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神偷门人
作者:寒雪孤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032

卧房足有三四丈见方,临窗的床上铺着猩红毛毯,两边设一对菊花式流彩小几。右边几上山河岁月鼎,匙箸香盒;左边几上青窑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靠墙一排椅子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地下各方一幅脚踏。房屋中间一个紫雕漆金的火盆中刻着一个简单的火系阵图,引着上面火光不断,散发出阵阵热气。

这本是一个富贵而温暖的房间,却因为卧在床上盖着厚厚秋香色鱼龙蟒的大条褥,头无力的枕靠在石青色鱼龙蟒的引枕一侧,满面病容的妇人,以及跪在床前正不断呜咽着的一个七八岁孩童,而显得阴冷晦暗。

妇人伸到床外的手已经瘦得几可见骨,却仍牢牢握着孩童的手心,慈祥地说道:“天儿,娘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妇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孩童连声打断,似乎是怕妇人还要接着说下去,孩童紧接着说道:“咱家还有一颗东海万年灵芝,娘您不会有事的,孩儿这就再去求爹爹!”

“天儿……”妇人连忙拉住孩童,却哪里拉得住。眼看孩童就要冲出门去,不禁急得连连咳嗽。

听到妇人的咳嗽声,孩童回头一看,只见点点鲜血从妇人嘴角溅出,大惊之下又赶忙回到床前,紧紧握住妇人的手:“娘,娘……您怎么啦,你别吓……”

“天儿,听娘的话,别去找你爹爹了,那棵东海灵芝是要用来救你大娘的……”妇人望着孩童,静静地说道,那语气就好像是再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内中只有对孩童的无限慈爱,而无一丝对丈夫的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爹爹平平明明和娘更亲近,为什么不救娘而要去救大娘啊,为什么啊!”孩童不甘的喊道。

“天儿,你还小,你爹爹也是不得已啊……”说完这句,妇人只感到一阵力不从心,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但看到孩童脸上那遮盖不住也根本没想去遮盖的恨意,又怎能不知他对他父亲、自己丈夫的满腔怨恨,于是仍是振作起最后的力气,说道,“你大娘是大宋国的公主,如果死在了咱们鹿鸣府,大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时恐怕阖府上下都难逃一死啊……你爹爹身为一府之主,又怎能只顾私情,不顾鹿鸣府的千年传承啊……而且,当年若不是你祖父收养,为娘早就化为了路边枯骨,对鹿鸣府的感情,娘绝不比你爹爹差,这次就算你爹爹真要救娘,娘也绝不会答应的……所以,不要怪你爹爹,要怪就怪那个给为娘和你大娘下毒之人……答应娘……要好好活着……不要不开心……”

“娘,别说了,我答应您,答应您,别说了……”见妇人说着说着又开始咳血,孩童大急。

“好天儿……听爹爹的话……娘……走了”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妇人再也支持不住,溘然而逝。

“娘!娘!你醒醒啊!娘!不要丢下孩儿!娘――”

皮承天“倏”的坐起,额头冷汗涔涔。二十年了,从娘亲死的那天起,这个梦已经整整伴随他二十年了。一开始,几乎每天都会梦到,后来频率渐渐减少,到现在大概一个月才会出现一次了。而从二十年前的那天开始,皮承天就再也没主动和父亲说过一句话,对其他人更是爱理不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修炼上,这也是他进境如此之快的主要原因。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皮承天已经能够理解当初父亲的选择,但理解不等于接受。毕竟他的大娘,大宋国公主,宋太子赵祯的妹妹,赵飞燕,有着入玄期后期的修为,是否一定会毒发身亡还是一个未知数,而自己的母亲却仅仅只有聚灵期的修为,毒发而亡是板上钉钉之事;而就算赵飞燕真得毒发身亡了,能不能查出下毒真凶从而给大宋国一个交代也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最终真的查不出来,大宋国会不会一怒之下倾力对付鹿鸣府还是一个未知之数,毕竟鹿鸣府实力雄厚,在民间、士林中影响力极大,即使大宋国能将其灭亡,但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有着这样三个未知之数,他的父亲,鹿鸣府府主皮文成,却连稍微冒一点风险的勇气都欠奉,直接选择了最稳妥但也最无情的做法,如此怯懦、如此没有担当,试问心高气傲的皮承天怎能接受!

二十年来,皮文成对皮承天可谓是关怀之至,甚至在其修为达到先天初期后将鹿鸣府的对外事务完全交给了他打理,让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哥皮承云恨得牙痒痒,但这反而更让皮承天觉得他是做贼心虚。如果不是鹿鸣府在母亲心中极为重要,恐怕皮承天早就反出鹿鸣府,看看那皮文成会是个什么脸色了。

“嗖嗖”几下破空之声,将皮承天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现在所处身的地方已在天一城千里之外的天一江下游,这是鹿鸣府在大汉境内秘密布置的二十多处藏身点之一,称为“鹿巢”,不但位置十分偏僻,而且都布有大量幻术及机关阵法,只有鹿鸣府重要人物才知道具体位置和破阵之法,是专供紧急情况下避难、疗伤及联络所用的。

皮承天现在所处的就是编号为“甲卯”的一处鹿巢,位于悬崖峭壁的最下方,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行,但行过一段距离后就豁然开朗,出现一个长宽高各十数丈不止的小型广场,广场周围沿着山壁分布着大小相同的三十二个房间,分为四层,每层八个。广场中间有一面玉镜,名为“传音镜”,是各处鹿巢只见用于联系的。洞口出去是夹在悬崖峭壁间的一小片空地,空地三面环山,另一面则紧邻天一江。空地前的悬崖上枝杈纵横,遮得严严实实,从上面如不仔细看,决计看不到这片空地,端的是隐蔽非常。

自从离开天一城坊市后,皮承天就一直呆在这里疗伤,他可不想在重伤之下被神偷门其他人寻仇给杀了。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离徐暮风等人与踏地之熊大战也已经十天了,伤势基本已经复原,功力也确实如其所愿增长了一分,离先天后期也仅有一线之隔了。当然了,这一线之隔却也是十分不容易突破的。

这些天,听惯了单调江水滔滔之声,突然听到这么“嗖嗖”的破空之声,实在很是突兀,皮承天心下一凛,神识感应之下立刻知道是有人来了,而且还有三人之多,其中一人的修为更是不在自己之下。就当皮承天还在猜测这三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到此时,一个声音已在洞外响起:“皮承天,我们知道你在里面,是个男人就出来吧。”

见对方居然冲自己来的,皮承天大吃一惊,要知道“鹿巢”一向是鹿鸣府的高层机密,而且自己选的这处鹿巢还并不是离天一城最近的一个,对方现在才寻过来,很可能已经先去另外两处离得更近的鹿巢寻找过了。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盗取了鹿鸣府记载鹿巢位置的“猎鹿图”,想想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仙书秘籍失窃案,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另一个可能就是鹿鸣府出了内奸,想想一向恨不得自己赶快去死的大娘赵飞燕和大哥皮承云,这个可能是也是绝对存在的。

“皮承天,江湖上都传说你长得比妞儿还俊,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妞儿吧,要不怎么只敢躲在洞里当缩头乌龟呢!”见没人回答,另一个声音又接着喊道。毕竟鹿巢里机关重重,虽然他们有“猎鹿图”,但那也只是在平时管用,现在洞里可还躲了一个修为不在他们之下的修仙者呢,要是对方利用机关偷袭的话,自己绝对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廖师兄,你说姓皮的会出来吗?”那人刚喊完话,见仍没动静,不禁向领头那人传音问道,“恐怕他不会这么傻吧?”

“急什么,再等会!”被称为廖师兄的人答道,不过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没底,心想反正换了他在皮承天的位置是绝对不会出来硬拼的。“不过不出来也好,妈的,虽然看起来自己这方实力比他强,但连师父都被他做了,谁知道真打起来是怎么回事啊。副门主这次派我们出来纯粹就是想借刀杀人,排斥异己,可惜又不能说不干,谁叫死的是自己师父呢,妈的!晦气!”

不过,显然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皮承天,就在他刚刚才庆幸又可以混过一次了的时候,皮承天就在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出现在了洞口。

目光从眼前三人脸上扫过,却发现除了先前说话那两人外,剩下居然是一名女子。而除了领头的廖师兄,其他两人都是先天初期的修为,这也是皮承天敢走出来的原因。虽然骄傲,但他并不鲁莽,要是三人都有先天中期甚至以上的修为,那他也绝对不介意当一次缩头乌龟的。

“神偷门?”皮承天冷冷问道,声音中不带一丝起伏。

“不…不错!”廖师兄总算从见到皮承天的惊讶中恢复过来,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杀了我们师父,今天要你血债血偿!”

“哦,那就来吧。”听这语气,就好像叫人一起去吃饭一样平淡。

这种轻蔑的语气,立刻让对方三人怒了起来,本来看到皮承天的俊秀外表后还有点心动的那名女子更是涨得脸通红,怒声说道:“姓皮的,你别太嚣张。我叫覃艳秋,这是我大师兄廖向广,这是我二师兄……”

可惜,还没等她介绍完毕,一股热浪已经扑面而来,将她下半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同时耳中传来皮承天那一成不变的声音:“对于死人的名字,我不感兴趣。”

见皮承天说动手就动手,廖向广和那名还没得及作自我介绍的陈忠顺都是大吃一惊,赶忙收起各自乱七八糟的心思,各展功法。

却说皮承天一开始就看出三人中以覃艳秋功力最弱,所以一上手就是火焰气刀,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斩杀。当初在天一城坊市,火焰气刀对上实力更在他之上的富态老者都能斗个旗鼓相当,覃艳秋措不及防之下又哪能抵挡的住。匆匆召唤出来的土墙被皮承天摧枯拉朽般轻轻松松击碎,火焰气刀毫无停滞地向覃艳秋斩去。

覃艳秋大骇之下来不及多想,只能抽身往后飞退,但这块空地本来就不大,又能退到哪去呢,不一会儿就已贴上了岩壁。眼看退无可退,覃艳秋脸上现出一片惨白,拼死将全身灵气化为一道灰色灵光向火焰气刀迎去。

与此同时,眼看覃艳秋情势危急,廖向广和陈忠顺二人也来不及去准备什么道术了,纷纷向覃艳秋一样将灵气化为一道最纯粹的灵光向皮承天背部击去。可惜,皮承天连头都没回一下,仍是一往无前的朝覃艳秋扑去。

下一瞬间,火焰气刀就和覃艳秋射去的灰色灵光撞在了一起,“轰”的一声巨响过后,灰色灵光消散无踪,而火焰气刀却仍剩下三分之二左右,当头砍向再无丝毫还击之力的覃艳秋。瞬间,覃艳秋全身上下燃起了剧烈的大火,整个将其吞没其中,远远看去就如一个人形火球般,只听得阵阵尖声惨叫不断从火球内传来,但只片刻过后,声音就渐渐微弱直至于消失。

接着又是“噗”“噗”两声,却是皮承天被廖、陈二人射去的灵光击中背部,不过在被击中的瞬间他已将护体灵气集中到了两点之上,被击中后又趁势往前扑出,借前冲之势将冲力化去了几分,所以受到的伤害并不大,但仍足以让他吐出一口献血了。

而廖、陈二人却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竟然忘了趁势追击。在他们想来,虽然覃艳秋比皮承天弱了一个小境界,但大家都是先天期,只有量的差别而无质的不同,在正常情况下,即使是两人一对一的较量,皮承天要想彻底击败他也得花上一两个时辰。可是,现在在三对一的情况下,却只是一个照面,竟然、居然就被皮承天给杀了,这简直就是颠覆了两人的世界观!

其实真不能怪他们心里素质差,仙士之间的争斗,尤其是先天期以上仙士间争斗,一般都是隔得老远,你丢一个法术,我来一个道法,五花八门,精彩纷呈,不都上半天却是难分胜负。哪有像皮承天这样就是喜欢硬拼硬的,根本不废话,说打就打,一打就是全力出手,而且只攻不守,根本不在乎受伤。

廖、陈二人不动,皮承天当然更不会动。一来廖向广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要想像刚才那样一招格杀绝对不可能;二来皮承天虽然现在受伤不重,但刚才那短短一击以及在背心处的防御却是消耗了他将近四分之一的灵气,现在有机会当然要抓紧恢复灵气了。

于是,场上三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不动,一时间除了滔滔江水和覃艳秋越来越微弱的痛苦呻吟外,竟是再无声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来。

就在此时,三人的目光突然不约而同向天一江望去,就见一块一人多大的冰块正从上游缓缓漂下,诡异的是明明在场众人都能准确无疑的感应到那是一大块冰,但在月光照耀下却闪烁着幽幽蓝光,看起来美丽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