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对
作者:唐棣之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46

同父异母的两姐弟同时回头——不知何时,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赫赫然并肩出现在门口?!

刘彻眨眨眼;

人,不动声色往边上挪挪。

德邑公主的手一抖,

镶了红蓝宝石的金冠几乎自指尖滑落。

几乎,但没有!

其实就是真掉了,也不会摔坏——南宫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和威势扑过来,抢了弟弟的王冠抱进怀里。

王美人家二公主一对杏核眼瞪得滚圆,满脸怀疑和恼怒地审视着异母姐姐:“刘、婓!”

论目光之炯炯、神情之咄咄,不知道的多半会以为是德邑公主与南宫太子通奸,还被她抓到了个现行!

还好,阳信公主成功拦住了二公主的话头,对冲动的妹妹微微摇头:“南宫,南宫……”

王美人家大公主以一贯的和蔼态度向德邑公主表示了最诚挚的感谢;然后,温温柔柔地挤开十三公主,轻轻松松接替了前者的位置。

南宫公主见贤思齐,当仁不让地占住弟弟另一侧,冲德邑妹妹高高地扬起下巴;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亲姐姐来了,你这个半姐还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不识趣。

刘婓公主委屈地抿紧樱唇,依礼仪,默默退出两尺开外。

刘彻瞧瞧德邑,再依次瞧瞧两个同胞姐姐,一声不响,眸光闪烁不定。

打量一番弟弟挽到一半的头发,阳信公主轻飘飘地瞅瞅刘婓,掩袖一笑。

宋公主的脸红了,有些坐立难安——皇女之中,阳信公主的手是出了名的巧;尤其是一手梳头绝技,连专门的梳头宫人都常常自叹不如。

悠悠一笑,王美人的大公主若无其事地解开发绳,将已束好的头发重新打散——从头再来一遍。

阳信公主先拿过刘婓转交的角梳,放在掌心翻看翻看,随即扯扯嘴角给出个别具深意的笑容——直接弃之不用。

做姐姐的从自己头发上拔下把青玉梳,动作娴熟地为刘彻梳发。

胶东王很享受地微眯起双眼:‘嗯……还是大姊技高一筹!舒服多啦!’

不大的明轩内,寂静一片。

欣赏过大姐优美的手势,南宫公主搂着弟弟的王冠,怪腔怪调地问十三妹做什么逃学?刚才帝女学馆里抽查功课,可点到她了。

十三公主刘婓闻言一僵,心底暗暗地叫苦:‘本以为坐最末的座位,早些出来不会被发现的。怎么偏偏被点到名了?这回麻烦了!’

谁都知道,执掌公主教育的内廷宦官好大喜功酷爱财帛,且从不放过任何立威的机会;尤其要命的是,他还特别喜欢找皇帝打小报告。

“乃……阿嬛告发哦!”南宫公主通风报信,愉快万分地揭示告密人是刘嬛,郑良人的小女儿。

“郑幼!”宋公主恼得不行,又愤怒又悲凉,她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这群姐姐妹妹,为什么所有人都和她作对。

看清十三妹眼中的懊恼和紧张,南宫公主晃晃脑袋,欢欢乐乐地“咯咯”“咯咯”笑:“德邑,德邑,汝……何忧之有?‘少使’降……无可降。”

刘婓丽色脱俗的芙蓉面顿时涨得通红,瞬间又苍白;双拳捏紧。

刘彻听到这儿,眉头叠起,侧头颇为不满地横了南宫姐姐一眼:‘吃饱了撑的……干吗当面揭短,没事挑事?’

德邑公主刘婓的生母宋氏无宠,多年来屈就‘少使’之位,是后宫中的最低级,只比宫女略略好些,受尽了难堪。

“呀!阿彻……”阳信公主在弟弟耳边柔声唤,让把头转回来——她还要给他挽髻呢,要是歪了,就不能戴冠了。

刘彻只能回头。

宋公主深透口气,忍了又忍,到底未能忍住;

坐直了,直视异母姐姐冷冷一笑:“南宫主……自无忧也,‘美人’升……无可升。”

阳信公主梳发的手,一停。

胶东王迅速扭头,刮目相看:‘没想到,没想到……有胆量提这个?!看来,阿婓并不象她平常表现得那么懦弱无能嘛!’

汉宫中的惯例,只有生过皇子的后宫才能封为‘美人’或‘夫人’。两者间,又以夫人之位为尊,仅次于皇后。

王美人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着想更进一步,好与妹妹王夫人并肩;然而,却一直不能如愿。到如今王美人年齿渐长,恩宠稀薄到几近断绝,以后就更没指望了,所以才说是‘升无可升’。

——这是当面扇耳光,扇王美人母子的耳光。

南宫公主怒火中烧;

要反驳,一时却想不出说辞,不禁有些气急败坏,欠身指着十三妹的鼻梁大叫:“宋十三,汝,汝……”

“哎……”大公主轻轻叹口气,开口了:“南宫,不可无礼!”阳信公主用眼神向西下一巡,暗示妹妹——这儿是天禄阁外苑,虽然僻静,但难保没公主皇子甚至重臣经过!不能失态,失态对名声不好。

南宫公主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气咻咻坐回席子,抱紧弟弟的王冠。

好像没任何事发生过,阳信公主继续给刘彻弄头发。

明轩中,平静得唬人。

随着时间延长,德邑公主慢慢地慢慢地沉不住气了。

想起今天找来的初衷,刘婓咬咬牙,于席上转动身子,向胶东王姐弟低头呐呐道:“皇姊,大王,婓……”

话才开个头,就被阳信公主含笑的声音拦截了:“德邑,内苑之地,吾姊弟何须多礼?”

手脚麻利地将粗黑的发在头顶挽成直髻,用黑发绳扎紧,再裹上两圈玄地暗纹的缎带,王美人家的大公主这才空出手,冲同父异母妹妹笑眯眯地说话。

问长问短……只几番寒暄,刘婓就沐浴在阳信公主阳光般的大姐姐式温柔中,沉迷不能自拔。

南宫气有不平,扁着嘴旁听。

刘彻开头还想插几句嘴,后来突然改变主意,明哲保身。

关心来关心去,做姐姐的自然而然就关心起宋公主的服饰来。细细端详刘婓的衣裙和环佩后,大公主突然发出充满钦佩的感慨:“德邑……不负皇父之望也!”

“呀?”刘婓公主被夸得莫名其妙:“皇姊?此……何意也?”

“上……崇尚节俭,”阳信公主点点刘婓曲袍下摆缘下的五寸宽衬裙,笑得含义深长:“女弟力行,年复一年……”

刘彻随着姐姐的指点认真看,见那裙为白色重练质地,上面还绣了花纹,正是供宫中贵女穿的样式,不可谓不精美。‘不过……怎么有点眼熟啊!’很快,胶东王就发现长裙和绣样都十分熟悉,肯定在哪儿看过。

‘噢,想起来了!’胶东王开动脑筋,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答案:“这不是去年的旧款吗?三个姐姐各一条,姨母赏的。对了……阿娇也有一件,底色不同,是红的;前年穿过。”

“噗嗤!”南宫公主经过提醒,也慢半拍地辨认出了,前仰后合几乎乐倒,不住嘴地夸刘婓——经年的裙子还能穿出来,委实体察上意,节省程度可以通报全国表彰啦!

“……”宋公主羞窘难耐,眼泪在眼眶里一劲儿打转,再也坐不下去了;

勉勉强强告辞;

德邑公主刘婓在刘彻略带不忍,刘彻姐姐们略带讥讽的目光中,掩面奔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