小，稍有不慎还是会碰到她那只雪白的汗黏黏的胖胳膊，那种感觉很异样，每一次都成功地令有轻微洁癖的她由头皮至脚心一阵抽紧。

刚用钥匙打开家门，一摞纸箱顺势倒了出来，险些把她绊倒。

“小芊，你回来了？”如果不是爸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还以为家里遭遇了洗劫。客厅的地板上一片狼藉，两个硕大的旅行箱摊开摆着，上面胡乱放着一些待整理的衣杂物。两个人在卧室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甚至都顾不上朝她这边多看一眼。

“你们”蓬睿芊额上悄悄沁出一滴汗珠。

“你回来的正好，你伯父家的生意出了点状况，明天我和你爸得赶着上广州一趟，晚饭就不做了，我们去外面凑合吃吧。”妈妈说。

“哦。”蓬睿芊对于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只是头一次遇到他们俩这么“大”规模的整装，看来这次要离开很久。

“这次我们估计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你明天就开学了吧？我们不在家，你在学校要好好用功，不要让我们担心，听到了没有？”爸爸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日历，抹了一把汗，顺手把空调温度调低了几度，扭过头来对她说。

“嗯。”蓬睿芊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临别前的叮嘱，淡淡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卧室，把门一关。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习惯。她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即使没有人在身边，即使只有她一个人，那又怎么样呢？地球还不是在照样转，生活还是一样继续，每天听着MP3去上学，上课看漫画小说，下课赶笔记作业，放学去冷饮店里喝奶昔，然后坐着萧哲的单车回家每天每天，一如既往地度过。

不对，有关萧哲的那部分，从明天开始就没有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那份伤感均匀地散布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这样它们会显得很微小。然后缓缓松懈下来，望着窗外远处的阡陌小巷出神。

猛然间，在那柳绿墨灰交映的深处，一个白影跃入眼帘，淡淡的好像云朵下的一只白鹤。

她蓦地一怔，那个人他还没走？

揉揉眼睛，再看过去，原先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那个人影像是变戏法似的消失了。

可能是看错了吧。她暗暗想。

小区门口的路边，两个拎着菜的阿婶路过一辆外形奇特的白色概念车，一边走一边回头啧啧称赞：“这什么车啊，看起来好新潮的样子。” “哎？好像没有看到牌子什么的”

车里，穿着白色礼服的俊朗年轻人坐直了身子，用蒙着白手套的手指捏起一枚酷似玻璃透镜的小圆片，对着正上方的楼房高高举起，手腕在阳光下缓缓移动，从透镜里细细打量过去，一切仿佛都变得奇妙且多彩，在它的正中央，可以看到一颗很小很小，带着锋锐棱角的钻石，折映到某一户的玻璃窗，便忽地发出耀眼的光泽，落进他温润的明瞳里，映出熠熠的神采。

“就是那里吗”他低喃着，将透镜小心翼翼地放进最贴近胸口的那个上衣口袋里，仰起头看着那扇窗，目光变得柔和而又坚定。

“我说过，我是不会放弃的。”良久，他双手轻轻握住了方向盘，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所以绝对不会再错过第二次了。”

马达无声无息地发动，他开着车子在空旷的路上飞快地奔驰，蓦地，车身像是驶入了另一个次元，忽然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