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客厅，朝阳的落地窗，拉开的两幅茶色的窗帘，如同两个姿态优雅的古代侍女一般位列在窗户两边。时间是中午十一点，暮春急骤高涨的阳光，潮涌而入。但是，房子里并没有特别明亮的感觉，相反却透着微微的昏暗，虽然这昏暗是淡淡的，隐约的，却让人感觉压抑。这一点，凡是来过这的人都有知道，当然，它的男主人，北方医药科技大学党委书记朱俊臣感受最深，而且，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试图找出其中的缘由，但是以失败而告终。虽然有时候也在局部发现一些问题，但是，他很快就会否定了自己。

“好敞亮的的客厅。”来这里的人，大都言不由衷，明明感觉光线不足，却要这样说。

“你们这些人啊，难道是视力特别好，或者是眼睛有问题？咋说个反的呢？”朱书记并不袒护自己的这个豪华客厅的某些弱点，摇头叹息。

后来，来的人大都不再议论关于客厅照明的专业问题，转而赞美那些无关照明的环节，比如那些黑檀木的沙发，红檀木的茶几，深咖啡色的实木地板，深棕色的壁纸，装裱的很精美的名人字画，黝黑而沧桑的巨型根雕，黄褐色的树玉。还有大大小小的盆景。深绿得有点发青的柑橘、橡皮树，叶子宽阔的霸王芋等等。说起这些，朱书记就特别高兴，会滔滔不绝的讲这些物品的人文历史和益处，老花镜也就不用戴了，精神特别好。

当然也有个别实话实说的，朱书记的下属，对门住着的法医系的张函之就是一个。

“朱书记，你呀，啥东西都往客厅里放。几天没来，这咋又多了一盆发财树。啧啧啧，你看，这多碍事啊，而且，这个东西嘛，放在你这里不合适，你是党委书记么，品味得高一点吧。嗯，反正我不喜欢。”张主任主任一进门就快言快语地点评着。

“哎哎，函之，你不是一直都说房子里要多摆些绿色植物，有益于健康；还让我专门做了一个古董柜，盛放珍奇古玩，说可以陶冶情操。这今天是咋了，风向又转过去了？”

“别的都没啥，我就是反感这发财树，可俗气了。你说，好好的一棵树木，被人为地扭曲了，沾染上了铜臭的味道，也沾污了绿色的植物的天性。发财梦，看样子真的要人格扭曲、心灵扭曲的才能圆。”

“函之，你好厉害的嘴，不愧是学法医的，我不和你争。但是你不要没事摆清高，要说清高，我比你清高，虽不是视金钱如粪土，但也觉得金钱对我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用。每月的工资我不领，柴米油盐我不买，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一切都是桂芝代劳。她说我快赶上**了。我不愁吃，不愁穿，食有鱼，出有?，绝对不会为赵公元帅而折腰，到头来**把我养老送终，很幸福。但是，这是个金钱社会，正像那句话说的，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朱书记说到这里，对老伴说，“我们在说大道理，你没事听它干嘛？你给函之倒水啊。”

朱书记的爱人，赵桂枝笑着说：“知道大道理没用，还天天给人讲，大会小会讲。我都听了一辈子了，谁爱听！咱家的鹦鹉都烦了。”

“朱书记，是不是儿子买房的事情把你教育了？”

“是啊，大儿子本来博士毕业去北京，几个朋友帮忙找的单位不错，但是，房子是问题，人家不能帮你买房子啊！北京房价每平米两万多，一套房子得三百万，加上装修得四百万，把我杀了卖人肉都没那么多钱。二儿子研究生毕业，在上海，那房价比北京更厉害，更是不敢谈买房。他说要回来，我说你就别回来了，到咱们这省会城市，房价也不低个啥，每平米一万元，一套房子得一百万，加上装修等等，也得个一百五十万，你老爸哪来那么多钱？依旧是买不起房子。还不如在上海蜗居，比咱们这里高个档次。唉，说实话，我现在连杀人劫道的心都有了。”

“哈哈哈，朱书记，我给你支个招，像你这样大的胃口，这样的金钱缺口，杀人，你就杀那房地产开发商，比如那个有名的闻化仁；劫道，你就劫那银行运钞车的道。除此之外，莫打别人注意，都是穷汉。像我这样容易满足的人，今黑了打麻将赢几十块钱就高兴；到你家，不贪你财，蹭一顿饭就开心。”

“你呀，鼻子真尖，隔着门闻到我家做红烧肉了？我也是馋了，好久没吃红烧肉了，今天让你嫂子买了些大肉，你真有口福，来吧，一起吃吧。桂芝，饭好了没有？”

朱书记爱吃红烧肉，而且爱吃那膘厚而肥瘦兼而有之的肉块，这是多年的习惯，也是艰苦岁月留给他的纪念。他1950年12月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虽说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但是从小就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和人生的苦难。在他*岁的时候，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那时候也叫低标准，没吃的，整天饿肚子，母亲病饿而死，父亲领着他四处逃荒要饭，一口口残汤剩羹养活了他。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最大的快乐就是晚上蜷缩在人家墙外的柴火堆里痴迷的听父亲讲红烧肉。

解放前，朱俊臣的奶奶给地主家当烧火女人，那时候朱俊臣的父亲也是七八岁，眼看过年了，看着别人家燃放爆竹，杀猪煮肉，父亲黑面馒头都吃不饱，只有无声的哭泣。谁知，大年三十晚上，母亲回家时竟然带着一小碗红烧肉。那个稀罕的香味，那个富贵的色泽，一下子就把这个破烂而空旷的屋子给填充满了，也把父亲渴望幸福的心灵给填充满了，昏暗的油灯也似乎闻到了这红烧肉的味道，一下子精神了许多，火旺了许多。母亲说，孩子，吃吧，红烧肉可好吃了。父亲天真地问母亲，这是哪里来的，母亲说，这是娘一年的工钱。母亲的一年的工钱才换得一碗红烧肉，朱俊臣的父亲舍不得吃，母亲更舍不得吃，只是静静的、嘴馋地看着，看着，看着，竟然给睡着了。谁知一觉醒来，红烧肉没有了！父亲急得大哭。原来，是晚上让一群饥饿的耗子给吃了。

这是个简单而真实的故事，父亲不知道讲了几百遍，或者上千遍，但是，幼小的朱俊臣咋听都不会厌烦。他立志将来要让自己的父亲过上好日子，吃上红烧肉。1975年，24岁的朱俊臣被贫下中农推荐上了大学，学的是畜牧兽医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在乡兽医站。他的第一月工资，就是买了一斤大肉。可是，父亲已经尝不到他的孝心了，他只有把做好的红烧肉敬献的长满野草的坟头。

穷孩子出身的朱俊臣，靠自己的勤奋和智慧，走上了仕途，而且平步青云。历任乡兽医站站长，县畜牧局副局长，局长，副县长，县委书记。在任县委书记的第二年，他遇上了他人生命运中的一个贵人。

那时，一位大领导来县里视察民情。朱书记就吩咐手下人将领导安排在他自己挂号扶贫的那一户农家去视察。时间是农历正月，当大领导到这户农家的时候，看到门口的一副鲜红的春联，便问主人是谁写的，主人说是朱俊臣书记写的，大领导于是饶有兴致的读了一遍，也把这家的生活情况饶有兴致的询问了一遍。而这一人家的日子，也着实给朱书记长脸，有了“三转一响”（电风扇，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和大立柜，还有白米细面，还给三十多岁的光棍儿子娶了媳妇。

于是，当着省市各级陪同领导的面，大领导当即表态说：“从这幅对联上，就是知道写这对联的是一位好书记。有了好书记，才有人民群众的好日子！”于是，朱俊臣，这个“人民的好书记”，很快就被提升为市委副书记，副厅级。几年后，又被提拔北方医药大学党委书记，正厅级。从穷孩子到好书记，地位变了，年龄老了，但是，唯一没变的是，对红烧肉的特殊喜好。

“朱书记，现在都啥情况了，你还吃红烧肉呢？全世界都在防控猪流感，猪肉都没人吃了。亏你还是医科大学的党委书记呢，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小张啊，你这话就外行了。猪病不可能传染给人的，这叫种的免疫。就是说，不同种系，天生对同一种病毒有着不同的免疫力。我是个兽医出身，也算是个医生，而且是最好的医生，比咱们附属医院的那些内外妇儿大夫强多了。你想啊，人能说话，而猪马牛羊自己不能张口叙述病情，要知道他们哪里不舒服，那真是不容易的的事情。在兽医站工作那些年，老乡请我去给猪看病，顺便也给人看，因为用的都是人的药。猪的剂量和人相似，如果是大牲口，骡子马，剂量按体重加倍就好了。给牲口打完针，连针头都不要换，用开水泡一下，就给人注射了，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老朱，你就不要吹牛了啊，你被大队医疗站的赤脚医生告到公社里，公社书记亲自找你谈话，警告你以后不要给人看病，这事情，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老伴赵桂芝端着一碟香喷喷的、色香俱佳的红红烧肉，笑着揭了朱书记的老底。

“嘿嘿，是有那么回事。那赤脚医生是又色又笨的家伙，总看死病人，而且经常调戏女病人。他嫌我插他的行，嫉妒我。”

“反正不管你咋说，我今天不吃你的红烧肉。我来是想给你说件事。昨晚，我们系上有个学生在校园里裸跑，被保卫处捉住了，这事情你知道吗？”

“哦，有这事？我今天上班，没有人给我说啊，保卫部和学生工作部都没有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系上管学生思想工作的总支书记刘福鼎和我打了照面，也没吭气。你说说，是咋回事。”

张主任就昨晚的事情向朱书记描述了一遍。特别讲述了自己被刘书记误解而感到的郁闷心情。

朱书记听了后，长舒一口气，说：“只要学生没事就好。我先在最怕的是学校出乱子，特别是学生出乱子。这是防控猪流感的非常时期，大家都要精诚团结，互相支持，协调好方方面面的工作关系。说自私一点的话，你也明白，我今年五十九岁，其实还不到五十九，十二月份才过五十九岁生日。这是个敏感的年龄。我现在面临的情况是，一种，明年二月份任期将满，退居二线，当调研员；第二种，任期延续十个月，至六十岁退休。前者是个不错的结局，而后者就更圆满了，谁不希望自己的仕途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呢？要是弄不好，学校工作出了乱子，我怕自己不能圆满转身，或者连前一种结局都不能得到呢。”

张主任看着头发花白，面容有点憔悴的朱书记，诚恳地说：“朱书记，我作为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当然希望第二种结局了。而且，你现在身体还很好，完全应该干到六十岁，甚至更长。而且我相信所有你的部下都希望这样的结局，我们在你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其实刘书记虽然不是我提拔的，但也是我把他从人事处长的位置上调到这里的，他挪挪窝对他自己有好处，那个位子对他来说，干得太久了不太好。起个身，让太阳把屁股下面晒一晒有益健康。如果他是有明白人，会从内心感激我的。你要和他处理好工作关系，不要太过分的区分谁的责任田，看见苗旱，帮他浇浇水，就是给我和学校多一份丰收的喜悦。你的工作很努力，很有成绩，我是从心眼的赞成的，虽然没有大会小会的表扬过你，但我心存感激。”

张主任在朱书记劝导下，尝了尝红烧肉，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