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忍受
作者:荃太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585

第十七章:忍受

当琪琳带着夏侯嘉逃出天界时,她背上的夏侯嘉已经昏迷不醒了。

温热的鲜血湿透了她的衣衫,她虽想办法包扎了一下伤口,可鲜血,依旧没有被止住!

琪琳突然记起爷爷曾经说过,那天界光辉射出的箭,只要被伤着,伤口不会愈合,因为伤口中残留着的余劲会不断地发作,而且根深蒂固地存伤口里,直到中箭者死去。

琪琳知道,夏侯嘉伤口里的白光,就是那股余劲。

她也听说过,能治好这种伤口的,世上只有三人,一人是有着千年修为的九尾灵狐,传说她是以医道成精,能医百病,去百毒,只是她行踪飘忽不定,又去哪寻这九尾灵狐?一人是天界的药师,既是天界的药师,定不会出手相救了。而另一人则是魔界的毒童!

琪琳思考着,立刻变了方向,朝着大海的方向飞去。

青山在她身下迅速后退,海洋带着她独特的宽阔感展开了那起伏的怀抱。

琪琳在寻找着一个小岛,她知道,那个岛上,有着希望,让身后的人痊愈的希望。

琪琳轻轻飘落在一片沙滩之上,她身后是海,不远处便是连接沙滩的一片草坪,草坪的不远处便是一座座隆起的山脉。

风景如画,恬静,祥和!

草坪上,山脚下,有几间茅屋,炊烟袅袅。

茅屋四周,百花齐放,芬芳四溢。

琪琳背着夏侯嘉走近那茅屋。

一个声音慢慢地从那茅屋里传出,“这不是人间仙境,也不是世外桃源,不知二位到此,有何贵干?”

琪琳心里暗暗赞叹:这毒童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还未露脸,就知道来的是两人,虽同是魔道中人,但素闻他性情古怪,此番定要小心为上。

“晚辈冒昧来访,只为求毒童前辈救一个人。”琪琳说着,将夏侯嘉放在地上,自己在茅屋前跪了下来。

“你求是可以,可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医呢?”一个身影从茅屋里走了出来,这男子圆脸,剑眉,眼睛小如绿豆,他留了个八字胡,滑稽,可爱,他约摸四十来岁,但身材却矮如儿童。

“我知道毒童前辈您爱毒如爱命,若是前辈救了此人,晚辈定当寻几样稀有的毒药让前辈好好珍藏。”琪琳虽说得恭恭敬敬,可视线不曾离开过躺在一边的夏侯嘉。

“这个条件的确很诱人,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吧,明天等我的答复。”毒童说着正欲转身。

“可是他,他,他是等不到明天的。”琪琳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毒童的手腕,奇怪的是这一抓,她明明已算好距离与速度,看似明明可以抓住的手腕,一瞬间便落空了。

毒童还是站在那里,竟似未曾移动过。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毒童看着眼前的琪琳说道。

“知道,是人神两界都闻风丧胆的毒童前辈。”琪琳回道,话语平平,可琪琳心里似着火一般焦急。

“既然知道,竟敢伸手出来抓我?难道不怕被我毒死?”毒童说道。

“不怕,只要前辈能救活这人,晚辈就算是死一千遍,一百遍都是愿意的。”琪琳说着。

“你不怕死,我倒也不敢让你死,谁要杀了麒麟一族的人,还想过安稳日子?”毒童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麒麟族的?”琪琳惊讶万分,她不相信,眼前这人不单身手敏捷,而且洞察力也如此惊人。

“麒麟劲这种阴柔的内劲,除了麒麟族,还有外人能驾驭得了?”说着毒童又轻抚他的八字胡。

“无论如何,晚辈都只想求前辈救救他,他实在是撑不了一天了。”琪琳恳求道。

毒童的目光终于从琪琳移到夏侯嘉身上,“你可知道我做事的原则?”

“您帮人家做一件事,人家也要帮您做一件事。”琪琳很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事都是需要代价的,这很现实,也很公平。

“知道就好,那,我若救他,你能帮我做什么?”

“什么都愿。”

“真的?”

“真的。”琪琳没有一丝犹豫,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决心与气魄?做得到的事情有许多种,做不到的事情也有许多种,想得到的事情有许多种,想不到的事情也有许多种,那句什么都愿的句子里,到底包含的是哪一种事情?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事情,只要琪琳答应了,她便会去做,不管做不做得到,也不管想不想得到。因为,她就是这么一种人。

终于,毒童答应了麒麟的条件,这也意味着,琪琳也要答应毒童的条件。

毒童先用一种毒药控制了流光箭的余劲,然后将他们安顿在旁边的一间小房里。傍晚时分夏侯嘉已经醒了,他觉得伤口麻麻的,只要不去运功,那种疼痛时不会再发作的了。

毒童偷偷和琪琳详细说了他需要琪琳帮忙的事。

其实,琪琳根本不用做什么,因为毒童需要的,只是她的身体,要她的身体帮测出他才调试出的新的三种毒药的毒性。对于毒童来说,世上早就没有一样东西,能给予他超越毒药带给他的那种吸引力。金钱不能,权力不能,女人更不能!

要不是他一早将他用来试毒的小白鼠都用光的话,他也许不会想出能让琪琳帮忙的办法。而帮他外出寻找那种稀有的,对毒素敏感的小白鼠的仆人还未归来,所以毒童想出了这个法子,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聪明的法子。

海边的天似乎习惯亮得很早,琪琳也起得很早,她轻手轻脚的起床,害怕吵到了同一件屋子里另一个床上的夏侯嘉。

夏侯嘉呼吸均匀,似还在梦乡之中。

来到毒童的屋子外,琪琳才发现毒童起得更早。

毒童像是珍视自己的宠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琪琳,他替他做了早餐,替她把了脉,然后才仔细的从他那满是瓶瓶罐罐的架子上拿出一个小瓶,最后将瓶口倾斜,一滴淡绿色的液体滴落在汤勺之上。

“今天的任务,就是这药。小心,别弄跌了,很珍贵,我才调出不久的。”毒童说着,像是凝视情人一般凝视着汤勺中的药滴。

“总共有几种毒药要试?”琪琳问着,并不觉得害怕,就好像买菜时问价钱的神情。

“三种。”毒童简洁地回答。

“不多,也许三天就能做到你说的。对吗?”琪琳继续问。

“也许吧,顺利的话。”毒童脸上闪逝一丝犹豫,普通人都知道,一般新发现的毒药在还未清楚毒性之前,是根本不会有解药的,用毒的高手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若是没有解药,一种毒便可以要人丧命,又何况是三种毒呢?

“不能喝!”夏侯嘉破门而入,原来他在琪琳出门时便已醒来,只是想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回事,所以便在窗边安静地偷听着二人的对话。

虽然并不了解全部的事情,但夏侯嘉也猜到了**分,知道那汤勺之中,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只是当夏侯嘉来到桌边时,琪琳已将那毒药喝了下去。

“才一滴而已,不用紧张,你老老实实在房里调养,三天之后,毒童前辈帮我们治好你的伤我们便离开。好么?”琪琳的表情像喝下一碗鲜汤一样轻松。

“你,你,这般做,值得吗?”夏侯嘉说道,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微微抽搐,显然是刚刚动了真气。

“那你千里迢迢为我取灵芝,在天界又用真气护着我不受雷公电母的电击,这又值得吗?”琪琳盯着夏侯嘉的眼睛说道。

“这,这不一样。”夏侯嘉避开琪琳的目光。在他眼里,这种温柔的目光有时比刀剑更恐怖,刀剑看得着,摸得到,有些温柔虽不及刀剑坚韧,但远比刀剑锋利。有些温柔更像一个迷宫,容易让人软弱,让人失去方向和斗志,所以,他避开了,避开那可以融化一切的目光。

“其实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的好,我记得。”琪琳说着站了起来,给夏侯嘉盛了一碗汤,温热而鲜美的蛋花汤,毒童煮的汤。

夏侯嘉应付性地喝下两口,然后看着琪琳。他实在是想不到能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心情的复杂了,他面色虽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可心里却似风卷怒号时海浪翻滚般的起伏。

夏侯嘉啊,夏侯嘉,你自己道行虽深,可有些事你依旧无能为力,不单帮不了他人,反而累了他人。夏侯嘉心里暗暗叹道。

半个时辰过去,琪琳依旧面色平静,是毒童给她的药量不够,还是毒童新调出的毒药根本就没有效果?

毒童给沉默的琪琳与夏侯嘉各倒了一杯茶,然后语重心长的对琪琳说道:“不要试着用真气去压住毒性,我已经适当的减少了药量,你若是一直这么强压着不让它发作,有时候它反噬的效果会更厉害。若你把毒逼出,我就不能了解这毒有什么特性,自然也就不能算是帮我做了事,我当然也不会帮你救他,所以我劝你还是顺其自然,放松一点。”

听了毒童的话,夏侯嘉甚至想立即帮她运功逼毒!虽然他知道,只要一运功,那流光箭的余劲就会发作,可是比起她的性命,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夏侯嘉暗提一口真气,正欲伸手去运功替琪琳逼毒。

谁知夏侯嘉的手还未接触琪琳的后背,他整个人就僵立着不动。

夏侯嘉身上十来个大穴被人同时点了。

这人不是毒童,而是琪琳。

“你又乱动真气。”琪琳说着,扶夏侯嘉坐下,然后将自己丹田之内的真气散去。

紧接着她又说道:“没事的,毒童前辈已经减少了分量,我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还有两种毒没有试,他还舍不得我死。”

这种话,从琪琳嘴里说出来,就好像玩笑一般,并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就像一个孩子说起今天午饭吃了什么,家里谁洗碗这类琐事的神情。

“我实在想不通,他这么喜欢找人试毒,为什么不自己去抓了人回来试毒,偏偏要你去试呢?”夏侯嘉虽想试着冲开穴道,但是他真气却一口也提不起来。

“你有所不知,二十年前,毒童前辈正是拿人来试毒,可是也因为这样,惹得人神共愤,遭人神两界追杀,好在魔界众元老的保护下才躲过这劫,死罪是免了,可活罪却难逃,当日毒童前辈便与天界众神和人界众武林中人立下誓言,若非有人自愿,否则绝不用人试毒,更不会主动挑起人间或者天界的战火。毒童前辈,我说得对吧?”琪琳说着,回头看去。

正在一旁耐心替琪琳把脉的毒童脸色有些苍白,他慢慢的摸着自己的八字胡,然后慢慢地点头。

琪琳的话音落了没多久,这个屋子的寂静也没保持多久,就听毒童轻轻说道,“放松点,药效发作了。”

夏侯嘉的心一紧,眼也不眨的看着琪琳。

保佑毒童新调的毒没用,就算有用毒性也不要太强烈,不要伤了琪琳,保佑,保佑。夏侯嘉虽然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但他还是暗暗祈祷着,奢望着。

毒童眼里的光辉越来越亮,像是一个穷人看到了一车金子,像是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行者看到了水,他极其认真的把着脉,仔细地盯着琪琳看。一丝一毫的变化,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财富,让人觉得变态他却觉得珍贵的财富。

琪琳像是死尸一样放弃了任何知觉上的抵抗,腹部剧痛,她不会去捂着,眼泪流出她亦不会去擦拭,她只是锁着眉头让一切尖锐的疼痛和让人不自在的感觉肆意地在她体内乱窜。

毒童仔细地盯着琪琳,然后认真的用毛笔在纸张上记录着。毒童时而记录,时而替琪琳把脉,时而观察琪琳的气色。。。。。。

在毒童眼里,眼前人并不是一个生命,更似一种工具,帮他认识“情人”性格的工具。

夏侯嘉坐在琪琳对面的椅子上,他不能动,琪琳就这么在他面前忍受煎熬,而他,却像个木头人一般,只能坐着,眼巴巴地坐着。他曾想过要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因为痛楚而颤抖的容颜,更不想去听因为忍耐而紧咬牙关发出的声音,但他做不到,因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因他而起。

夏侯嘉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其实没有必要,把人与魔分得你们清楚,人中也有坏人,魔中也有好魔,就好像琪琳这种知恩图报的勇气与胆量,是多少人所没有的,光是这一点,她甚至比有些人,还像人。但这只是一种知恩图报的品德吗?就算不是,亦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付出!

终于等到毒童放下了手中的笔,不在记录着什么。

夏侯嘉立即叫道:“既然试出毒性了,快救她,快救她,求求你,求求你。”从不求人的夏侯嘉自己也没想到,“求”这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毒童摇头,拨弄他的八字胡,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还不是时候,有些毒性要观察观察,确定它发作的特征不在变化方可停止。若不然,我也没法子对症下药。”他说着,继续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琪琳身上。

琪琳继续静静地闭着眼,努力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害怕在夏侯嘉面前呈现出痛苦的样子,她害怕,她害怕他的担心与自责。

没多久,琪琳体内的毒素果然发生了变化!

毒童谨慎的记录着:经脉混乱,真气逆行,七窍轻度出血。。。。。。

夏侯嘉眼眶红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他头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愤怒这两个字,他是一个清修之人,原本早就不易动怒,如今他心里,满满溢出的,全是愤怒!

他不是恨毒童,而是恨他自己!

琪琳只感觉到她的四肢发胀,头有些晕,真气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她越是想控制它,它越是往那些不该去的地方去!眼里有些辣辣的,嘴里有些咸咸的,鼻里有些呛呛的,耳朵里有些湿湿的。。。。。。

“救她吧,你拿我试毒,我也是自愿的,什么毒都可以,你放过她吧。”夏侯嘉歇斯底里的喊着。

毒童摇头,“你受了伤,伤者都毒素的反应并不能代替毒素给正常人带来的影响,所以,你不是合适的人选,至少,比起她来你不是。放心,这毒性已经尽了,不会再继续发展下去了,我也有了治疗的方法,她这种疼痛不会持续多久的。”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这句话不知道在夏侯嘉脑海里重复了多少次,不管重复多少次,他脑海里依旧只有这句话,简单而又深刻的一句话。不知不觉中,一滴泪已从夏侯嘉脸上滑落,悄悄地,轻轻地,没人发现,没人察觉。

不知不觉,痛苦的神情也已渐渐从琪琳脸上褪去。

琪琳用颤抖的手将她自己支起,面对夏侯嘉,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苍白但是又勉强得极其自然的笑容。

夏侯嘉一见这个强撑着的笑容心里更是酸楚!像是喝了一车的醋,一种会割伤情绪的醋。

“我没事的,区区一滴毒药而已,一会我给你做些吃的。”琪琳说着,想夏侯嘉走来,她伸出手,想要解开夏侯嘉身上的穴道。

这时夏侯嘉才发现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也就是说,那种不能回避,不能减轻的痛苦,从早上一直缠着琪琳到傍晚。

夏侯嘉的心,就像是被利刃割过,然后再被无数匹奔驰的骏马用那坚硬的铁蹄从上面踩过!

“我帮你吧。”毒童说着,抢先一步替夏侯嘉解开穴道,他并不是真心要帮忙,而是害怕帮他试毒的工具有什么损伤,有什么万一。

穴道才一解开,夏侯嘉便狂奔出门,他早已盘算好了,只要穴道一解,他立刻逃离这个小岛,不让她在找到他,要是不成,他就一头撞死在海边的礁石上,这样,就算她再傻,也不会再去为一个已死的人去付出什么,去争取什么。

夏侯嘉没抛出茅屋多久,毒童与琪琳已经追出门外。

夏侯嘉的视线紧紧地钉在一块不远的礁石上!

他坚决地迈步,然后准备运功起跳!

夏侯嘉要争取在运功时那余劲发作之前跃到半空,那样,就再也没有人阻止他了,他亦再也不会连累任何一个人了。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硬物,重重地丝毫无误的打在他身后的穴道上!

夏侯嘉甚至没有来得及运功,没有来得及起跳!

这时毒童与琪琳已经都站在他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在稍稍用劲,那余劲散射出的劲气,便会刺入你的心脏,到时候,就算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救不了你的。”毒童说道,但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小子死了,我另外两种毒药也许要等个一年半载,等到那些稀有的小白鼠被寻回来才能试出毒性了。

琪琳没有说什么,只是粉拳轻轻地敲打在夏侯嘉的右臂上!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夏侯嘉。

夏侯嘉也没有说什么,他不知能说什么,他想不到要怎么样说点什么。

琪琳看着沉默不语的夏侯嘉,轻声说道:“纵然你离开了,我也会将那三种毒的毒性给试出来,因为我答应了别人,纵然你死了,我也会做到我答应别人的,就当我是为一个不懂珍惜生命的人而白白做了这些。”

以琪琳的性格,她是会做到的,这点夏侯嘉很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他已经不知道再如何拒绝这种好意,关于这种付出,他能做的,只是加倍努力的去感激,然后抓好时机地去回报,哪怕粉身碎骨。

然而有些人的付出,并不是都期待回报的,就好像阳光滋养万物,却并未索取什么。。。。。。

海边的夜空,很美,漫天的星星在她们自己的舞台上表演,争辉,不在乎有没有观众,不计较有没有收入。

安静地看完满天璀璨的美丽,夏侯嘉陪着琪琳回到小屋。

夏侯嘉为琪琳烧了一盆洗脚水,温度恰到好处的洗脚水。除了他的师父,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端洗脚水,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这种微妙的关心逐渐蜕化为正常的情绪时,许多人往往都没能察觉。

琪琳的脚很白,很精致,很袖珍,夏侯嘉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脚,也从来没有见过美得那么自然的脚。夏侯嘉很温柔地将她的脚放入水中,然后轻轻按摩。他只是期望,这样做能让她舒服一些,毕竟她实在为他吃了太多的苦。

琪琳很害羞,她从没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脚,就连她自己也很惊讶,原来自己的脚也很美,美得很秀气。琪琳低着头红着脸偷偷瞄床前认真替她洗脚的夏侯嘉。夏侯嘉有一双手,有力而又平稳的手,能让人感觉到安心的手。。。。。。

在这种舒适的温度中,她像一只初入花丛的蜜蜂,初尝蜜的甜美。

短暂平静的夜很快便逝去,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

微凉的清晨,又是吃过毒童做的早餐,琪琳安静地坐在桌前,让毒童给她把脉。

确定毒素完全清除之后,毒童才从一个金黄色的药瓶中取出一粒红丸。

琪琳将它服下,然后扭头看着旁边的夏侯嘉,仿佛他就是一种解药,只要看着他,任何毒素都不会发作,不会侵扰她意识。。。。。。

这一天琪琳的确很轻松,她并未感觉到任何疼痛,不是毒童的毒药没有效,只是琪琳没有说出来,她除了视线渐渐模糊,模糊到眼前一片黑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感觉。

她不说出,只是怕夏侯嘉会担心,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并不是自己会不会失明的问题。

琪琳不时会和一旁的夏侯嘉说些什么,尽管眼睛看不见,但她依旧表现得很自然,吃饭,说话,甚至到拿起水杯的动作,都和常人无异。

这些虽是最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对琪琳来说,都是一个考验,她必须在努力回忆起之前水杯或者碗筷放着的位置,然后凭借着记忆,去完成于常人无异的动作。。。。。。

风有些凉了,是不是快到晚上了呢?琪琳想着,也不说破,只是认真地感觉着温度的变化。

“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来试最后一样毒药了。”琪琳认得出这是毒童的声音。

琪琳的心一紧,她不知道下一步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只要稍稍有一丝差错,夏侯嘉就一定能看出她的问题。

她实在不想让他继续担心了。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在琪琳进退两难之际,只听毒童又说道:“小道士,你去帮我沏壶茶来,我替她将体内的余毒清去。”

琪琳总算松了一口气。

琪琳只听见一个脚步声离开桌旁,消失在门外。

“前辈,我。。。。。。”琪琳才开口。

“不用说,我都知道了,你看不见,对吧。”毒童的声音又想起,但比刚才要小声,显然是不愿别人听到。

琪琳点头,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知道毒童一定是在她身边的。

“而且你也不想他知道,对么?”毒童又说道。

“你都知道?那你能帮我隐瞒吗?”琪琳终于说话了,说话的声音也是很小声。

“你就不关心你自己的眼睛,反倒关心起他了?”毒童的确很不解,他突然发现,男女之间的有些事情的确比毒药的毒性复杂得多。

“若是连这样的毒性毒童前辈都没有办法的话,那世上也就没有人能称之为毒童了,而且前辈还需要我试毒,试毒之前必须把余毒排清,那时我的眼睛不就好了吗?我有什么担心的?我在乎的只是怕他动怒,怕他担心,影响了自己的伤势。”琪琳说道,她虽在说话,但也集中精力,留意四周是否有脚步声。

“果然聪明,我会尽量让他不去太注意你的眼睛,但回到房间之后,你若不想让他知道,只怕很难。来先把这药喝了,若是没有意外,明早之前,你的眼睛便能恢复了。”说着毒童把一碗药水递给琪琳。

琪琳喝了药,才把碗放在桌上。

门前的脚步声响起,琪琳听到了夏侯嘉的声音:“前辈,茶好了,琪琳没事吧?”

“没事,这个只是慢性毒药,而且毒性我已经清楚了,我让她服了药,明早便无大碍了,你若没事,可以下去休息了。”毒童回。

琪琳心里的担子也放下去了:若是夏侯嘉先去休息,等夏侯嘉睡着在回到房间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好,琪琳,我替你烧洗脚水去。”夏侯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琪琳点头,然后朝着声音传来的那方向,努力的一笑。

脚步声远了,琪琳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既然帮了你,你为何不拒绝他这个要求?若是你自己进屋,他不就看出你的问题了?”毒童问道。

“我不忍心拒绝别人,尤其是他。”说起夏侯嘉时,琪琳脸上总是泛起笑意。

毒童叹气的摇头。

琪琳看不到毒童摇头,但也听到毒童叹气的声音,她自己心理也有了对策。。。。。。

柴房里。

跳动的炉火前,夏侯嘉仔细地烧火煮水。

“小道士,你不觉得那姑娘的眼睛有些奇怪?”一个声音从夏侯嘉颈上的念珠传来。

“是啊,空空的,黑黑的,不知道她看着哪里,也不知道她要看哪里。”声音虽不同,但也是从那念珠上传来的。

“我知道,从正午开始,她的眼睛就变成那样,而且刚刚我是边走边说话的,我觉得她笑的角度始终比我慢我半拍,也就是说,她靠的是听声辩位,所以,才会总是比我慢。”夏侯嘉说道。

“那你为什么装着不知道?”念珠里又有声音问道。

“她瞒着我,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又为何要说穿?”夏侯嘉说着,语气虽平静,可心里却如针扎一般。

跳动的炉火将夏侯嘉平静的脸映得通红。夏侯嘉望着炉火出神:她是不想让我替她担心吗?为什么她总是习惯替别人着想呢?

夜有些深了,但只要水温低于夏侯嘉的要求,他便会拿回柴房,替琪琳再热一边,然后在回到屋里静静地等着她。

冷风吹进窗户,将桌上的烛火吹灭。

不一会,琪琳也来了,脚步很慢,但却没有碰到原来摆着的椅子。

就连琪琳也觉得奇怪。

原来是夏侯嘉怕琪琳碰着,便把椅子挪到不易碰到的位置。

琪琳当然不知道,夏侯嘉也不想让琪琳知道。

这是怎样一种沉默,心知肚明却默默承担的沉默。

“怎么不点灯?”琪琳问道,在小屋中间停了下来。

“刚刚被海风吹灭了。来,我帮你准备了热水。”夏侯嘉回。其实刚刚那不是海风,夏侯嘉虽望着窗外走神,但他还是能分得清楚什么时掌风,什么时海风。

只是夏侯嘉没有说破。

听到这句话,屋外不远处的毒童才转身回房。刚刚这一掌,便是他的杰作。

只有在黑暗中,琪琳看不清东西的理由才算合理,这个道理,毒童不会不明白。

夏侯嘉站起,将琪琳扶到床边,然后替她脱去鞋袜,然后将那双脚放入温温的水中。

“为什么不再点灯?”琪琳好奇问道。

“快睡了,为何还要浪费这些灯芯呢?”夏侯嘉回,手中依旧慢慢地帮琪琳按着。

琪琳笑了,不管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她不会觉得辛苦,也不会觉得有压力。

“道士可以娶妻吗?”琪琳岔开了话题。

“有些道士是可以的,有些道士不允许的。”

“那你呢?”琪琳问。

“太虚教自然是允许的,不过,不过。。。。。。”夏侯嘉实在不知道如何答话了。

“其实成不成亲无所谓,有些人成亲了,却依旧孤独,有些人没成亲,却比成亲还幸福,其实婚姻就像一套衣服,名不名贵没关系,重要的是穿着的人舒服,对吗?”琪琳又回道。

“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成亲也没有关系,我觉得和你一起挺好,真的挺好。”琪琳笑了,笑声是那样欢快。

夜很静,夏侯嘉的心却很不平静。

第三天要试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

毒童将药瓶里的毒水滴在一大碗清水中,然后又用一个小勺勺出一小点,细细观察了才递给琪琳。

这毒性一定很强,不然毒童亦不会用那么大碗的水来稀释一滴毒药。夏侯嘉心里暗暗为琪琳担心。

琪琳倒满不在乎,她愉悦地欣赏这耀眼的阳光下闪着金光的沙滩,欣赏着坐在桌旁那个英气勃勃的年轻道士。

能看得见光明真好,只有看得见了,才能去欣赏自己喜欢的东西,才能去注视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个想法从早晨开始,在琪琳眼睛恢复之后一直盘旋在琪琳的脑海中。

像之前一样,琪琳依旧是毫无畏惧地服下毒药。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毒性发作得更猛烈些,更迅速些!

才刚刚服下毒药,琪琳已满脸通红,滚烫的感觉从腹部一直蔓延至全身,伴随着灼热感一起袭来的还有尖锐的针刺感,她全身似乎都被烧得通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破,没有间隔,不会停歇地刺破。

琪琳脸上却依旧平静,可桌面光亮的漆,已被她的指甲划出一道道显眼的痕迹。

夏侯嘉看在眼里,伸出手去握住琪琳的手。

他发现她的手很烫,甚至比起才烤出来的红薯还要烫许多。

“前辈,她。。。。。。”夏侯嘉问道。

毒童摇头,“这毒性比我估计的要强许多,甚至变化得很快,我,我再看看。”毒童说完便伸手去把脉,毒童没有多说什么,但他额头上也微微渗出汗珠。

琪琳脸上渐渐显露出痛苦的神色,一个善于忍受痛苦和掩盖任何情绪的人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而在她身体上所实际察觉的痛苦,又有多大呢?

琪琳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夏侯嘉掌心的肉中,但夏侯嘉没有挣扎,没有逃避,因为这点疼痛,比起琪琳的,又相差多少呢?

纵然武功再高,人在有些事情面前也很苍白地显得无可奈何。对青春的逝去,许多人无可奈何,红尘之中多种多样的生离死别,许多人亦无可奈何,对于眼前独自忍受着痛苦的琪琳,夏侯嘉感觉到的也只是无可奈何,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无可奈何。

夏侯嘉宁可伤的是他自己,也不要别人替他扛着,替他受罪,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闪避,不干脆点死在箭神光辉的手里!

“我不医了,前辈你救救她,帮帮她,见她这个样子我很难受,比死还难受。”夏侯嘉向毒童哀求到。

“我也在想办法,毕竟她亦帮我试出两种毒药的毒性,我又怎会见死不救?”毒童说着,从书架上拿出几本蓝皮的书册,慌慌张张地翻起书来。

“热!很热!”琪琳说着,脱掉最外层的黑色衣衫,她全身是汗,白烟从她身上不断冒出。

“我去给你找些凉水来,你撑着。”夏侯嘉说着,提起房里两支木桶便飞奔出门!

但琪琳比他跑得更快,她运足真气冲出了门。

夏侯嘉还没有来得及拦住,琪琳已经整个人泡到海水里。在海里,被冰冷的海水包裹着,至少比在屋子里呆着舒服一些,琪琳脸上也终于显露一丝轻松的表情。

夏侯嘉与毒童也一起跃入海中。

起伏的海浪让人有些站不稳。

琪琳的脉象依旧很乱,乱得像一个长发女子几天不梳理的头发,毒童个子不高,只能运了真气飘在海上替琪琳不停地诊脉。

夏侯嘉则一直不停地将海水往琪琳发热的脸上抹去,很温柔,也很细心,避免海水被琪琳的鼻子吸入也避免它进入琪琳的眼睛。

“好一些了吗?”夏侯嘉的手接触琪琳光滑的脸蛋,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比微风的吹拂还轻许多。

琪琳点头,看着身旁湿漉漉的夏侯嘉,竟一时忘记了痛楚。

琪琳的目光还未来得及在夏侯嘉的脸上继续逗留,那股似乎已经被海水的冰冷击退的灼热又一次从腹部开始蔓延了。这一次的灼热来得更迅速,更强烈,甚至泡在冰冷的海水中都还觉得刺热难挡!

如果可以,夏侯嘉宁愿自己从来就是一块冰,一座雪山,等到她需要他的温度时,他才出现,用他的寒冷去稀释她的痛苦,哪怕这种稀释,对她来说微不足道。

毒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松开了琪琳的手,从海中腾起,小小的个头眨眼之间已经奔回屋里。

“我把原来调配这种毒药的那许多种毒药的解药都拿来了,说不定会有一丝效果,你上岸来,我替你施针,将不让毒性散至你心脉。”没一会功夫,毒已从屋里来到海边,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长长扁扁的布袋,布袋打开,里面全是针灸用的银针。

服药,点穴,施针,毒童全神贯注地替琪琳治疗。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就很快,有些毒药也是如此,在毒童无能为力而只能把琪琳死马当活马医之时,那股灼热也快退去。

毒童松了一口气。

夏侯嘉也送了一口气。

琪琳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正如含苞待放的花蕾,即将绽放,就在绽放前的前一刻,那笑容又僵住了。

灼热已经不在,但是琪琳开始发抖,发凉,发冷!

才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冷到连微风吹到她的脸上,她觉得都如刀割一般。

夏侯嘉也突然感觉到在他掌心中琪琳的手已经开始变冷,冷的似雪,似冰。

“前辈,这,这是?”夏侯嘉问道。

“毒性又变了,真是快啊,若是再想不出方法,这,还不知这毒会变成什么样呢!”毒童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真没有办法了?”夏侯嘉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天下间被世人称为万毒之祖的毒童,因为世上之人从没见过有什么毒可以难得倒毒童,然而现在夏侯嘉眼前的毒童,却惊慌失措的坐在琪琳旁边。

琪琳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刚刚还潮湿的衣衫,都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琪琳那紫到接近黑色的嘴唇紧紧抿着,她的双目已经紧闭,心跳渐渐缓了。

“方法是有,只不过,我们恐怕也无能为力。”毒童说着。

“不管做得到做不到,我们总得试试,试试或许还会有机会,不试的话一点机会都没有。”夏侯嘉恳求道。

“或许用深厚的内功,可以在毒性变化之前强行将毒逼出,那样,或许还有救,只是,你深受重伤,我用毒虽精,但只论内功,还达不到足以将毒全部逼出的境界。哎,我也是尽力了。”说罢,毒童又叹了一口气。

夏侯嘉听了毒童这话,立刻盘腿打坐,瞧架势似乎是正准备替琪琳运功逼毒。

“你身上还有流光箭的余劲,你就不怕死?”毒童按住夏侯嘉的脉门,不让夏侯嘉运功。

淡淡的笑容在夏侯嘉脸上散开,“她为我死都不怕,我作为一个男人,又怎能在死亡面前畏惧不前呢?”他的神色像是天边绚烂的晚霞,很美,也很从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事件可以阻止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再留恋。

“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懂,死都不怕,你们还怕什么?拿去。这药可以化去流光箭的余劲,药效很足,余劲很快便会散去,你到时候运功便没有什么可以羁绊了,只是你依旧有伤在身,妄动真气只怕会大量出血,你自己好好把握吧。”说着毒童将一粒药丸递给夏侯嘉,然后坐在琪琳身后,竟替琪琳运功逼毒!

夏侯嘉实在想不到毒童会给他化掉余劲的药丸,更想不到他会帮琪琳逼毒!人生想不到的事情太多太多,有好的,有坏的。。。。。。

夏侯嘉服下药丸,也不休息,运足体内所有的真气,向琪琳体内汇去,这些真气,有正的,有邪的,有夏侯嘉自己修炼来的,也有众妖魔赐予的。他越是努力的运功,他的伤口胀痛得越是厉害,他不在乎,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下的沙滩,海风吹起,红沙飞扬,他丝毫没有收到一丝干扰,真气依旧平稳的,迅速的传入琪琳体内。

毒童虽同是为琪琳逼毒,但亦被眼前这个舍身忘我的景象所感动,他实在想不明白,居然有人命都不顾的去为别人付出,不在乎自己,只关心别人,这是什么?是爱么?他不懂,他觉得这种情绪甚至比那些不知名的毒药还更难让人参透。

伤口仍未包扎,鲜血如雨下,浪花,又冲淡才染红的沙,那满头白发,曾经也是为她,如今满地红沙,也只为换回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