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吧二楼。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如此自信地确定我不会动手，原因究竟是什么。”

“因为你还坐在这里。”蓬睿芊静静望着对面的人，“我听过你的故事，一个身陷险境依然不忘保护朋友的人，我不相信你是真的想伤害我。”

“如果，让你离开他才是真正的保护呢？”米克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冰凉的雾气。

“什么意思？”蓬睿芊微微一怔。

他带着淡漠的表情逼近了几分，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冷冷地说：“我说过，命运是不可违逆的，就算今天你在这里躲过一劫，也难以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人类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渺”

说道此处，声音忽然停滞，表情变得无比僵硬，右手紧紧地捂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手肘不留神将桌上的茶杯碰落在地，发出格外清脆的碎裂声。

“你怎么了？”她慌忙站起身来想去扶他。

“没什么”他额头上不停地沁出大滴的汗珠，脸色愈发地苍白，推开她的手，身形有些不稳地向楼梯拐弯的洗手间快步走去。

她站在后面，看见他后颈上一条青褐色的伤痕正在慢慢淤肿延伸，逐渐变为赤红，如同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毒虫，蜿蜒着往下颌的方向一寸寸蔓延开去。

“难道是那种毒素？”她想起那晚凌白辰对她说过的话，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不敢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如此可怕的病毒。

“不管你的事你走吧。”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最后瞥了她一眼，将外衣的领子全部竖起来挡住了脖颈，手臂上却露出了相同的淤痕，嘴唇全无血色，泛着一丝苍紫，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不要跟来。”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他勉强扶住墙壁，踉跄地靠近洗脸台，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拼命冲洗着手臂和面颊，无奈那一点清凉，根本无法消除如同焦炎附身一般的灼热刺痛，望着镜中那张惨白的面孔，忍不住一拳重重捶落，打碎的玻璃嵌入手背，顿时鲜血淋漓，然而这一丝痛楚，又怎能比得上此刻深入全身每一寸脉络的剧毒侵蚀。

碎裂的镜面中蓦地映出一个人影立在门口，竟然还是刚才的女孩。

“不是让你走了吗？”他没有回头，眼中泛着厚重的水雾，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

“可是你还好吗？要不要帮你联系医院？下面也许有人可以帮忙我这就去”蓬睿芊有些无措地看着碎裂了一地的玻璃，不免语无伦次起来，忙乱地掏出手机。

“不需要！”他忽然加重了语气，这三个字却几乎耗费掉了他所有残余的力气，此刻已是站立不稳，只有倚着墙壁勉强支撑，转过身来望着她，衣领已被汗水完全浸湿，急促地呼吸着，“这个时代的医疗，对我的身体是没有用的，只会适得其反”

“那到底要怎么办，你现在”

“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他冷汗如雨，竭力忍耐着痛楚，背过身子不看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快走”

大雨。

“小芊！”窗外无端地掀起一阵风，夹杂着温如绚阳的气息，紧接着，半空里一道狭长的光隙一闪即逝，凌白辰的身影魔术般地出现在窗口，背后延伸出无数重洁白的浅影，伴着一道优美的长弧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冲到面前，紧紧扶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吧？”

她失神似地怔怔站着，惘然抬头望了他几秒，忽然用力揪住他的衣服，深埋着头，用前额抵住他的肩膀，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我被司徒?空绊住，耽误了很多时间”他低喃着，眼中尽是愧疚，“都是我不好，没有早作防备，害你被米克”

“可是，他”她回头望去，声音微微颤抖，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微微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里面看去，不禁摒住了呼吸。

脸色苍白的男子双眼紧闭，僵硬地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已经失去了知觉。后背已经被大片的汗水浸湿，而那些扭曲细长的疤痕，正涨出血红的丝络，沿着脖颈渐渐攀爬上他的下颌、耳侧，以及眼角，看上去异常可怖。

天空。

永远都抓不住的天空呵。

无数次地伸出手臂，无数次地向命运祈求。

想要奔跑，想要逃离。

这黑暗中的路途，究竟还有多漫长？

“哥哥”耳畔似乎响起妹妹童稚的声音，贴近却又遥远，“如果我死了，灵魂会被蝴蝶带到哪里去？”

那是黎明前的黑夜，星辰黯淡无光。长满黑色荆棘的沼泽，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雾气，很冷很凉，如同妹妹幼小的手掌，生命的温度渐渐消逝，仿佛再也无法握紧。

“一定要坚持下去，小娜，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的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大雨。逐渐冰冷的身躯。

这就是冥冥中命运的指引？原来人生来就是如此渺小脆弱，一切都在无限重复和循环，难以分割的血脉羁绊，根本改变不了冷酷无情的现实，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无论怎样地努力挣扎，最终都会被推回原点。

他不想被改造，亦不想舍弃最后的亲人。于是，这就是最后的下场。

昔日倔强孤傲的眼瞳溢满了泪水，瘦小单薄的少年匍匐在无边无垠的黑暗大地上，向着远方天幕里的雷鸣闪电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改变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个声音在心中徘徊不去――如果命运无所不能，他愿意为了那盏残留的灯火一直不停地向神祈祷，哪怕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哪怕让死亡把自己带走，只要能挽留那脆弱幼小的生命

黑夜中逼近的脚步，无声无息。

他果然还是来了。

“你的妹妹，她可以活下去。”那人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向他伸出一只手，明亮的戒指如同载着希望的曙光，“相信命运的选择吧，就如同你可以相信我一样。”

雷声发出巨大的轰鸣，闪电如同夜幕中的明亮印记，瞬息即逝。

蓦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缓缓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阳光柔和明媚，穿过明净的玻璃窗静静洒落，在木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域。窗台上洁白的栀子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枕头里带着干燥温暖的气息，仿佛被一团阳光包围着，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些不堪的过往，恍然若梦。

抬起手臂，迎着阳光细细打量自己苍白的手掌，琥珀色的眼眸如同蕴着水泽，跌宕的心灵渐渐平息下来。

十年以前，也许自己还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单薄少年，而如今，他不会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只是，命运留给他的时间，还剩下多少？

耳畔似乎又回响起那个女孩平静的声音。

“只可惜，正是因为面对过死亡，我才更加明了自己的心意，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退缩了。”

“与其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心中明明爱着，却一直畏惧着不敢说出来，像从来没有活过一样，我宁愿选择这一刻的无愧于心。哪怕死亡下一秒就会来临，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心。”

他坐起身来，凝望着窗边沐浴着阳光的栀子花，默默出神。那天她清秀丽质的容颜，也同这悄然绽放的栀子一般，看似平凡淡素，却总是择于偏僻的幽径处生长，不开则已，绽放时大簇大簇贯连成片，毫不吝啬那一树的芬芳，暗香铺满。

“你醒了？”司徒?空衔着一支烟，悠闲地推门走进来，见状不禁微微惊诧。

米克淡然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缓缓走到窗前，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而且，竟然还是凌白辰那家伙亲自把你送来的。真是可悲的完败。”司徒?空无奈地摊开手，“病毒几乎占据了你整个身体，我当时真怕你会没命，差一点就要把你装进裹尸袋里处理掉了。不过还好，总部那边的意思是，你可以提前回去修养。”

他静静立在阳光里，似乎对他的话漠不关心，转头瞥见花瓶旁边放了一只扁扁的长方形小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包裹着金属银外壳的精致口琴。生硬而又熟悉的刻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沉默良久，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平淡：“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