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当兵
作者:火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69

六十七 当兵

天渐渐冷了。卧牛岭山坡草枯树谢,一片灰黄,偶有几缕青烟冒起,那是当地农民点火烧荒。略近一些,可见徒峭处黄石垒垒,平坦处刚出芽的小麦青黄点点。地边的酸枣荆棘脱去青衣,只剩下干枯的枝条、尖利的针刺。偶有几棵皂角树、槐树,也象进入冬眠。

这个时候,住在山脚下的矿工们不象春夏闲暇可以上山挖野菜、网鸟、捉蝈蝈,多是三五聚群地逛市场或在楼头墙角避风向阳处打麻将,玩游戏。

星期日,难得休息的叶炯在住宅楼头墙角朝阳处闲看邻居们打“斗地主”纸牌,忽听楼头一楼传出吵闹声,仔细一听是耿成瑞和儿媳妇邱栓梅的声音,邱栓梅吵道:“你儿子病死得早,你孙子可是你耿家的根,你不能把钱都给你闺女,俺都没份儿?”耿成瑞回道:“谁家不买房子?耿娟买房我借点就不中,去年秋晟当兵我不是也拿钱了?”邱栓梅声音更大,“还有脸说,不是去年你到省里闹,北京闹,耽误了事,秋晟当兵能花恁多钱?”

叶炯和几个邻居进去劝走耿成瑞,邱栓梅哽咽着讲述了自去年儿子耿秋晟当兵以来的事。

耿成瑞有两子两女,大女儿、二儿子在外地就业成家。大儿子耿怀收、小女儿耿娟在无忌矿工作,耿怀收三年前患直肠癌去世,耿娟前年与无忌矿服务队一工人结婚。一直和大儿子一起生活的耿成瑞夫妇自儿子去世后每月拿出大部分退休金帖补家用,积蓄不多。

吵嘴是因为孙子耿秋晟引起的。秋晟善言谈,性机灵,学业却中下等,去年考高中落榜后,便选择参军。理由是参军复员后可选择较理想的工作,而上锷煤技校大部分是井下专业,毕业就得下井。他把理想透给爷爷,耿成瑞满口赞成,“你们这一代就缺乏锻炼,到部队受受训,吃吃苦,就知锅是铁打的了。”

耿成瑞原打算到时找当年采煤队工作时的徒弟、现任无忌矿人武部部长秦长连帮忙,提前打了招呼,秦长连满口应承下来,“问题不大。”但半月后耿成瑞参与了第一次*,并在实际行动中成了骨干。矿领导几次到家里做工作,耿成瑞只说,我在无忌矿干了几十年,对矿很有感情,无忌矿也对得起我,我对矿上没啥意见,只反映矿务局落实政策问题。尽管如此,只要耿成瑞一上访,无忌矿领导就挨批评,他成了矿长兼党委书记董安的帮教对像。耿成瑞曾多次对锷煤集团领导说:“我们只讲你们的问题,你让矿上找我干啥?与他们无干,净瞎拉扯!”

正当上访处于**阶段,孙子耿秋晟参军己通过体验,等待西中区人武部审批。一日,秦长连找到耿成瑞说:“你别上访了,如再闹腾,你孙子当兵去不了。”耿成瑞诧异:“这是两码事吗,还搞株连吗?”“嗨!明摆的事,一个指标几个争,我让秋晟去了,不是鼓励你上访吗?传到董矿长耳朵里,还会有好果子吃?弄不好,部长都干不成了。”“这么说,只要我退出,秋晟就有希望去?”“花三四千块钱请请客,打点打点。”“仗着你的面子还得花钱,这叫服兵役吗?什么事啊!”耿成瑞心里骂道:没法老家伙,拿我孙子开涮,啥玩艺儿!今年走不了,还有明年呢,反正岁数小,怕啥。”

他一如既往地走着上访路,可耿秋晟却一心想当年入伍,他听说一同学当兵的事己基本谈妥,自己的事还八字没一撇,爷爷整天在外边跑上访,急得怨爷爷催妈妈。耿成瑞只说,当年你爸兄妹四个不都找着工作啦?现在我身边就你一个孙子,慌啥?儿媳邱栓梅没办法,单独去找了秦长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和耿成瑞摊了牌:“爸,就看在你死去儿子的份上,别在闹了,去找董矿长表个态,秋晟去的希望很大。你如果不停住脚,咱只有找兵托儿,得花一万多元,你得把整数拿了。你看走哪条路合适?”耿成瑞发怒:“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就是想明个理,争口气。花几个钱算啥!”说罢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万元存折,摔在方桌上,“你自己去办吧,着什么急!”

邱栓梅犹豫一阵,还是找到了一路之隔的兵托儿卢春丽,说明来意,卢春丽故作埋怨:“哎哟!嫂子,你咋不早说呢,现在己经没有好兵种指标了。”她接着向邱栓梅介绍:每年按兵种大约分三五个等级,名城好兵种算一级,如今年杭州的电子信息兵价格2万元,一般城市的好兵种算二等,如襄樊的军车驾驶修理万元,普通县城的一般兵算三等或四等,如曹县的坦克兵至万元,西北、东北的边防工程兵算末等,价格1万元左右。

“咱就要个二等的吧,学个开车修车也不错。”邱栓梅试着问:“有把握走吗?孩子心急啊!”“你尽管放心,只要收了你的钱,一般不会打撒。不信可以问问矿前的改花,她儿子就是我去年办走的。还有外单位的哪一年不送走几个,况且咱们往得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卢春丽继而一笑:“你稍等。”进卧室关上门。

一会儿,卢春丽出来正色说:“刚才联系了,还有襄樊的汽车兵,最低万元。咱们太近了,我1000元跑腿费就免了,拿万吧,明天中午前送来,晚了连二等指标也没有了。”

邱栓梅从卢春丽家出来,还是有些不放心,径直到矿前找到曾在一个单位的王改花。她告诉邱栓梅,都是没本事人,去年儿子当兵时我和你的心情一样,七上八下的。后来才明白,卢春丽一个本家叔在西中区武装部任部长,每年手里有不少机动兵指标。近几年,当兵指标往基层越分越少,大部分是他集中掌握,他不能公开卖指标,就通过卢春丽这样的熟人当托儿捞钱,他得大头,托儿得小头,一般卢春丽每办一个兵能落三五千元。

“我就怕上当,弄个人财两空咋办?钱是公公赌气给的,办砸了咋向他交待。”“不会的,一般都能办成。去年我晚得不能再晚了,第一批兵都准备走了,才把钱交给卢春丽,听说她叔最后将农村兵指标调给城市兵,把我儿子送走了。农村兵回来不安排工作,没几个愿去当兵。”王改花提醒:“给钱时让她写个收条。”

邱栓梅第二天送给卢春丽万元,果然半月内入伍手续办妥。将近元旦,卢春丽找到邱栓梅说:明天上午接兵的就到你家了,要好好招待一下,给人家封个红包。“封多少?”“去年是每人500元,两人1000元就够了。”

邱栓梅高兴地采购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当天请了大食堂厨师掌勺,做了一桌丰盛菜肴,耿成瑞提前通知大女儿、二儿子回来,聚齐全家迎候。将近中午,接兵的老徐、小齐到来,全家人慌忙让俩人上坐,客套一番后,敬酒碰杯,耿成瑞说:“我把孙子交给你们了,你们对他要多多教育,多让她吃苦受训,把这块铁早锻成钢。”秋晟站起边敬酒边表态:“叔叔,到部队我一定好好干,努力上进,听从指挥,做一名合格军人。”老徐嚼着鸡块点点头:“看样子就是聪明的孩子,是块料。”

饭后,几人说了部队、地方情况,气氛和谐。老徐将出发时间、地点告知耿家后告辞,邱栓梅往他俩口袋里各塞一个红包,送出屋门。

稍时,小齐返回耿家,将两个红包放到茶几上搭着眼皮说:“这可不行。我们部队吃的是大锅饭,要平均分,这点分不平衡。”说罢扭脸对着窗户。耿家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耿秋晟红脸钻入卧室,邱栓梅又急又羞掉了泪,耿成瑞怒目圆睁:“这像什么?!”下边的“革命军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未出口被大女儿耿梅推入卧室,还是小儿子耿怀俊反应得快,忙解围:“小齐先坐,我嫂子太忙了,弄错了。”说着拿起两个红包进了卧室,掏出准备给侄子作送行礼的1000元钱,每个包里又放入500元,出来又塞给小齐说:“抱歉,添上了。”小齐头也未扭出去了。

耿秋晟抹泪对妈妈大吵:“尖酸也不分分时候,分分人!这事在部队传开,让我咋说,丢死人啦!”耿成瑞气得直哆嗦:“这像什么?!怎么会在这样?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自掴一耳光:“我真没脸面啊!”

过了几天,耿秋晟入了伍。刚满3个月,便给母亲打电话说,其它地方的新兵老家都邮寄了土特产,送给班排长和连队干部,落个好印象。咱老家没什么好特产,就寄几条金芒果牌香烟吧。邱栓梅知道公公不会同意,便自作主张买了6条金芒果烟给秋晟寄去,了却心愿。

今年11月,入伍不到一年的秋晟便回来探家,对妈妈说,排长对他印象不错,打算介绍自己入党,过一段再提拔副班长,听老兵介绍经验,要办成这些好事,连队领导、入党介绍人都得打点,大约需五、六千元。事不宜迟,编个理由请假回来带钱。邱栓梅手里哪有这么多钱,知道事情再也瞒不过公公,便把秋晟回来的缘由告诉他。

耿成瑞将信将疑,把秋晟喊到自己卧室亲问:“是回来拿钱买党票吗?”“是”。“这样做光彩吗?”“都这样了,谁考虑光彩不光彩,几个老兵都给我说,必须这么做。”“你的理想是什么?你们当兵的大都想些啥?”“不外乎上中下三种想法,上等是上军校,提干,在部队发展;中等是入党弄点荣誉,为退伍找个好工作做点铺掂;下等是混两年,退伍找个工作算完。我的理想是中等,因为上等我考不上,攀不起,下等我不甘心,再说咱家也没当官的,没有指靠。”

耿秋晟望着爷爷涨红的脸怯怯劝道:“爷爷,时代不一样了,你也不要责怪。现在我们新兵对上级是:班长兑吃,排长轮请,连长暗送,再往上没接触到,还没弄清。”耿成瑞使劲搓把通红的方脸,颤抖地说:“原意为部队是块净土,真变了!真让我想不到,想不到哇!怎么让我说呢?唉!我当兵时,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有吃的班排长先让当兵的,剩下最后一个馒头,班长掰成几份分给当兵的,自己忍着饿,他不知道饿着难受吗?为啥不搞特殊?我们部队的领导、**员经常教育战士,为了人民的解放、自由和幸福,甘洒热血心欢畅,革命理想大如天!”看着爷爷泪水满颊,秋晟忙递过手绢,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红军长征时,饿死的大都是炊事班长,冻死的大都是军需干部。为人为己就这么大区别。可惜呀!可惜!好精神、好传统丢了。”

秋晟见爷爷情绪太激动,就推有事退了出去。耿成瑞叹息自语一阵,便躺在床上。晚饭时,秋晟进来喊他吃饭,耿成瑞撑着坐起,低眉无奈地说:“你爸不在了,我应该管好你的事,可不巧你小姑要买房子,大前天才拿走我一万元钱,眼下我手里只剩下几百元生活费,怎么办?唉!老了老了做起难了。”“爷爷,你不会不愿意我这么做故意绕弯子吧?”“你这孩子,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象我这样快要见阎王的人留着钱给谁?”秋晟见他动真,拉下脸退出去。

当晚秋晟将爷爷的话告诉妈妈,邱栓梅又气又急,当时就想问个究竟,可耿成瑞一直躺在卧室,晚饭都没吃。想问问婆婆,又明知她整天信主念经,不管家务事。自己当服务员,一月不到四百元,除去零花,攒不了几个钱。即使借钱,也得和公公商量通才行。

强忍到第二天早饭后,邱栓梅便黑着脸问起了公公,两人都憋火,没几句便大吵起来,引来叶炯等邻居来解劝。也震动了平时不管俗事的秋晟奶奶,她责怪两人道:“啥大不了的事!我去借钱给孙子,我还要天天祷告一礼拜,保佑秋晟早点遂愿。”耿成瑞瞪眼喊道:“呀嗨!你这个老肉婆来神了,你能借你借去,反正我是没脸张口。”

秋晟归队之前,奶奶让大女儿、二儿子给点,找信主的姐妹们借点,终于凑够了6000元,满足了秋晟的心愿。邱栓梅赌气黑脸好些天,耿成瑞原一期矽肺不久又添了肺气肿,喘得上不来气……

叶炯当时写道:

溯源

军民同处一家园,瘴气袭来谁先染?

钢铁长城遭侵蚀,居安思危痛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