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启禀大人！”这时有兵弁在门外。周瑞龙说：“进来。”兵弁报告说：“总兵大人，朱道台请你立即去道台衙门议事。”周瑞龙说：“晓得了，你去。”兵弁走后，田昭全说：“爹娘，那我们就先走了。”周瑞龙说：“走。”等田昭全和湖翠走后，周妻埋怨道：“你那个牛脾气，啥时才能改改？”周瑞龙说：“其实，昭全的话也不是全没有道理。清王朝麻烦事多，只怕是真的不行了。”周夫人说：“那你干吗还对他那么凶？”周瑞龙说：“不凶不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会人头落地啊！”

狠毒的日头一动不动，小溪断了流，田土开了坼，稻禾都搓起了索子，望不断的大山燥热萎黄。用碎石铺成的官路蜿蜒出没像一条死乌梢蛇。万般生灵似乎皆奄奄待毙，唯有一匹快马奔驰在蛮荒山野通往湘西要镇竿城的官路上。

这是匹青鬃马，它浑身透湿，黑缎子般闪光。骑马人着锦衣，鞭如雨点，背着个大包袱，包袱用黄绫裹就，硬邦邦的棱角分明，奔跑间发出古怪的“咯咯”响声。边地离京城万里之遥，通常公文邮件凭驿站辗转递送，这一回朝廷派钦差专马快传，自然事关紧要，一刻耽搁不得。特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从柳枝初黄跑到梨白落英。此刻，他还在毫不怜惜地挥着鞭子，黑脸紧绷，狠狠咬着牙，青鬃马急促张合着鼻翼，臀部伤痕累累，裂开的伤口冒着红色的热气。突然，青鬃马一声长啸，惊悚地立起前蹄，瞳仁里泛着一片血光。锦衣特使忙夹紧马蹬，勒住缰绳，青鬃马踢腾着转了几个圈才停下来。锦衣特使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四面看看没什么异样，于是又挥动了鞭子，但倒霉的事发生了。青鬃马惊恐地再一次扬起长蹄，落地后竟趴着长跪不起，锦衣人被抛下打了几个滚，他以肘撑地努力护住黄绫包袱，停住时衣袖一片殷红，细看并未受伤。他明白了惊马的原因，惊马处是一条分界线，不同土壤的分界线，山川、河流、道路到这里后全改变了颜色，来路橙黄，前途赤红。

竿城满城青烟，田昭全烧夜火的时候才回家。看见老屋前闹哄哄的蒸糕般挤满了人，田昭全挤进人群问：“怎么啦？”有人说：“你家恐怕有麻烦。”通往田家老屋只有一条独路，这路上此刻挤满了道衙的兵，神龙现首不现尾，行进在狭窄巷子里的队伍还很长

落日红红的，天空像打泼了猪血，巷子里充填着兵马搅起的红泥尘。打头的兵出了巷口是吹鼓手和一些写着“肃静”、“回避”的虎头牌，接着是几架罩着红绸的抬盒，四人抬的二人抬的都有，后边有三顶官轿，一顶是胖胖的道台朱老爷，一顶是瘦瘦的镇台周老爷，还有一顶没人认得。兵们在田家大院外停住，官轿上的人也下来了。“贵州原提督军门田青树听旨！”号令官扯大嗓子喊了几声，没见田老爷的影子。周镇台的目光在人群中捉住了田昭全，忙走过去问：“昭全，你爹呢？”田昭全摇摇头。周瑞龙说：“皇帝降旨了，还不赶快带我去找！”“喔，是这样。”田昭全于是领着他钻进了院子，汗滴滴的朱道台也跟了进去。院子里断壁颓垣，破窗烂瓦，乱草中竖着一根高木，那是让田青树日日反省的“罪责条”。大院门前一公一母两个石狮子，公的已被人砸掉了**。朱道台当年亲自带兵来抄过家，知道田家败了，可没想到会败得这样彻底。兵们屋里屋外满世界找，也没见田老爷的影子。朱道台钻进里屋，里屋黑咕隆咚的，正打算折回，那片黑色竟然抖动了一下，吓得他赶紧往外跑。“莫跑，你就是那个抄我家的朱大人。”黑处有人声。朱道台汗毛倒竖以为有鬼，牙巴骨打抖：“我……也是奉旨行事，今天……我又送圣旨来了……”黑暗又抖了抖，原来是一床从屋梁坠下的青麻布帐子。“你是来找田老爷的？”一个半盲老太太伸出半个脑袋来。“喜事，皇上给青树老爷有赏哩。”老太太道：“哦，那你去兵房弄子的小酒馆找，他差不多就要喝醉了。”“你……看见他了？”朱道台有些怀疑。“我是半个瞎子，怎么看得见？我是闻到的，那苞谷酒好香。去，去迟了，他就醉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