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想的一样，所以趁人不备悄悄问了鸳鸯，”平儿顿了顿道，“她说不是。鸳鸯说虽则往日里晴雯总和袭人抬杠，但她原本就是这个脾气，生得好些，难免轻佻孟浪些，但心肠是不坏的。况且晴雯现是老太太那的人，有什么话要告诉也是告诉老太太。这太太么——”

“话虽这么说，不过也难说得清。晴雯金钏儿，一个是老太太的人，一个是太太的，都是牙尖嘴利不饶人的。往后宝玉房里打官司的日子啊，多着呢”凤姐儿冷笑道。

第二天一早，黛玉淑君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金钏儿，穿着两件半新的衣裳，也不装扮，低眉顺目垂手侍立，倒是让黛玉多看了她两眼。进了屋子，却见薛姨妈并宝钗，李纨，迎春姐妹等都已在座了，倒是有些吃惊，薛姨妈母女两个称病已经好几天不曾来过贾母这边了。

黛玉淑君上前请安问好，贾母连连招手让她们姐妹俩坐到自己身边。贾母摩挲着黛玉淑君两人朝薛姨妈母女道：“这两个丫头刚来时，我看着身子着实单柔，就怕她们两个到了新的地界不习惯。”说着又拍了拍黛玉道：“尤其是她母亲，自小娇惯坏了，一去了南边就不习惯，调理了一年多才好些。谁知这两个丫头竟是身子壮实的，来了这么久连咳嗽都没听到一声。”

薛姨妈赔笑道：“可不是，我们家宝丫头刚来时也不惯的，现在好多了，到底是老太太家的水米养人。”

“宝丫头是个好的，知大礼又不多话。如今身子大安了，就多和妹妹们一道顽顽，做做针黹看两句书，闲来偶一玩笑都是好的。”

黛玉听了贾母的话暗自好笑，冷眼看着贾母、王夫人一副言笑晏晏的慈祥模样，薛宝钗她们母女俩也是神色如常，陪着贾母说笑，旁边又有凤姐儿插科打诨，气氛倒是很不错。

贾母看了看淑君坐在身侧，一句话都不说，神色恹恹的笑道：“这几个丫头才不耐烦我们说的这些话呢，让她们自在去吧”

淑君抬头向贾母撒娇道：“我知道外祖母肯定是心里痒痒想斗牌，想赢薛家太太并凤姐姐她们的银子了，看我们这么没眼色就想撵我们走了。”

贾母摩挲着淑君笑道：“把你会说话的，原本我倒是没想着斗牌，被你这么一说倒确实心痒痒了。”

凤姐儿听了这话掩嘴笑道：“不是老太太心痒痒，是我的银钱呆不住了，想着要和老太太的银钱去做伴儿呢”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笑指着凤姐儿，“这猴儿惯的不得了了，连我都敢取笑起来了，恨的我撕你的嘴。”

“罢，罢，我知道老太太现如今有了这么两个乖巧贴心的外孙女儿，就看不上我们这起烧糊了的卷子了。”凤姐儿努了努嘴道。

一时众人嘲笑了会子，贾母王夫人几人斗牌，黛玉淑君姐妹几个就起身随着李纨出来了。因着宝钗跟在后面，黛玉几人有话也不好说，都是默默走着。眼见快出了后院了，却是越走越慢。李纨在前头不时转过身来看看黛玉几人，却见这几人私下里互相使着眼色，眉毛官司打得火热，不由得心里好笑。突然止住了脚步向宝钗笑道：“宝姑娘，我烦你家莺儿有事，你若是得空就往我那去坐坐吧。”

宝钗看了看黛玉几人笑了笑，就答应着跟着李纨一径走了。淑君忙叹了口气悄声道：“好险，差点就甩不掉了。走吧，妹妹们都到我们那去吧”

众人点了点头，一径回了沁芳院，一进了屋子，探春就问道：“秦姐姐林姐姐，袭人那事，你们又知道了什么没有？”

“还是和昨儿一样，就那么点子事。”淑君摇了摇头道。

“今儿早上我们恍惚听到一句，说袭人犯事是晴雯治的。”探春压低声音道。

“晴雯？怎么会？”黛玉接口道，这原先不是说袭人给晴雯使绊子嘛，这怎么成了晴雯给袭人下眼药了？

“袭人和晴雯两人素来不大对盘，袭人比之晴雯更柔顺一点，也是更得人心。晴雯那个丫头么，姐姐们也知道的，不太安静，总喜欢争个高低，因此常常和袭人拌嘴，所以就有人私心揣测是晴雯做的手脚。”

探春话音刚落，就听见淑君开口道：“我看晴雯倒是好的，也不屑于去做那些事。既然袭人究竟也没什么大事，这件事也就不要再提了。都快过年了，还不说些高兴的事情啊”

“淑君姐姐说的是，晴雯那个丫头确实是个刚强的，况且袭人也无事，就不必再说起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说到底这些事也不是我们应该理会的。”迎春点了点头道。

探春听淑君迎春两个都这么说了，也就只好收了口不再提起了。

且说那薛姨妈和贾母等人歇了牌后就和王夫人一道回去说话儿了，薛姨妈趁着没人赶忙问道：“姐姐，到底是什么事惹你发了这么大的火？我们也没听真切。”薛姨妈昨天在家听说王夫人要把贾宝玉的丫头撵出去发卖了，还心头一喜，看来自己的叮嘱有用了。再一听是袭人的时候，别说薛姨妈了，连宝钗都是听住了，怎么会是她？薛姨妈立马就想赶过来看个究竟，被宝钗好说歹说拉住了。今日过来又斗了半日牌，连句话都没机会说，薛姨妈早就憋得心痒痒了。

“哎，昨儿是我气糊涂了，在宝玉房里就发落了起来，要是当时不叫嚷出来，暗地里发落了，哪有这么多事？”王夫人叹了口气道。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夫人恨恨道：“还不是袭人那小蹄子，勾引着宝玉做出了那等子的事情”

薛姨妈听了这话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事？直到看到王夫人面有窘色，这才恍然大悟。这，这才多大啊自家的薛蟠再混账，也不曾这么早就——

王夫人看着薛姨妈面色古怪，叹了口气道：“那日里你同我说了那些话后，我就打算要去宝玉房里好好察访察访，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再加上又快过年了，也怕惹老太太生气。谁知宝玉的奶妈子来悄悄回我说，撞见了那蹄子勾引宝玉，你说我能有不气的我赶忙过去一审，那丫头就全说了。幸好只有她一个这么下溅，别人也都不知情。”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素日看着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薛姨妈惊讶道。没想到自己暗中观察了那么久，还是被那个蹄子糊弄了过去，幸好这次查了出来，要不然这么有机心的屋里人，宝丫头若是嫁过去那可得吃亏了

“可不是这么话说的，我以前一直不理论，料想着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自是懂规矩的，谁知竟是看错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哪里能操心到这些事上头去。我看这家里的事体，也都是姐姐在撑着罢了，虽有凤丫头帮衬着，那也是天天丢下钯儿弄扫帚的主。天天小事三五十件大事二三十件，还不是事事都是姐姐在操心”薛姨妈觑着王夫人的脸色奉承道。

“所以啊，我的心事，也只有妹妹能体会一二罢了。我的那个大媳妇，只要不在我眼前晃，不给我添烦恼我就心满意足了，再不指望在我跟前尽孝了。凤丫头虽好，也是自己人，可是毕竟是那边的，大太太才是她婆婆，等过些日子必是要过去的，也指靠不上。我如今啊，只指望宝丫头能嫁到我们家，也就不枉费我x日求菩萨保佑了”王夫人看着薛姨妈淡淡笑道。

薛姨妈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家姐姐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和自己说起宝玉宝钗二人的婚事，不由得心下一喜，可是面上却不由得佯装不得已道：“姐姐知道的，宝丫头是要进宫的。其实我私心一点都不想宝丫头进宫，皇宫那地方岂是能站的？她又没有她大姐姐的才貌机变。若是真的能嫁给宝玉，我们亲上加亲，那该有多好。”

王夫人笑了笑，抿了口茶话头一转道：“蟠儿也快到娶亲的年纪了吧，妹妹有没有看中哪家的千金？我和大嫂子也好帮着说和说和。”

薛姨妈听了这话，面色尴尬勉强笑道：“蟠儿真是好福气，有姨妈为他操心。不过他年纪还小，暂且还议不到这事上去。”

“妹妹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这事哪有嫌早的，现在趁着年纪小，正可以趁早放开眼光挑挑。”

“哎，哎”薛姨妈听了这话，只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忙佯装喝茶，拿杯子挡着脸，诺诺的点了点头。

“若是有看中的，只管跟我说”王夫人又加了一句道。

薛姨妈扶着小丫头出了王夫人的屋子，一路走一路想：蟠儿确实不小了，虽则祖宗的名声还在，产业么也有一些，只是想要找一个门当户对才貌俱佳的媳妇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原先在南京的时候，自家这身份还够瞧。如今到了京城，随便一家都是有些家世牵连的。这沾上了商字，总归比贾家、王家、史家这些大家子矮了那么一头。若是宝丫头真能进宫，自然是不愁这些的。若是进不了宫，看来还真得靠姐姐帮忙给蟠儿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