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
作者:火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56

二十五苦难

处理完综掘队冒顶伤亡事故,周信和下井到综采队二分队采面,看到断层越来越厚,由原来的米变成米,不仅影响产量,更影响煤质。中午他没休息好,想明天早上在调度室见总工程师马四虎商量重作切眼,跳过断层。正考虑,通讯员送来一沓当天报纸,报纸上放着一封信,他边拆信边想,可能又是一封告状信,打开一看,学生作业本横格纸上显出歪扭字体:

周矿长、鲁书记:

我叫门娥,丈夫赵大聚原是炮采一队职工,党员。我和女儿赵晓娜、儿子赵晓垒是农转非家属,到矿已经3年多,现住矿西小河沟自建房一间半。

农转非来矿刚半年,丈夫就患脑梗塞,丧失劳动能力,终日卧病在床。我不得不把买房子的一点积蓄拿出来治病,因自费20%,加上贵重药不报销,几千元钱不到一年就花完。从此,我们生活就接济不上,他的病假工资仅够自己维持治病。我白天拣破烂,傍晚到菜市场买论堆的剩菜,实在没钱就拣人家剥掉的烂的,虫咬过的。一缸腌白菜,一缸腌白萝卜条是我们三顿下饭物,除了少量的油盐,其他调味品没用过。吃的面是我哥哥从老家送的,从春节到现在全家没吃过一次肉,豆腐吃了两次。逢孩子交学费,是我最为难的时候。去年秋天,孩子交学费,没办法去找你,你给我了200元,我感动得一夜没睡。心想,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等孩子长大了日子就好了。万万没想到,上月我儿子晓垒高烧不退,在咱矿治了几天不见效,到矿务局中心医院检查,竟是白血病。回老家找亲友借了2000元,不到一月就花完了。大夫说要治好这病,得换骨髓,需要十几万。天哪!我到哪里弄十几万啊!想来想去,想起你和党组织的鲁书记,请你们救救我儿子!再照顾一下我的家吧!我磕头谢谢了!

无忌矿家属:门娥

看罢,周信和一阵心酸,眼圈通红,拿着信到鲁中昌办公室。鲁中昌看一遍,皱眉说:“竟有这样不幸的?”周信和说:“让工会到医院核实一下,如果是真的,明天下午班子学习时捐点款。”鲁中昌点头,“应该,该捐。”

工会副主席关中民到中心医院看望后,回复周信和:情况属实。门娥的女儿边上学边照顾他爸,门娥在医院护理儿子,她早上不吃饭,中午干啃一个馒头。

第二天下午,无忌矿领导班子周四例行学习,周信和让记录人崔有建把信给大家念了,深有感触地说:“昨天我看了信,心里十分难过,自责对这样困难加不幸的家庭关心太少了。‘农转非’是个特殊群体,他们失去了土地,满怀希望来到矿上,认为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孩子以后有出路。但面临的现实是一个人挣工资养活几个上学的孩子,妻子年龄大,不附合招工条件,没病没灾的可以凑合,有点病灾连饭都吃不上。现在有不少‘农转非’职工就后悔当初不如不迁,可既来了再返回谈何容易?对于门娥这样的典型,我建议大家捐点钱,救难救命要紧。”

大家有的沉默,有的交头接耳。鲁中昌说:“捐多捐少都可以,我们党员有难了,党组织关怀是理所当然的。”示意崔有建录像,司家明找捐款箱。周信和率先捐200元,鲁中昌捐200元。邹新喜摸摸口袋对朱学清说:“忘装钱了,借给一张”。朱学清斜他一眼:“少装蒜!到办公室拿,现在就你年龄大,该多捐几张。”邹新喜笑道:“阎王不嫌鬼瘦。年青青的,肚子可崛起来了。”这时,吴宜塞入捐款箱200元,走到邹新喜身边,“你真没带,我给你两张吧?”邹新喜翻了一眼朱学清,“我逗这货玩哩。”说罢掏出一张一百的塞入箱子。

经司家明清点,共1600元。周信和因明天平衡上半年指标,商定让鲁中昌,郭凯收把捐款送到医院。

第二天上午,鲁中昌、郭凯收带着捐款,让司家明买些水果,崔有建带着录像机来到中心医院肿瘤病房。鲁中昌见到门娥吃了一惊:米个头,身着一件宽大被磨得发亮的中扣黑外套,一脸黑死皮,稍稍有点表情便现出层层皱折,高颧骨上一双大眼睛半睁半合,头发蓬乱,声音沙哑,如果在夜里就象《聊斋》里黑鬼一样。再看床上赵晓垒,高高的额头,尖削的下巴,一双大而无奈的眼睛,头发掉得块块斑秃。鲁中昌伏下身子问:“多大了?上几年级?”晓垒略侧一下头,声尖音细:“11了,上四年级。”鲁中昌转脸对门娥说:“收到你的信,矿领导班子开会捐了款,虽然不多,是组织上的心意。一会儿交给你时录个像。”门娥伏身想下跪,被司家明慌忙拉住,哽咽着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鲁中昌让司家明把主治大夫喊来问问情况,一块录个像。随着近30岁的女大夫进来,鲁中昌的眼直了:高佻的个头足有米,身段自然匀称,白净鸭蛋脸上镶嵌着水灵柔性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下薄而小的红唇,八角帽下飘逸的长秀发,一身白大褂映衬着如出水芙蓉,高雅秀丽。司家明介绍后,她对视一笑,皓齿微露:“书记亲自来了。”心猿意马的鲁中昌愣过神来,“感谢大夫对我矿家属的关照!贵姓?”“免贵姓刁”鲁中昌心里一亮,早听说过中心医院有个绰号叫貂婵的,莫非是她?这一比把纪大萍给比下去了,想说似乎在哪见过,拉近距离,又以为这是看病人,不合适。便问:“这孩子的病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起因复杂,从目前看,可能有先天因素,后天营养不良。”说罢瞟了鲁中昌一眼,头扭过去。

鲁中昌抬高声音:“刁大夫,咱们做一个捐款仪式,录个像。”让郭凯收、刁大夫站在自己两侧,门娥站在自己对面,当鲁中昌掏出钱准备递给门娥,她猛地跪下,磕了一个头,泪如雨下。司家明赶忙拉起,“别再跪了,不兴这个!”门娥佝偻着身子颤抖地接过钱,“下辈报恩,报恩!”刁大夫红着眼走开了。

鲁中昌、郭凯收对门娥说了些安慰话,便告辞。出了病房门,鲁中昌心里萦绕着刁大夫的风姿倩影。若有所思地对郭凯收说:“咱们去问问大夫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几个到医护办公室,见刁大夫在写什么,“刁大夫,再打扰几分钟。”“啊,请讲。”刁大夫随手拉出一个折叠椅,“请坐吧。”鲁中昌先从病人身上切入,“这孩子的病有什么好办法治疗?”刁大夫微颦柳叶眉:“目前只能化疗维持,前几天找了他几个亲属进行骨髓配型,可惜都配不上,只有慢慢等机会了。”鲁中昌盯着刁大夫叹口气,“这一家人太苦了!”刁大夫听了苦字,满脸绯红,容颜如绽开的桃花,“岂止是苦?简直是大灾难在慢慢折磨人!”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小纸片,递给鲁中昌:“这是晓垒前天她妈妈买饭时交给我的,你看看。”鲁中昌接过作业本上撕下的小方格纸,上面显出工整而结构松散的几行字:医生阿姨,请不要给我治疗了,妈妈太可怜了。我死后要变成动画片里的祛病小金刚,把造病的妖怪杀死完。鲁中昌看后心酸不已,“穷人的孩子早懂事呀!”旁边站着一女护士接上腔,“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以前患白血病的孩子,有比他大的,小的,化疗都是大哭小叫,晓垒住院一个月了,没见喊一声。一天中午,他妈给他买两个咸鸡蛋,剥了皮让他吃,他吃一个,另一个让她妈吃,妈妈不吃,他就故意把鸡蛋碰掉地上,说脏了,他不吃,他妈就冲洗自己吃了。”郭凯收摇头,“真是想不到。”刁大夫说:“有点官僚了吧。他妈妈早上从不吃饭,中午只吃一个馒头,同病室病号看不过去,有时送饭多了,都会均给她吃点,她刚开始难为情,实在捱不过去,就低头吃点。听说这事后,我给医院病人食堂卖饭的求个情,有剩饭剩菜不要倒掉,打个招呼有人去领,我们的病人有吃不上饭的。就这样天天拼凑。鲁中昌说:“看了他妈写的信,我心里难过半天。”刁大夫“哼”了一声,“那封信是我让她写的,可惜太晚了,如果你们组织上早点关心一下,让他们生活稍稍改善点,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鲁中昌望着刁大夫,心想,佳丽更多情啊,便表态:“我回去发动全矿干部捐款,亡羊补牢也得赶快补上啊!”刁大夫冲着鲁中昌微笑:“咱们共同努力吧,但愿能救活这孩子。”鲁中昌见美人放了脸,便问:“一见刁大夫便觉很面熟,好象在哪见过,似曾相识?”刁大夫扫他一眼,“你们当领导的见人多呗。”拿起笔继续写东西,鲁中昌见势告辞。

坐在车里,鲁中昌脑海仍闪现着刁大夫苗条的身段,轻盈的步履,娇媚的面容。暗叹:古人有倾城倾国,不爱江山爱美人之说,现在看吸魂摄魄是有的,我如得此,小县官不干也值,暗念道:

难耐

本送捐赠解灾困,偶遇佳丽羡煞人。

挥之不去又奈何?万里河山抵*。

鲁中昌下车看表11时10分,便上楼想到办公室稍休息会儿,进了走廊,见周信和站在门前往远处看什么,便说:“这会儿闲啦?”周信和说:“刚开完会,站一会儿。你看那个花池里的月季开得多鲜。”鲁中昌顺着他手指看去,果见大红的,粉红的,黄的,白的争相斗艳。鲁中昌说:“开得好!可惜那孩子象花骨朵就要落地了。”周信和“啊”一声,“怎么样?”鲁中昌把上午的情况说了,周信和连连叹气,动情地说:“咱们都是农村出身,六十年代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以后对这样的特困户,让工会每个月看望一次,生活实在过不去,一月一救济。先进矿出这事,真是心里过不去。”鲁中昌红着脸点头,把月底开全矿干部会发动捐款的打算说了,周信和连连点头;“赞成,赞成。”

回到办公室,鲁中昌想起刚才周信和提起的六十年代,当时自己年龄就和晓垒差不多,到四五月份,青黄不接,整天上树捋榆叶,用面拌了蒸着吃,榆叶捋完捋柳叶,凡是能吃的青叶子快吃遍了,有时几天见不到粮食,父亲浑身浮肿,弟弟饿得张口直哭,自己不少抹泪。那个日子真难熬,盼过年沾点荤只嫌日子慢。现在呢?自己连肉都吃腻了,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凡是挂职的,大多大腹便便。春节慰问时,觉得赵莲、卢秀红等够困难的,但起码能吃饱饭。不曾料还有门娥这样难上加灾的,吃不饱饭,孩子因营养不良患不治之症。心里实在不是滋味,铺纸抒情:

钗头凤

悲怆

脂肪肝,将军肚,眼前竟有皮包骨。减肥药,美瘦身。营养不良,独子断根,误,误,误!

童年苦,忍饥泪,青黄不接难消受。父浮肿,铭心头。时过三十年,思之悲怆。休,休,休!

就在召开全矿干部大会的前一天上午,鲁中昌接到中心医院一女护士打来电话,说今天凌晨2时左右,晓垒趁他妈伏床困睡时,从三楼窗口跳了楼,等发现已死亡。鲁中昌听罢,眼瞪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