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者:笔耕者王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731

宁徙回到“常家土楼”后,让光圣将她继母赵秀祺父亲的遗骸送去赵家,由赵家安葬。让老憨雇人在自家后山砌了座依山面水的石墓,安葬了母亲柳春的遗骸,在佛堂内添了母亲大人的牌位。她在母亲的牌位前焚香祭奠,诉说心声,妈,您老人家到家了。妈,女儿要跟书林结婚了,您不会生气吧,他是个好人。

拜毕,她回到住屋里,抹去脸上泪痕,穿了女儿光莲为她做的软绸氅衣,朝院坝走,她要去见赵书林。

离家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念想着他,她要给等了她多年的这个书呆子以回报。使她难断的是,她是否上赵家的门。虽然维翰离她而去,可儿女们还在身边,她是常家的掌门人。书林对她说过,任随她住那边都行。可妇道难违,不去男方家行吗?老憨说,是赵书林求婚于你,就该他当上门女婿。桃子说,干脆两家合一家,那大荣桥早就把赵常两家连在一起了。她想着笑,桃子说的也对。撞在一个人胸前,抬眼看,是赵书林。

赵书林失魂落魄的样子:“宁徙,你可回来了,大事不好!”

她一悸:“书林,出啥子事了?”

赵书林说:“我刚从重庆府赶回来找你,要出人命了!”

听了赵书林的述说,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在她离家的这些日子里,重庆知府赵庚弟领兵智取了铜鼓山,已将孙亮、赵玉霞缉拿归案,定了死罪,近期就要问斩。赵书林去重庆府探监,与赵玉霞抱头痛哭,发誓要搭救她。他去找了养子赵庚弟,求他绕他表娘赵玉霞一死,哪想儿子铁面无私,说赵玉霞罪行累累,按律当斩。无论他怎么说情,养子都没有松口。赵书林是来向她求助的:“你是庚弟的亲妈,这事只有你出面说情了。”儒儿啊,你可是遇到难事了。按说呢,你秉公办事是对的,可赵玉霞是你养父的亲表妹,是他早年的恋人。这事可咋办?她的心乱了。

管家吴德贵已雇来马车,就停在“常家土楼”院门外。赵书林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宁徙出院门,推她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

时已立秋,依旧酷热,挤坐在马车厢里的她和书林都汗湿衣衫。她想对书林说,还是别去为难儿子了,又说不出口。她知道书林对赵玉霞的深情和负疚,理解他搭救表妹的急切心情。

马车在重庆知府官邸门前停下。坐在马车杠沿上的吴德贵跃下车去向卫士通报。很快,知府赵庚弟的管家就恭迎出来,说是赵大人正在给新上任的官员们训话,领了宁徙和赵书林去后厅喝茶等候。

这后厅有侧门与正厅相通,听得见正厅里的说话声。

“你们新官上任,本府告诫你们要‘八不可为’,这是我母亲大人谆谆教导我的。一是钱不可贪。钱钱钱命相连,这话不假,有钱才能生存,可得取之有道。做官贪钱会招民唾弃,要丢乌纱帽甚而丢性命的;二是官不可讨。讨官、买官会丢了清流名节、扔了文人品格、弃了公众信任。手莫伸,伸手要后悔;三是上不可媚。有求必媚,无欲则刚,留一点风骨当桅帆,行之才远。无风骨之人如同风筝,一时高扬却命系一线,断线时连声音都听不到;四是下不可慢。切不可高高在上不体民情,否则会独断专行,贻害众生;五是友不可卖。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乃世间常情,卖友求荣、求名、求利、求自保之事皆不可为,更不能黑心害友;六是师不可弃。立世做人的本事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是他人教自己学的。即便是老师有错亦不可弃,不能忘本。本府的老师就是我的养父,他对我的教诲我没齿不忘;七是私不可有。做官之人凡事要秉公而断,且不可因亲情、友情而徇私枉法;八是祖不可忘……”

宁徙听着,心里有股豪情。赵书林急于搭救表妹,埋怨儿子话多。

赵庚弟送走上任的新官们后,赶紧恭迎母亲和养父。他知道母亲和养父来意,却万难应承。铜鼓山的土匪乃一大祸患,抢贪官宣贵昌上贡的钱财他是暗自高兴的,可这帮土匪见富人就抢也是民怨沸腾,连朝廷都惊动了。他外公军机大臣宁德功就给他写来急信,督促他要尽快剿灭这帮土匪。那土匪山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官军多次攻打无果。他决定智取,派人化装上山打探虚实,得知匪首孙亮要大摆筵席庆贺生日,就抓住这个良机,派官军悄悄围住山寨,待暗探传来土匪们酩酊大醉的消息时,指挥官军一举攻上山寨,将匪首夫妇一并缉拿。他知道匪首夫妇乃自己表亲,带了酒菜去男牢房探望孙亮。孙亮大口吃喝:“我有这一天是早迟的之事,也罢,栽在你手里我认了。只求你看在表亲份上,善待我那儿子孙善。”他点头应承,又带了酒菜去女牢房探望赵玉霞。赵玉霞泪流满面:“庚弟侄儿,表娘死而无憾,只求能再见你父亲一面!”他应承,安排了养父与她相见。

宁徙是第一次来儿子府邸,进正厅后四看。厅堂宽敞,挂有梅花图。宁徙细看图上的字:“梅花香自苦寒来。”颔首。又看厅堂正中,挂有“退思厅”三个字的匾额,问道:“我儿咋刻这三个字?”儿子答:“母亲,这是养父教导儿子的为人处事之法,凡事作退一步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以退为进,求得海阔天空。”宁徙说:“凡事作退一步想,有其道理。不过呢,我想,还是要凡事以进取为上。”儿子颔首。赵书林心急如焚,激动地再次说了赵玉霞万不可杀的种种理由:“儿子,玉霞是你表娘,她最疼爱你,她可是救过你的命的!”声泪俱下。赵庚弟两眼发湿:“父亲大人,儿子体谅您的心情,可儿子是朝廷命官,得以国家的法度为重。”赵书林唉唉发叹,推搡宁徙:“你快说话呀!”宁徙说:“儿啊,你看……”儿子对她拱手:“母亲大人,儿子也想救她,可她是匪首的压寨夫人,实在是十恶不赦,祈望母亲大人体谅儿子的苦衷,祈望二老支持儿子。”宁徙为难,泪眼盯赵书林:“书林,你看……”赵书林怒了,从未有过地对她瞠目喊叫:“宁徙,你得全力帮我,你万不可以心软!我一定要救玉霞,就是我去为她抵死也心甘情愿!”宁徙的泪水滑出眼眶,老天爷耶,咋给我出这天大的难题!泪水蒙面的儿媳妇焦思弟来了,向宁徙和赵书林请安,对夫君说:“看在二老前来求情的份上,你就饶了她的死罪吧,啊!”赵庚弟黑眼喝道:“妇道人家,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焦思弟怒了:“是你亲口对我说玉霞表娘救过你的,你还说,她也救过你的亲生父亲常维翰。你这个人,咋就这么绝情!”赵庚弟欲再呵斥,见两位老人在场,息怒道:“夫人,是有这些事,可这是私事,我不能以权谋私。”宁徙听着,想到赵玉霞救光儒和维翰之事,心痛如裂,又理解儿子的作为,颤声说:“光儒,就没有一个给她悔过自新的机会了?”赵庚弟摇头:“母亲大人,没有了。省府的批文已到,已经布告全城了,她和匪首孙亮今日午时三刻问斩。”

赵书林听了“呀!”地大叫,天眩地转,耳边响起赵玉霞的咯咯笑声、嘤嘤泣声,眼前闪现出她的笑貌、哀容。她朝他伸手,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始终够不着,他好急,眼前黑黑蒙蒙一片……他晕倒在地。

赵书林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宁圣轿行”楼上那宁徙常住的屋子里。宁徙、常光圣、吴德贵守护在他身边。宁徙给他喂肉末稀饭,他闭口不吃。宁徙给他说话,他闭口不答。突然仰坐:“快,快扶我去杀场,我要救玉霞!我的玉霞……”宁徙哀然,孙亮和赵玉霞人头已经落地了。赵书林喊叫着,目视窗外晚霞,心子发沉,完了,我的玉霞……再次昏倒。宁徙赶紧掐他人中穴,又为他扎银针,赵书林才缓过气来。他面色青灰,双目发呆,一言不发。宁徙心疼不已,极力宽慰,又给他喂肉末稀饭,他却紧咬牙关。宁徙摇头哀叹,叫常光圣和吴德贵相助,为他强行灌入肉末稀饭。

赵莺抱了儿子孙聪进门来,扑到赵书林床前:“爸爸,不孝女儿赵莺和您的外孙儿孙聪来看望您了。爸爸,您可得要保重啊!”泪如雨下,对孙聪,“儿子,这是你外公,快喊外公。”

孙聪喊:“外公,外公。”

赵书林闪眼看外孙儿,泪水横流,依旧不说话。

常光圣见孙善没来,担心莽撞的他要生事,问赵莺:“孙善呢?”

赵莺哭道:“他去杀场了。”

常光圣大惊,赶紧出门,走不多远,看见孙善匆匆走来,快步迎上去:“孙善,你可来了!”

孙善急问:“赵莺和我儿子在不?”

常光圣点头:“在,都在。”担心道,“孙善,你没做莽撞事吧?”

孙善双目血红,边走边说了他去杀场的事情。

他飞步跑到杀场挤到人群前面,见五花大绑的父母跪在断头台上。台下人群激怒地喊叫:“杀死这对匪首!”“千刀万剐这对狗男女!”他心痛如裂,爸爸妈妈,千错万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咋偏要去当这民众愤恨的土匪!母亲看见了他,惨白的嘴唇蠕动:“孙善,我的善儿,为娘见到你了……”父亲也看见了他,青筋鼓胀喊:“善儿,我和你妈走了,老子对不起你,给我抚养好我那孙娃……”父母这垂死的话搅得他那心好痛,他拼力上前,被官军拦住。台上的监斩官赵庚弟扔下令箭:“斩!”两个赤胸亮臂的侩子手手起刀落,他父母的两颗人头滚落,鲜血喷涌。他奋力冲上断头台,捧了父母人头大哭。监斩官赵庚弟走来,他怒兽般拽住赵庚弟胸襟吼叫:“你这个不讲情面的狗官,你还我父母,还我父母!”官兵们过来将他拿下。赵庚弟说:“放开他。”对身边军官,“入棺。”军官就指挥兵丁将他父母的尸体放入备好的一具木棺里。赵庚弟陪同他去南岸的荒郊野地合葬了他父母。他在父母坟前跪拜,遗恨不已。之后,赵庚弟诚邀他去他府邸用膳,宽慰说:“孙善贤弟,你父母乃官府缉拿的死罪要犯,罪不容诛。本府念及你早已脱离他俩,没有株连你和你的家人。你父母临刑前曾求过本府,望本府念及表亲之情善待于你,也望本府转告你做好你那船上的生意。”他听着,泪水涌动:“赵大人,我孙善是个鲁莽之人,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谢谢你将我父母入棺埋葬。赵大人,我也痛恨土匪……”两个同辈人,又有亲戚关系,好一番长谈。赵庚弟希望他节哀,希望他在水上做出一番事业。他点头应承。告别赵知府后他就赶来见妻儿了。他不愿让妻儿去杀场见那血腥场面,呵斥赵莺领了儿子孙聪去“宁圣轿行”等他。他来到轿行门口就遇见了常光圣。

常光圣听罢,叹了口气:“走吧,你婆娘和娃儿正等你呢。唉,你岳父大人急得晕倒了。”

赵书林终于吃饭,人却疯了,念叨杜牧那诗:“娉娉??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知。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宁徙好难受,心疼地为他把脉开药,不见效果。请来名医诊治,说他所受刺激太深,短时难以康复,只好听从吴德贵的话,让常光圣派了轿行最好的轿子抬他回“赵家大院”养息。她本是要跟了回去的,儿子常光圣坚持留她在重庆住些日子,说待她心情好些后再回去。她的心情确实不好,赵玉霞本是个美貌的良家女子,竟落得人头落地的悲惨下场。书林就要与她成婚却又疯了。

乖巧的二儿媳妇李小雅时常来宽慰她,请她去“蜀陕帐庄”住些日子。

宁徙知道,她母女俩那帐庄经营得不错,还把业务做到李慧贤老家陕西去了,也想去看看,就随小雅去了。亲家母李慧贤的身体好多了,红光满面。俩人有话说。宁徙的心情好了些。

吃饭时,一个妇人勤快地端菜上饭,打问得知,是李慧贤母女收留的一个落难的老乡,叫赵秦萍。那日清晨,李小雅出铺子大门时,见饿晕了的赵秦萍倒在门槛边,就叫下人扶她进屋灌了红糖开水,待她苏醒后,又让厨师做了鸡蛋面条喂她吃。赵秦萍很感激,祈求能收留她做些杂活糊口。心慈的李慧贤得知她是从陕西老家来的移民,夫离子散,顿生同情,就留下了她。

“这是虫草洋参鸡汤,补气的。”胖胖的赵秦萍舀了热腾腾的鸡汤给宁徙,“能活血暖身抗病。”

宁徙喝了一口:“嗯,不错。”

赵秦萍笑:“常夫人的气色不太好,多喝些,补补身子。”眉宇间透露出真诚的关切,又为李慧贤和李小雅舀鸡汤,“两位老板,这鸡汤是我亲手做的,您们尝尝,看够味儿不。”

李慧贤母女喝鸡汤,都说不错。

宁徙问:“咋个做的?”

赵秦萍说:“回常夫人话,用的是除去内脏的乌骨鸡,加有三根葱、五片姜、十二颗红枣,还加了适量的人参和冬虫夏草。水放得旺。先用大火煮开,再用小火炖个把时辰。这样做出来的鸡汤养生效果最好。”

一番话说得饭桌上的三个女人都笑。赵秦萍也笑,转身去了厨房。

宁徙说:“这个赵秦萍还能干,知道的事不少。”

李小雅说:“我妈就夸她能干,说是多了个说贴心话的家乡人。”

饭后,三个女人喝茶说话。李慧贤说,她和女儿去“蜀陕帐庄”陕西分铺时,见到了傅盛才老板,傅老板是经宁徙介绍去她们陕西分铺存取账款的。夸赞傅老板精明能干。宁徙感叹,说傅老板是他们常家的恩人。提到常家,三个女人都心酸。李慧贤说:“唉,你家常光儒也是磨难多多!”又说,“亲家母,你也不要过于忧虑,你有一个多么好的当知府的儿子。呃,你儿子当这么大的官了,你还这么拼命干做啥,干脆住到他府里享清福算了。”宁徙摇头:“儿子有他自己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我只求他做个清廉的好官。”李小雅说:“他是个好官,一上任就声言,贪取一钱即与千百万金无异。不义之财一钱不取,衣食住行以俭朴为是。”宁徙笑:“小雅,你恁么夸他啊。”李小雅说:“城里的人都知道。我还知道,他敢跟原先那个川东道台宣贵昌斗,那家伙太坏,还跟恶势力勾结坑害百姓。是他冒死参了宣贵昌,那家伙才被皇上罢了官。”宁徙担心也高兴:“他养父教导过他,当官要学于成龙,不以温饱为念,所自信者,天理良心四字而已。康熙爷就表彰过于成龙,‘尔为当今清官第一,殊属难得’。”就想到父亲宁德功也是个清官。她在京城时听魏大人说过,她父亲曾将历年积欠逋赋均量为带征,开仓赈济贫民。很为有这样的父亲和儿子自豪。三个女人说着,管家来报,说是门口有个叫花子要见李夫人。李慧贤道:“你就给点儿碎银打发一下吧。”管家说:“我给了,他不要,说是一定要面见夫人……”话音未落,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叫花子闯进门来,目盯李慧贤,声音哽噎:“是慧贤,你是慧贤!慧贤,我是宣贵昌啊……”

三个女人都吃惊。

宁徙盯来人,真是宣贵昌,心想,那个披虎皮打劫他母子的贼人就是他了。

李慧贤看清来人,泪水如注:“宣贵昌,你个禽兽不如的坏蛋,竟然还敢登老娘的门。管家,快将他赶出去!”

管家上前驱赶宣贵昌。

宣贵昌扑到李小雅跟前:“小雅,你一定是我的女儿小雅了!”抚开管家拉他的手,对李慧贤道,“慧贤,我有错,错到底了,都因为我那母老虎婆娘太凶狠。否则,我是一定要娶你为二房的。我求你了,看在我俩女儿的份上,救救我这落难人!”

李小雅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说,她还未出生她父亲就死了。一时里懵了。

宣贵昌才看清宁徙也在场,惊骇又竭力镇定:“宁徙,你也在啊,我宣贵昌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和你们全家,祈望你看在老乡的份上,给慧贤说说,留我住下,给我一条生路!”

宁徙胸脯起落,怒火中烧,拽住宣贵昌衣襟:“宣贵昌,你欺辱、霸占了慧贤,还有脸来这里?你来找死!”挥起拳头。

宣贵昌知道宁徙武功,浑身哆嗦,拱手告饶:“宁徙,求你饶恕我。我如今是个啥都没有的落难人了,已经受到惩罚了!”想到什么,“啊,对了,我知道你夫君常维翰的下落,我全都告诉你!”

宁徙的拳头止住:“你说!”

宣贵昌就说了与常维翰在家乡望月岭那“月光酒店”相遇之事。宁徙听着,幼年那美好时光浮现眼前,泪水蒙面,欲言,李小雅哭喊:

“妈,他是谁,他真是我的父亲?”

李慧贤摇头抚泪。

“他不是?”李小雅问。

李慧贤还是摇头抚泪。

李小雅的泪水滑出眼眶:“妈,女儿知道您的难处。他,他既然来了,且留下他,我要问明情由……”

这时候,赵秦萍来了,怒气满面:“我来处置这个坏蛋!”拎小鸡般将宣贵昌拽出门去。

赵秦萍拽宣贵昌来到自己住的小屋里,关死了房门,抱了宣贵昌低声哭泣:“冤家,你可来了!”宣贵昌早认出夫人赵秦萍来,因而没有反抗。说了自己来川接他母子途中被劫之事,问:“夫人,我那儿子呢?”

赵秦萍浑身痉挛,低声说:“你那独生儿子跟你一样心狠,抛弃我跑了。你被罢官后,那个混蛋知府赵庚弟派人来抄了我们的家,说是奉旨前来查抄,宣读了圣旨。说我们家的房产、财宝都是你贪赃枉法所得。我好苦,身无分文了,只好乞讨度日,四处打探儿子下落,却至今也没打探到。”

宣贵昌脑子嗡响,低声呜咽:“老天,你咋这么惩罚我啊。不想我宣贵昌竟会落得个家破子散的下场。”发现桌上的剩饭菜,用手抓了狼吞虎咽。

赵秦萍看着,心也酸,为他泡了茶水:“来,死鬼,喝口热茶。”恨盯他,“我没有打听到儿子的下落,倒听得有人在传,说‘蜀陕帐庄’的女老板李慧贤是当年那个宣大人的野女人。我震惊呆了,半信半疑,就寻来这帐庄。那时,我饿得不行,就装做饿晕在她门口,想了解真实情况。她还收留了我,我也有了个落脚吃饭的地方。我跟她是老乡,说得来,说到她女儿父亲的事,她说早死了。我想,她也许说的是真话也许说的是假话。没想到你今天来了,你不打自招了,她果真是你的野女人!”

宣贵昌喝茶,泪流满面:“夫人,我,我对不起你。”

赵秦萍怒指他脑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宣贵昌,你个黑心子人,你不是对老娘指天发誓说没有野女人吗?可你不仅有野女人,还有野女儿!”

宣贵昌认错:“夫人,我,我错了。”说了当年李慧贤卖身葬父来宣府当丫环的事。

赵秦萍愕然:“她来我家当过丫环,我咋不知这事?”

宣贵昌说:“你那时候还没过门,你过门时我已将她赶走了。”

“这样啊,可她咋会办起了帐庄?”

“我怕她来闹事,加之她又为我生了小雅,就偷偷给了她笔钱。兴许她就是靠那笔钱发的家。我这次来重庆找你母子,偶然打听到‘蜀陕帐庄’的老板是母女俩,母亲叫李慧贤,是陕西人,女儿叫李小雅。说她们是靠做小生意发家的。小雅是我为女儿取的名字,之所以姓李,定是李慧贤恨我而改了跟她姓。我认定是李慧贤,走投无路的我就想找她相助,更想见到女儿小雅。”

赵秦萍胸脯起落。

宣贵昌说:“夫人,我说的全是实话,念在我宣贵昌没有忘记你们母子,冒死万里来川接你们,你就饶了我吧。”

赵秦萍瘪嘴说:“你怕是挂念家产吧?”

宣贵昌说:“家产也是挂念的,主要还是挂念你们母子。”

赵秦萍说:“行了,我还不晓得你!”一拧眉头,“这么说,‘蜀陕帐庄’也有我们宣家的份,她李慧贤母女是靠我宣家的钱发家的。哼,老娘恨这两个女人,老娘要报复她们!”

宣贵昌说:“夫人,使不得,她母女毕竟收留了你。”

赵秦萍说:“无毒不丈夫,这话是你说的。贵昌,你万不可暴露我的身份,我这里有些银钱给你,你赶快离开。我要常住下了,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老娘要夺了这帐庄的钱,毁了这帐庄!”

宣贵昌瞠目结舌,不想夫人比他还要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