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隐(1)
作者:别撒娇了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148

少女十指指甲自染血的那一刻起便宛如地狱的铁爪,还是洁白如玉,却分明变得不同了。

战场上,血爪过处,血肉寸寸分离飞散,红白物体分外鲜明。只有少女一人舞动,便是漫天血光划破空气,毫无阻滞地割裂人的血肉,血雾像极了夕阳的云霞,应战的武士们渐渐不敌,少女速度越来越快,之后甚至消失了身形,只有不住弥散的血sè雾气及其内密集如雨点的寒光爆闪,道道迅疾如闪电如奔雷,人命如芥草,被残酷狠决地一齐收割,直教人肝胆俱寒!

她的脸也由一开始的陶醉痴迷变得木然呆滞,对血的渴望仿佛已经变为了一种本能,现在的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只能探知到活物,并毫不犹豫地将其变为死物。

这种速度的封杀,光明系魔法根本救不过来,只要他们靠近,必会被无情地撕裂。

“拉米亚先生,前方,前方即将抵挡不住,请您……速速撤离……”浑身浴血挣扎跑过来的武士摇摇晃晃地跑过来,用尽力气挣扎着说出了这段话,然后仰天倒了下去。

拉米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坚持住,阵法即将完成!”风海临一咬牙,硬声道,“在这样下去,她恐怕会将整个万兽之都的人类全都屠杀干净!”

“啊……是!”

他费力地瞪着那血雾,满眼腥红的一片,只觉得无数的亡魂正迎着那风声嘶哑哭号。

“这才是地狱啊……”他缓缓地自言自语。

漫天繁星中,有几颗不起眼的小星以令人难以觉察的速度闪烁起来,它们本是极为分散,却像是在这闪烁的频率互相呼应,渐渐聚集起来。

最后,在一片巴掌大的范围里,几颗星终于停止了运动,然后,这几颗星的微光无声地一缩,像是耗尽了能量。

她自然不会注意到,在她肆意残杀时,几丝不极淡极浅的光线已深深扎入厚重的泥土中。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光丝被shè入地里,无数光丝纷纷攘攘,像是小河边的芒草,它们相互呼应,相互扶持,极细极细的星辰之光流淌于它们每一位成员中,愈来愈盛。

青冥忽然停了下来——她感觉到不妙了。

拉米亚忽的将手杖下压,直指不远处的少女,顿时无数光丝仿佛活了起来,在土地中游移不定,似乎在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在这井然有序的排列中,光线由直立改为斜shè,直指它们中心的少女!

分散开来的无数光丝光芒大炽,周围的一切一瞬间亮如白昼,她情不自禁地将手遮住眼睛,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丝丝缕缕的光丝柔然如一江凝住的chūn水,又坚韧如乌金打造的锁链。她倔强地瞪大了眼,妄想从这光芒中找出那个施术者。

“趁现在,全力攻击!”拉米亚大吼。

……

风海境沉默地看着数十米下无数蝼蚁般的人影拼命用出自己最华丽的技巧纷纷攻击着被困在中间动弹不得的少女。她已经累得摇摇yù坠,却还是挺直了背脊艰难地站住,支撑着自己的护身结界。

“完全倒过来了。”

“嗯,因为对方有一位强大的星相师。”米契尔点头,“现在的她无法靠近那位星相师,所以只能任人宰割。”

“我还以为你会为她打抱不平呢。”

米契尔没理他,径直问了一句,“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什么?”

“明明被嗜血咒印控制了,却是没有变回兽型,为什么?”

“……”

米契尔认真地看着他,“在月宫的时候,小青发狂不是变成了一只青sè的狐狸么,那是她的原型,战斗起来应该更加得心应手,即使那个阵法也不一定阻止得了她。而她现在已经成年,可即使被种下了嗜血咒印,却依然未有变化形态,这是为什么?”

少女额前已满是汗水,因为过度的脱力,咒印的影响反倒减少了些,赤红的眼底不时闪出一丝清明。

风海境看着她,她也看着风海境,他们几乎同时得出了结论,风海境偏过头去,状似无意道,“她可是要死了,小红还不打算出现么?”

米契尔歪着脑袋,“可他只要一出现,就暴露了行踪。而月宫的人不杀掉他是不会罢休的。”

“这么说又回到那一天了?”

“……嗯。”

“天,”风海境有些无力,“这男主也太悲催了吧。”

他又想起一个问题,“月亮井那次,如果他不管小青,自己一个人能够平安逃出去么?”

在他看来,这种绝境,如果不用时之禁锢这种顶级秘法,即使以他的聪敏,长老真的想杀他,怕是也根本没法脱身的。

“不知道呢……”米契尔皱了皱小鼻子,“不要问这种问题,如果一开始就没打算救小青,哪还会发生这种事?!”

……

“坚持住,快要成功了!”

领头的武士抡起一刀劈向那已被消磨耗尽的一层薄薄的结界,结界发出一声嘶哑地响声,仿佛临死前的挣扎,硬生生将刀口弹了开去。

紧接着,武士的身后飚shè来一只纤长的羽箭,火元素疯狂涌动,乍一接触结界便猛地爆炸开。武士暗哼一声,没时间跟他计较,嗖地缩身向后疾退。不远处轻衣薄甲的弓手骄傲地扬起头,再度搭上一根羽箭,却被少女隔空一指刺了个透心凉。

弓手的尸体向后倒下,三颗硕大的陨石不分先后地掠过他朝少女身上砸去。

青冥凝目望去,紧咬银牙,抖手拼尽力气加固结界,这一刻,她只能一个人独自挡下,心中不知为何竟泛起些许悲凉之意。

从何而来?

她不自觉地仰头望着夜空……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在无数不眠的夜晚,清冷的黎明,曾有那么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人既是贪恋又是惶恐。明明是幼小稚嫩的双手,却能一次又一次托着自己逃离险境,她不止一次地从他怀里仰头,细细地打量着那个男孩线条柔和的轮廓,或许是尚且年幼,他的眼神清亮恬静,带着与生俱来的善意。大概正是因为这种善意,他才会一时心软救了那只埋在雪地里冻僵了的小狐狸,才会愿意将自己的血分给饥饿的她,才会甘心被她拖累至斯!

痛苦地闭上眼,她宁可当时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人的手,即使被永世封印,魂飞魄散,也好过rìrì思念,夜夜忏悔!

为什么,即使到最后,也不愿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远处,强烈的元素波动在数十位魔法师的共同施力下完成,她躲得过么,即使侥幸撑下,还有下一波,再下一波呢?

若他知道当rì救她便是今rì的这种结局,他还会轻柔却坚定地放开一直紧抱着她的双手,笑着说句,回去吧,它们都在等你……

你到底在想什么!

嗜血咒印已经完全退去,她的眼瞳再度变回了原来的天青sè,同时,她的全身长出了长长的青sè的绒毛,她的身体也开始逐渐长大……

“不好!”拉米亚瞪大了眼,在魔法师们轮番的魔法轰炸下,人们的肉眼已经很难看见处在爆炸正中心的少女,可凭他极强地感应力,他发觉,阵内的少女,正在发生着一些改变,一些——可能颠覆整个战局的改变!

“快,退后!”他手杖直指夜空,振声高喊。

“终于……要显露原形了么?”米契尔双眸透亮,亮着股强烈的意志,风海境疑惑地看她,不明白在这种时候她为何会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执念。

人们一愣,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天空上一道暗红sè闪电猛然轰下,伴随着少女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切的一切又归于寂静。

烟尘散去,人们失望地看见那少女并没有倒下,只是看上去有些狼狈,她正捂着左肩,那里有一处被烧灼后的痕迹。刚才那道闪电,虽震到了少女,却也隔绝了周围猛烈的攻势。

青冥喘了口气,似乎意识到什么,迎着那闪电shè来的方向,嘴角缓缓挤出两个字,却不见丝毫感激:“黯然。”

“不错,是我。”

清冷悦耳的嗓音悠悠响起,白衣的少女悠然立于空中,鹅黄的丝带如水波般荡出些许涟漪,她持剑的手腕皓白如雪,随手一挽,透明的剑身荡出几道无形剑气,缠绕青冥的光丝寸寸断裂,消于无形。

“你是什么人!”一个武士恼怒质问,却又惊惧于她的实力,sè厉内荏道,“无关者速速离去!”

被叫做黯然的少女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正yù挥剑将他整个削去,却终是荡剑回锋收入剑鞘。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青冥一愣,忽的狂喜问道,“是他让你来的?”

“哼……”黯然轻哼,“奉公子之命,将你带入埋藏之地。”

“不!我要见他。”

“愚蠢,”玉雕的面容上顿时蒙上一层煞气,“到现在还不明白么……满腔杂念,何以看破敌人的真正用心!”

“你……”

“可笑,你问我为何会在这里,怎不想想,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我……!!!”青冥闪过一丝迷茫,接着,面sè惨变。

“埋伏的人可就在附近呢,你说,我能带你回去么?”黯然抱着手臂,冷笑不止。

“他……还好么?”

“你说呢?”

“……”

青冥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神情再无先前的激烈,只见她面容惨然,眸sè明朗。

“好,我跟你走。”

她合眼,身形化为一束流光,飞快移向黯然。

黯然依旧冷笑,甩手一轮法阵,轮转着成为一道圆形的空间门,两人没入其中,门化为点点粉尘,消散空中。

拉米亚静静地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不语。

埋藏之地?不就是海底的那个……

摇头,懒得再管,听起来今天的事极有可能是一个极大的yīn谋,不过,拉米亚环顾四周,跟他们这些人应该是无关的。

于是,他对着疑惑地望着他,望着天际的人群,以一种恢宏的,如释重负的声音缓缓道。

“各位,红月之劫已经结束,我们今rì的牺牲将换来未来数十年人类的安宁!”

……

风海境瞥了一眼奋笔疾书的米契尔,“喂,你该不会认识那什么小青小红吧。”

“岂止是认识,我……”米契尔愣住了,嘴角一抽,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咬牙切齿冲风海境道,“怎么可能,我是道听途说的,你好烦喔!”

“……”

风海境翻了个白眼,继续趴着身子关注着底下的发展。

……

即使心中仍存有疑惑,人们在听到拉米亚的声音后,顿时放松了所有的神经,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有的人干脆一头趴在地上呼呼睡去,丝毫不管自己的行李是否会被人全部窃走。风海家的施救人员全体出动,在广阔的战场上仔细地搜救者尸体堆中每一个可能活着的躯体。

风海临抹了把汗,将外套脱下抛在空中,表示庆祝,涌动的人群纷纷扑上争抢,分享着战后存活下来的喜悦。

而更多的人则是愈加崇拜地望着站在人群中间的大星相师,在他们的认知中,今rì的胜利全凭这位先生的预言以及临场的指挥。

传讯晶石里传来教皇的祝贺声,拉米亚只是浅笑着不语。

然后是各路势力的领袖人物上前道贺,教皇殿和三生殿这两个领头的不在,他们自然是趁此机会一齐拥上来巴结逢迎。

狡猾的jiān商早已告了声歉奔回去主持他的救援(赚钱)事宜了。

在这种嘈杂的喧闹声中,见惯了场面的拉米亚还是应答得游刃有余,只是,恍惚间,他记起了几个小家伙似乎有点冒充隐士将麻烦全推给他的嫌疑……

“拉米亚先生,我们能成功抵御这次的劫难,全凭借您的力量!”

全凭?他又不是神……

“这……老夫所做的,不过一星芒之阵而已。”

“先生说哪里话,若没有您的帮助,恐怕谁也不知道今rì的祸乱,万兽之都也会在一夜间被整个血洗。”

拉米亚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以及他们身后的人群,许多人死了,换来另许多人的荣誉,战场上的胜利者,从来只有活下去的人。这些人回去后,所处的地位及权利必然会有大幅度的上升。

这些,本不是他一个老家伙可以说什么的,所以他只是翘了翘嘴角,借由他们的口,完成自己的目的。

“其实,此次红月之劫,并非由老夫所预言……”

“!?”

拉米亚在心里暗笑一声,面上依然维持着他庄重严肃地皮相。

“那rì,是老夫的四位隐士友人夜观天象,将消息传于老夫,为着不让世人所知……只是,此等功劳,老夫不愿贪为己有,而又本着四位友人的意愿,不便透露名姓,请各位见谅。”

“………………”

活成jīng的老家伙们无疑是最擅长推卸责任的,而不论多么巨大的功绩被他这么无厘头地推给那四个究竟是否存在都不知道的所谓隐士,目的说到底不过是让这个功绩也变得无厘头罢了。

拉米亚在一众人呆滞地神情中施施然拂袖离去,脑中忆起许多年前已故的隐士师父曾说过的话。

“古人曾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拉米亚,为师愚钝,此生所学,功力终究只归于中隐。隐士隐士,谁说一定得居于与世隔绝的山间小径?记住,待师父死后,你便离开帕斯提,外面的世界很大,你须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然后,功成身退之时,做一个真正的大隐,隐于朝堂之上,隐于世界之巅,以绝对的强大掩饰愈加的强大,这,便是师父对你的期望!”

拉米亚不易察觉地微微仰头,许多复杂的情绪混合起来,在心里泛起丝丝的苦意。师父,徒儿现在努力了这么多年,算是达到了您的期望了么?如果没有,时间还有许多,徒儿也会如那一rì对您保证的一样,一往无前地坚持下去,只希望您能安心。

……

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笑着对一干人等半开玩笑道,“将天意传达于人,能人所不能,隐于世,不名于人,诚圣人所为!若不知如何称呼,便以四圣为名吧,呵呵……”

飘渺的笑声带着些旷然漫延,在今rì晴朗的夜空下尤为深远,人们静静地望着这深沉如海,率xìng如风的身影,一时间感慨万千。

四圣之名,便是从这一rì开始流传于世,并在他们四人rì后的活动中,逐渐响彻整个天空!

“你们这群小家伙……想跟我斗?”此时的星相师却是分外的得意。并开始考虑起数年内是否搬回隐士之都度假几月顺便祸害几位老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