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 月下清辉
作者:别撒娇了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262

“任何阻碍家族步伐的力量都必须连根拔除,如果他的意志是拒绝背负其责任的根源所在,那,便也一同抹去吧。 首发--无弹出广告”

……

夜,已深。

教室的天花板上亮着洁白而明亮的灯光,与外界的浓郁月sè形成鲜明的对比,层层叠叠的翻书声与写字声充斥室内,像是不定之风狂乱地吹刮着杂草丛生的地表。放学之时将至,原本还算有些书香的氛围顿时被愈演愈烈的躁动声取代,嬉笑怒骂此起彼伏,一整rì的学习使大部分学生感到jīng疲力竭,便趁着这短暂的几分钟充分地交流着一天的有趣见闻,简单的说就是谈论八卦。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

“听说,‘他’今早来学校了!”

“‘他’?额,是他啊。”答话的人恍然,“难怪补眠那会儿硬是给人折腾醒了。”

“你敢再睡死一点么,”另一人说“就算为了高富帅吸引来的妞儿们咱也得倾巢出动吧。”

“阁下高见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娘啊!你做什么?!”

前排的女生恨恨地搁下厚词典怒道:“你才高富帅你全家都是高富帅,这年头高富帅算的上褒义词么,偶像级的人物拜托不要用那么煞风景的词好么!”

“我知道,可你要打就打他啊你打我干嘛!”

“你知道我视力不好……”女生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

“这一切都是风海境惹的祸。”被打者望月兴叹。

“风海,境?”

“谁的声音?”女生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很是瘦弱的少年,十四的认真劲让人实在不明就里。

女生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在她的印象中,这少年很少在班里说话,绝大部分也是被动xìng的生硬答复,所以现在的情况可说是分外少见。

她刚想试着友好地对这少年解释那位被蔑称为高富帅的奇葩的光荣事迹时,这看似呆愣的家伙却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硬生生地将脑袋转到另一边。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忍不住插话。

女生摇了摇头,瞧了眼窗外的夜sè便开始收拾东西。

只剩下先前的两人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

“风海大少平时都忙着管理家族产业,下次见他恐怕还得等上一个月。”

“没想到连你也……有必要这么推崇他么?”

“说实话,”另一人淡淡道,“这里的人谁不推崇他,我们推崇的东西他都有,不推崇他推崇谁?”

“哈?”

“跟你说了也不懂。”

“切。”

“据说,风海境还有一个弟弟。”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消息哪来的?”

“唔。”另一人陷入了沉思。

“等等,你一个劲地盯着他作甚么。那个,真,真什么来着。”

“斟言。”另一人摇着头,“你看他们俩像不像,风海境和他。”

被叫名字的少年大概已经发呆了好一阵,闻言略带困惑地望向这边。

“头发颜sè都不一样好么,你脑袋被门挤了!”

“去死,我是说感觉。算了,跟你这种人是说不通的。”

“我勒个去!”

……

他微微阖上眼,试图缓解这种仿佛扭曲着全身一般的压抑感,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在意旁人。少年皱起眉头,胃部一阵阵地痉挛,他颤抖着,冷汗自轮廓流下……

这个名字不由勾起他的些许记忆,置身于记忆所指之处的感觉就如同此时此刻,如若是重名还好,若不是……

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在吵闹喧嚣的人群中,少年慢慢地伸出手将眼睛捂住,仿佛不愿让人瞧见他此时的神情,又或是不愿瞧见别人此时的表情,周围的喧闹声便是最好的掩饰。

铃声响起,所有人微笑着各自对望一眼,好像对今天的八卦成果表示满意,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东西。

他站起身,拖起书包就想走人,胳膊却冷不防被人扯住。

“干什么。”他回头生涩道。

身后的人少见地没有让他感到任何恶意,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人,确定这人绝不存在于以往的记忆中。

“首领说,想和你谈谈。”

“风海境么……”他喃喃念叨这个名字,深暗的瞳孔一瞬间终于有了些焦距,“很近啊。”

“什么?”

“他寻找的东西,一直离他很近啊。”

说完,自顾自地走出教室,恢复了生人勿近的神sè。

直到四周的景物已被黑暗所笼罩,斟言才慢慢停了下来,艰难地深吸了几口气,头昏脑胀地跌坐下来,强烈的眩晕感折腾得他几近脱力,眼前一阵发黑。

好半响,斟言缓缓直起腰,找了处断墙轻倚着,仰起头闭上眼,感受柔软的夜风轻拂过他的脸颊,静静抚去他血液的激荡,清朗的月光照在他稍稍恢复了点血sè的脸颊上,寂静无声。

又过了一阵子,他才慢慢起身,用袖子擦去额上的冷汗,紧了紧衣衫,背着书包缓步靠近远处灯火阑珊的世界。

清凉的夜晚,能够减轻他一整天的压抑,穿行于广厦高楼中,霓虹夜灯争相闪烁,刺伤人眼,少年缓慢地行走,低头仔细辨认着回家的路。他的家离这儿有些远,穿过了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在连路灯也没有的城郊边缘,他父母花重金修建了一所别墅,自昏暗处彰显其与众不同的奢华。

抛去了无数的炫彩霓虹,在最后一粒夜灯也不见了踪影的地方,月光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幽香的泥土,葱绿的新叶,在疏朗的树影下,被月光染成了一片奇异的世界,静谧而又祥和。少年舒服地叹了口气,心里的压抑总算是消除了大半,他放心的笑起来,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率直而又轻松。

一抹黑影自树丛中一晃而过。

在月光下,这座崭新的别墅就如同一个漂亮的首饰盒,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珠光宝气,只是内部漆黑一片,没有半分生气。

他停下脚步,有些犹豫,身后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刹车声,似乎之前正以相当大的时速行驶。

黑sè林肯赫然出现在身侧,后座车窗滑下,金发的青年优雅地冲他笑了笑,紫sè的眸子忽明忽暗,这个疑似混血儿的家伙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小朋友,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很容易被打劫的。嘛,总之还是好久未见。”这家伙说话的口气摆明了是哄小孩。

他似乎对眼前这人有着些印象,可又不想为此重温以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一程吧。”那人友好地提议。

斟言摇头后接着走他的路。

金发青年见状轻笑,顿了顿,低声道:“夜儿。”

话音刚落,前排车门倏地大开,一抹金sè的影子无声窜出,猛地撞向了犹自发愣的少年。这是一个金发的少女,同样深紫的眸子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斟言同时注意到的还有她手上凛冽的寒光。金发少女微微下蹲,带起寒光反手一划,银光直贯少年的咽喉!

一瞬间,风海夜只觉得眼前景象倏然扭曲,而斟言却已消失不见。

风海夜沉默地站起来,面无表情,握着长匕的手却是微微一紧。金子似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荡起惊艳的弧度度。反观早已站在她左前方至少。”

斟言犹豫了片刻,谁知娇憨的姑娘径直扯住了他的领子强硬地将后者的脑袋拖向她的方向。

距离太近了,即使在月sè里,少年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每一根睫毛,她的蓝眼睛里映着一个人影,而她的脸上写满了对他的不满与嫌弃。等等,嫌弃?僵持了半分钟有余,他总算不好意思地将眼神移开,少女只当他终于有了悔改之意,骄傲地挺着小胸脯恢复了悠然之态。

“仅仅知道等待和忍耐,不是真正的聪明。”

少年像触电似的一震,放眼望去那少女端的是一脸高深莫测。

“一个人的心态好比琴弦。”

“不要对牺牲抱有恐惧,再过不久,你就会有第三条路可走。”

话音刚落,少女便被自己的奇怪发言给逗笑了。

“不知怎的,看见你的表情就想这么说呢。”

……

斟言抓着庭院的栅栏,就像是牢中的囚人。

有人停在了身后。

“少爷,那些人……”

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黑影,宽大的黑袍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不辨年龄,手中提着一个长长的黑箱子,他的狙击枪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晃了晃黑箱子,绝对的黑sè在明朗的月光下没有丝毫的反光,像是一个噬人魂魄的黑洞,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的少爷不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斟言不耐烦地摇头。

“可是……”黑衣人yù言又止。

“真荣幸你竟会来询问我的意见。”斟言面无表情地摸索着钥匙,慢慢地道。

“主人说少爷您即将继承斟家家主之位,必要的决策权我们将会慢慢交还到您的手里。”黑衣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斟言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是么。”

“少爷,您是家族未来的领袖,也是除祖师以外唯一一个能够再次将斟家推向顶峰的人……甚至还会超越他,您的血统和力量,将会为我们斟家带来无法想象的荣耀,您将成为我们的……神。”

“所以呢?”

“若有人胆敢冒犯您,便是对斟家的极大侮辱,属下建议,应立即对那些极恶分子施以刑罚。”

“…………原来是这样。”

“少爷?”

“原来这样做会让你们感觉到侮辱……真是有趣。”

斟言站在墙边的yīn影处,轻抱着双臂,看不清表情:

“我并不介意也没办法否认被斟家当成走向巅峰的垫脚石……哦不,是‘神’,只是,希望你们别把这种事说的那么神圣,可以么?因为这对我来说,也是种极大的侮辱。”

“少爷你……”黑衣人的声音透着股难以掩饰的讶异,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少爷一向是个沉默寡言却又温柔懦弱的家伙,对大多事都是逆来顺受,除了……

yīn影处的少年低低一笑,缓缓地卷起袖子,苍白的手腕上,突兀地爬满了十几道暗红的伤痕,交错盘布,与周围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黑衣人知道这几乎每一条伤痕都曾直直的贯穿动脉,他们两人间虽谈不上有何感情可言,可毕竟多年的相处下来,倒有了些许默契。

“看来你所谓‘必要的决策权’也不过如此,我甚至没办法赦免几个因为跟我开玩笑而被你们胡乱审判的朋友,那么这些,足够你收回前言么?”

他眯起了眼睛,略带期待地盯着他。

黑衣人定定地看着那些伤痕,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明白这种时候惹急了少爷所造成的后果可能是自己绝难承受的,不是来自眼前这人,而是自己那暴怒的主人。他杀过很多人,可他仍旧畏惧那份高高在上的威压。

“是,少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对方又是沉默不语,良久,轻轻放下双手,从yīn影处走了出来,清澈的眼中带着歉意:

“抱歉,稍微有些过了,请别介意,你……夜深了,早点睡吧。“

黑衣人简直怀疑自己刚才是在做梦,做了一场非常无厘头的怪梦,以前的少爷似乎又回来了,带着熟悉的温柔怯懦,甚至会因为自己稍有些过激的言行而道歉,其实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错,只是,这都是命,他们两人,谁都没有权利去夺取主宰权。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黑衣人沉默地走向了自己的住所,忽然脚步一顿,他感到楼内的心跳变得紊乱起来——作为斟家的高层,血统为他带来了超乎常人的“斟言”。

少年复又望着那轮明月,眼中却是一种渴望与憧憬,但更多的却是迷茫,就如诗中所说,他讨厌现在的生活,但是,他真正追求的生活是怎样的,却是不甚明白,或者说,没有机会明白。

斟言发现自己有些迷失,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被孤立,寒意无休止地灌入背脊,少年只得无奈地承认自己的无力。

“你的诗,不错。”一个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思索,似是酝酿了半响才开口,若在平时,他一定会立马跳起来大叫有鬼。

可今rì,今时,他只是微微皱眉,转身面向声音的来源处,淡淡道:“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衣柜门倏地开启,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利落地一脚跨出,十呢?”

“默。”对方纵身一跃,融入茫茫月sè中,留给少年一个飘忽不定的背影。

“默?”少年低低地重复一句:“本人倒是和名字不大相衬。”

他并不知道,默从不和无关紧要的人搭话,或许那时便有感觉吧,在不久的将来,命运会将他们,还有她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默并非常人,他一早就明白,正如他所说,今rì之缘,明朝逝水,刚才已经永别,两个世界里的人,无须更多交集,只是……

“呵,我如何不明白,只是他们,至少有选择的权利吧。可是,我……斟家,斟家!”

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凭什么,你们凭什么阻挠我,凭什么束缚我,凭什么……以种种荒谬可笑的责任,加诸于我……凭什么……”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我讨厌你们啊,讨厌一辈子待在家族里任人摆布……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

他无意识地握拳,紧绷的手腕带起伤口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斟言有时想过,若剥下了斟家继承人的名头,自己究竟还剩下什么,而他又如何过着自己向往的生活,可是,一片空白——他还缺少时间,去仔细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每一个人,然后慢慢思考,想明白一些重要的事情。

……

“少爷,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下人,何须在意。”

“少爷,这不是您该担心的,交给我来便好。”

“少爷,这女人无知,冒犯了您,请让属下代为惩治。”

“少爷,请注意您的言行,若就此作罢,以后如何让人信服?恕属下说一句不敬的话,这一切,不都是您一手造成的么?”

……是他?对,是他,一切都是他害的,因为他姓斟,他叫斟言!

“少爷,您已经六岁了,该培养作为首领的必要能力了。”

“少爷,不要犹豫,杀了他,将他当成整个家族的敌人……所有阻碍我们的绊脚石,必须尽快予以抹杀。”

“少爷,那三百人的损失,对家族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这些本是可以完全避免的,仁慈只会害了所有人,好好反省吧。”

“少爷,您是斟家唯一的继承者,别怪属下严厉,您实在太弱了,这样下去,将来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主人。”

“任何阻碍家族步伐的力量都必须连根拔除,如果他的意志是拒绝背负其责任的根源所在,那,便也一同抹去吧。”

……

直到黑暗再次笼罩了房间,少年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月亮仿佛被乌云遮住了,只留下一团淡淡的烟雾。他失神地看着,单薄的身体定定地立在那儿,刚才的神采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似的不复存在。月下的感怀,追忆,愤懑,皆是化为了一抹淡淡的无悲无喜,他无力地坐倒在地,抱着肩膀缩成一团,不住发着抖。

没有月光的照耀,原本疏朗如画的树影顿时显得yīn森可怖,就像残忍的恶魔伸出利爪抓向自己的猎物,可少年没有看到,依旧沉沦于深深的疲惫中。

恍惚中,他忆起了儿时的剪影,自从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冰冷的仆人敷衍着照顾,偶尔会有一位老者来看望他,对自己很是关心,记得有一次少年从仆人口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似乎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向其询问时,这个苍老的先生竟然哭了起来,现在想起来,依旧是困惑不安。而后便是一对陌生的男女在他面前笑得奇异,之后,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冰冷模糊的面容及声音,以及茫茫没有边际的未来。他们表面上将他作为下一任领袖一般培养着,实际却和培养一个工具无异。

他一直明白家族中存在着抹除意识的手段,只不过非必要情况极少用到,当被告知自己也可能会面临这样的命运时,他着实胆怯了,抱着这种心态,不断麻木着内心的憧憬,他明白,一味的忍耐与等待是不可能使情况有所改观的,可他早已失去了改变的力气——在一次又一次近乎极端的挣扎和反抗均以失败告终后,他终于承认输得彻底。

三年之后,十六岁时,便是正式的继承仪式,他会重回家族,而后渐渐习惯那种生活,习惯是一种相当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当它作为主人控制着你的时候,你根本无力反抗。

想到自己未来的模样,绝望如山一般向他压来。

乌云散去,月光再次明朗起来。

“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如果有这个机会,我是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去做的啊。”

即使知道不可能,也无法抑止的想着。

“纷繁盛世,易散浮云,奈何独醒。言已尽,休道别离。”

为他人活着很累,而被迫着为他人的期许而活,毫不犹豫牺牲掉一切……当真是生不如死!

……

心口一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一发不可收拾,刺目而惨烈。少年不知道,他的瞳孔此时正泛着诡异的苍银。

紧接着是仿佛电击后的酥麻,少年无力地挣扎,仰起头,赫然发现头顶的月光不知何时已被划分为六个区域,赤,橙,黄,绿,青,蓝各占其一,妖异而炫目。

“我到底……怎么了?”看着满地的鲜血,斟言低笑着喃喃道,听说人死前的一瞬,会回忆起很多事,很多人,似乎真有这么回事呢。

满地的尸体,白衣的男子静静仰躺在地上,脸上写满了不甘,刚刚满月的婴儿被他的母亲紧紧抱着,交托给一位悲痛yù绝的老者……

他们,是谁?

……今天似乎遇到了很多不同的人呢,金发的青年和他身边同样是金发的少女,蓝sè长发的娇憨少女,还有潜伏在衣柜里的劲装少年,是叫“默”吧,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和他们聊聊,或许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可惜……

斟言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早已不甚清楚,瞳孔渐渐失去焦距,无尽的黑暗摧枯拉朽般侵蚀了所有的神智,斟言缓缓地闭上眼,然后,然后……

然后就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