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第二十五节
作者:猛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493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二十一节

九月下,洛阳,显阳苑。

骠骑大将军李弘到了洛阳后,没有进城,而是在显阳苑扎营,建洛阳行辕,信守自己不进洛阳的承诺。同时向大臣们一再表示,只要长公主和朝廷过了黄河,自己马上率北疆军主力返回河东。

由于长公主和朝廷回迁洛阳的事已经商量妥当,十月秋收秋种也即将开始,各地州郡大吏们随即向李弘和朱俊告辞。李弘为了感谢大臣们,特意在行辕置酒相送。

李弘知道这次各地州郡大吏之所以能在接到自己的书信后急赴洛阳,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搁置分歧迅速达成诸多协定,不是因为自己的强悍武力,也不是因为刘和带到洛阳的那份天子将国事尽数托付长公主的承制诏书,更不是因为袁阀的尽力相助和袁绍诚恳的劝抚,而是因为当前越来越残酷的形势。

各地州郡大吏们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匆匆到京,希望能够依托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严整合力量,尽快扭转当前危局。这既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也是为了国祚社稷的长久命运。

两年了,从桥瑁、袁绍等人接到三公檄文举兵讨董以来,董卓不但没有死,反而越来越厉害了。而更加可怕的是,黄巾军暴乱的浪潮席卷了大汉半壁江山,从张角到张牛角到张燕,他们都没有把黄巾军发展到今天这种势不可挡的地步。如今西面有董卓,东面有黄巾军,这两个敌人中的任何一个如果不立即加以剿杀,任由他们发展,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必能倾覆社稷,横扫天下州郡。

现在董卓正在关中舔着自己的伤口,恢复元气,随时都有可能呼啸而下,肆意吞噬州郡。而各地州郡却因为陷入和黄巾军的苦战,伤痕累累,再加上骄恣枉法图谋不孰的州郡大吏越来越多,尤其是袁绍的做法,让大家心怀不满,彼此不再信任,这直接导致了各地州郡力量的削弱。这时各地州郡如果遭到董卓和黄巾军的前后夹击,其命运可想而知。所以袁术、许玚、周乾、袁遗、张邈等州郡大吏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把阻挡董卓出关的希望寄托在骠骑大将军身上。只要董卓不出关,只要董卓和骠骑大将军互相牵制,他们就能腾出足够的时间互连纵横,以最快的速度击败黄巾军,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自己的实力,然后再图稳定社稷之策。

天下已经大乱了,这一点,州郡大吏们都很清楚。今天这种局面的形成,不是因为黄巾军的强大,也不是因为董卓的强悍,而是因为大汉失去了天子和朝廷,失去了凝聚力。各地州郡失去了指挥和方向,只好各自为政。结果力量骤然分散,拳头张开之后,五指没了力气,只好任人宰割凌辱了。

李弘在给诸位大臣的书信中充分表达了这种意思,我们之间的矛盾不过是皇统、是观点、是治国策略方面的矛盾,我们之间的争战不过是内讧、是兄弟阋墙而已。我们完全可以搁置分歧,求同存异,然后在长公主和朝廷的指挥下,联合力量,共击叛逆。等将来社稷保全了,百姓安定了,我们可以在朝堂上慢慢解决分歧,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解决分歧,要兵戈相见,要玉石俱焚?

州郡大吏们面对关中虎视眈眈的董卓,面对排山倒海一般的黄巾军,面对北疆军血淋淋的战刀,面对袁绍、袁术、孙坚、刘表这些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地方势力,也只有选择到洛阳议事了。

周乾、张邈、许玚、徐璆这些人和袁绍、袁术的想法其实一样,他们既不相信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承诺,也不相信长公主和朝廷的作用,他们需要利用长公主和朝廷制约骠骑大将军,需要利用骠骑大将军的武力对抗董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和发展自己的实力。所以他们很爽快,很慷慨,也很合作,该让步的统统让步,不该让步的就先放到一边,双方都没有任何损失。

李弘对各地州郡答应上缴赋税的事根本不抱希望,他只要粮食,北疆缺的不是钱,而是粮食。扬州、豫州两地的州郡大吏答应了李弘,今年十月秋收之后,可以卖一部分粮食给北疆。另外,刘表也回书李弘,只要袁术让开通往襄阳的路,北疆商贾可以到长江两岸的所有郡县去买粮。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李弘的预料,他担心事情出现变故,立即从府内挑选了十位掾属,每人带一百名虎贲卫士携带钱财急速南下。李弘对他们说,不管想什么办法,无论是陆运还是水运,你们都要把粮食买回来。即使是明年春上回来都没有关系,只要有粮食到北疆。

筵席上,大臣们喜笑颜开,相谈甚欢。

临近散席时,李弘说,按照行程推算,长公主和朝廷十一月底可以抵达洛阳,然后就是筹划重建新朝的事。在坐诸位大人今年年底肯定要回京议事,到时你们再聚。当然,我是不在了,至于留驻洛阳的北疆军,在南北两军重建之后也将即刻撤回河东。振兴社稷的大业,就仰仗诸位大人的努力了。

由于长公主得到了天子的承制诏书,她现在可以代行天子事,拜封官爵,所以朝廷的庞大机构也就可以全部恢复了。李弘说重建新朝其实就是指长公主要拜封三公九卿,重置百官。当日刘和到京后,把那道空白圣旨悄悄递给了李弘。李弘召集张温、徐荣三人私下商议了一下,随即由张温主笔,写了一份承制诏书。有了这份承制诏书,长公主可以名正言顺地主掌国家权柄,那将来的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大臣们听了李弘的话,并没有多少兴奋之色。大家谦虚了几句,又奉承了李弘几句,然后纷纷告辞而去。

李弘特意送了袁术一程。

“我要谢谢公路兄。上次公路兄让子泰(田畴)带给我的话,让我受益匪浅。”

“呵呵……”袁术干笑道,“大将军和那个田子泰的确是受益匪浅了,但我却受害匪浅。”

李弘笑笑,亲昵地拍拍袁术的后背,“这样吧,我退出洛阳后,就把豫州给你。”

袁术惊愣地看了他一眼,十分怀疑地说道:“你想通了?”

李弘点点头,“我也是被逼无奈,否则我进洛阳干什么?你也看到了,虽然我极力辩解,做了种种努力,但他们依旧把我当作董卓第二。别看他们嘴里不说,但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还是一清二楚。”

“既然这样,你把文台(孙坚)打得那么惨干什么?”袁术不满地说道,“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当初文台接到我的信后,立即带着人马北上,一路杀到洛阳城下。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但结果呢?结果他现在一无所有。你让我怎么做人?怎么对得起他?难道就这样让他两手空空回长沙?他现在就是想回长沙也回不去了。文台和你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李弘苦笑,“我和朱俊大人已经说过了,等长公主和朝廷到了洛阳后,就请文台兄回京重建南北两军。文台兄可以做卫尉统领南军,也可以任职光禄勋宿卫禁中。你看这样如何?能不能补偿他?”

袁术摇摇头,不客气地说道:“大将军,你不要拿这种话来搪塞我和文台。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你还指望我们相信?长公主?朝廷?”袁术一阵冷笑,用力冲着李弘摆摆手,“大将军,你如果把我和文台还当兄弟,那你现在就把豫州给我。文台还是豫州刺史,我还是领荆州,这样我们兄弟还有的做,否则,过了这个冬天,大家兵戈相见。”

李弘诧异地看着他,“你担心什么?难道担心我说话不算数?”

袁术用力拍拍李弘的胸脯,“你怎么想的,我知道,你要粮食,要打冀州。但袁绍也不是好惹的,他把公孙瓒那个笨蛋拉到了冀州,一起对付你。”袁术接着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谁?我是袁术,他袁绍皱皱眉,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知道袁绍接下来要干什么吗?你是不是等着袁绍和公孙瓒先打起来?”

李弘笑道:“是啊,我是在等这个机会,我一个人打袁绍和公孙瓒两个,实在太困难。”

“你以为袁绍是白痴啊?”袁术不屑地笑道,“他前头送走一头狼,后头迎来一头豹子,他找死啊?他的目的太明显了,他就是想把你诱到冀州和公孙瓒誓死相搏,然后董卓就会趁机打北疆。在洛阳和北疆之间,董卓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北疆。你腹背受敌,北疆必定崩溃,北疆崩溃了,大将军还有多少实力?”

“董卓和你两败俱伤,洛阳就是袁绍的囊中之物。”袁术笑道,“你现在把豫州给我,我感激你,我还有时间扩展实力。但如果等到你难以支撑的时候才把豫州给我,我不但不感激你,我还会打你,我会趁机落井下石,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哈哈……”李弘大笑,一把搂住了袁术略显单薄的肩膀,“好,好,我把豫州给你。路中悍鬼袁长水,果然擅长拦路打劫,哈哈……”

“你不要和我打哈哈……”袁术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立即下令让徐荣、颜良、田畴,还有那个吴雄,全部撤出豫州。豫州只要在我手上,豫州的驰道对北疆来说就是畅通无阻。”

“好,北疆军全部撤出。”李弘笑道,“不过,田畴和吴雄要暂时留在阳翟,免得让袁绍知道了,又出什么波折。”

“你不要担心,这事我会小心的,否则怎能杀死袁绍?”袁术高兴地说道,“袁绍拿到了冀州,也就等于拿到了洛阳,他现在就怕你赖在洛阳不走,不去打冀州。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命令各地州郡给你提供粮食,帮你维持洛阳和豫州、荆州等地的稳定。”

李弘连连点头赞道:“你说得不错,这次袁绍的确很帮忙。不过,公路,我说句你不要不高兴的话,袁绍的实力好象比你……”

“你担心你自己的事吧。”袁术笑道,“你留在洛阳要遭到围攻,打冀州又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我看你怎么度过这一关。你如果大难不死,将来我们在长安相聚。”

李弘送走袁术,回到行辕,把自己和袁术的对话对徐荣说了一遍,“你看,我们要不要帮助袁术在洛阳站稳脚跟?”

徐荣想了很长时间,“帮助袁术先行占据洛阳,虽然可以让袁绍、袁术兄弟互相攻伐的时间更长,可以给我们腾出更多的时间稳定冀州。但我们必须要考虑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袁绍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和袁术握手言和。他们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兄弟之间吵嘴打架很正常,说好也就好了。这样一来,袁阀的力量合二为一,不但可以抗衡董卓,也可以抗衡我们北疆。所以我们只能小小地帮袁术一把,让他们两人的实力维持在一个相等的水平上,然后以洛阳为诱饵,让他们兄弟自相残杀。这个办法还是最稳妥的,不容易出现变故。”

李弘担心地说道:“袁术如果不能在短期内击败刘表拿下荆州,我们现在即使把豫州给了他,他也很难和袁绍对垒。我们腹背受敌,他何尝不是?”

徐荣考虑良久,还是坚决摇摇头,“大将军,这个险不能冒。如果他们兄弟携手,北疆就要三面受敌。冀州没有站稳,洛阳我们绝不能放弃。”

李弘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和袁术联手,把兵力全部抽调到冀州,攻占冀州的把握就要大多了。兵力不足,兵力不足啊。”

“如果董卓只是牵制攻击,我们在河东方向就无需派驻重兵。”

李弘苦笑,“他可是一代名将啊。”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十月。

十月初,玉石急报,牛辅、李傕、郭汜、乡济、樊稠、贾诩率四万大军出潼关,北疆军抵挡不住,已经后撤一百里,请求增兵支援。

十月初,典农中郎将张白骑急报,河东屯田兵聚众闹事,河东军屯的秋收秋种陷于瘫痪,请求派兵震慑。

十月初,朝廷圣旨到。九月中的时候,上党郡长子城民屯百姓因为一头耕牛的事和民屯官吏发生纠纷,由于官吏处置不当,激怒了百姓,引发了百姓骚乱。愤怒的百姓随即砸毁了县衙,包围了府衙,继而和前去维持秩序的北疆军发生了冲突。监御史府陈好立即前去调查,不料此事越查越大,上党郡数十名大小官吏和朝廷数名大员全部牵扯其中。朝廷大乱,诸府瘫痪,长公主请骠骑大将军速速回晋阳主持大局。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二十二节

深秋,万木枯黄,满目萧瑟,轻轻拂过的微风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李弘拍拍稍显不安的飞雪,抚摩了几下它雪白的鬃毛,抬头向天上看去。蔚蓝色的天空宽广而深邃,飘逸的白云下,一行大雁正振翅飞翔,向南飞去。李弘疲惫的心灵突然一阵战栗。大雁回家了,我的家在哪?

很长时间了,家人渺无音讯,李弘已经渐渐放弃了这种毫无希望的查寻。如果家人还活着,他们早就找到北疆了,当今天下,谁人不知道李弘的威名?家人大概不在了,大概已经葬身于战乱和灾患中了,虽然事实很残酷,但李弘还是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如果自己能稳定社稷,能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或许自己能让这种悲惨的事不再发生,但自己能做到吗?

李弘喟然长叹。现在洛阳形势复杂,冀州那边毫无头绪,董卓为了压制和削弱自己的实力,又选择在十月这个秋收秋种的季节出击。更让人不安的是,北疆偏偏也在这个时候出事了。李弘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感觉自己心力交瘁,如履薄冰,疲惫欲死。

一行人静静地走在驰道上,气氛很沉重。

远处,几个衣裳褴褛的农夫正在地里忙碌着,他们漠然地抬头看看驰道上的军队,然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李弘专注地看着他们。旁边的朱俊说道:“董卓对关东的破坏太可怕了。弘农郡几乎看不到人,就算有百姓,他们也躲在山里不敢出来。河南尹虽然情况稍好一些,但相比过去的一百多万人口,那就差远了。现在河南尹的二十个县加在一起人口能有二十多万就非常不错了。”

李弘收回目光,转头问道:“关东有半年没打仗了,这半年里都没人回来?”

朱俊摇摇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关东一百二三十万人,这两年因为战祸而死的就有几十万人,一部分被征做民夫死在战场上了,一部分饿死冻死了,还有一部分被当作军粮吃掉了。活下来的人,不是北上逃到河东,就是南下逃到扬州、徐州、豫州和荆州。生灵涂炭啊。大将军说关东没有打仗,可你看看荆州、豫州,看看冀州、兖州,哪里不在打仗?百姓没有活路,只有逃,他们不会回来的。虽然家乡好,可家乡烽烟四起,到处都是废墟,他们回来干什么?送死吗?”

李弘黯然无语。

“大将军,早点回去吧,把北疆保住。保住了北疆和北疆两三百万黎民,也就保住了社稷中兴的希望,保住了大汉振兴的中坚力量。”朱俊语重心长地说道,“晋阳也算是我大汉的根基之地,大汉的列祖列宗一定会保佑我大汉再次中兴。”

李弘没有丝毫的信心,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拱手说道:“大人,不要送了,回去吧。洛阳之事,就尽数托付大人了。”

“再送你一程。”朱俊挥手说道,“请大将军代为呈奏长公主。由于董卓出兵潼关,关东危机重重,所以回迁一事暂时放弃。”

“长公主和朝廷回迁的事,今年肯定不行了,只有等明年了。”李弘叹道,“如果明年北疆情况有所好转,大人也重建了南北两军,那关东的安全基本上就可以保证了。”

朱俊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

十月上,关西弘农城,龙骧将军大营。

(关西这个关是指函谷关,所谓关西就是指函谷关以西,潼关以东的区域,汉代基本上就是弘农郡的范围。而关东就是函谷关以东区域。至于关中这个关却是指从四个方向拱卫长安的潼关、武关、萧关和大散关四个关隘,四个关隘中间的区域就是关中,包括长安、京兆尹、扶风郡和冯翊郡。)

接到折冲将军玉石的急报后,徐荣率部匆匆出了函谷关急赴弘农城,在桃林和烛水一带设置了三重防御,以阻击北军。

牛辅的攻击速度并不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玉石退到桃林后,即依托桃林塞展开了反击。

骠骑大将军李弘赶到弘农城时,前方打得正激烈。徐荣说,牛辅倚仗人多的优势,把从义(玉石)的反击打退了,现在他正在攻打桃林塞。

李弘指着地图上的函谷关说道,“实在挡不住,就把驻守函谷关的子善(颜良)和洛阳城的正清(高览)全部调过来。在大雪来临之前,我们必须确保北疆、洛阳和荆、豫两州的联系,以保怔我们从各地购买的粮食能顺利送达河东。”

“暂时无需调用更多兵力到关西。”徐荣指指地图上的烛水河,“俊乂(张郃)带着苌弓、陈践两营四千兵马驻防在烛水河两岸。如果我们在这里死守,北军渡河的损失必然惨重。”

“从董卓出兵关西的意图来看,他的目的应该是切断北疆和关东之间的联系,从而阻止长公主和朝廷南迁洛阳。”徐荣看看李弘,微微笑道,“洛阳议事时间拖得太久,董卓一定知道了长公主和朝廷即将南迁的消息。他可能认为以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仪,必能联合各地州郡的兵马,共同讨董勤王,这样一来,他明年的日子很难过,所以他才有了这次攻击。”

徐荣手捻短须,慢慢说道:“以我看,他这次攻击的目的已经达到。由于北军大兵压境,关西、关东陷入危机,长公主和朝廷南迁的时间必然要延迟。等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黄河结冰,两地往来断绝,长公主和朝廷南迁的时间就要拖到明年的二月底,也就是黄河化凌开河的时候。你看,董卓下一次的攻击时间,是不是应该在明年的三月初?”

“子烈,你的意思我明白。”李弘摊开地图,眉头紧锁。“你催我有什么用?明年三月之前拿下冀州,时间太紧了,我没有那么多兵力。而且我们一旦展开攻击,就要同时对付袁绍和公函瓒两个人。”

“按照我们的估算,公孙瓒有三万兵力。袁绍拿下冀州后,至少也有三万兵力,如果刘岱、王匡、曹操和张扬等州郡大军陆续北上,那么我们就要和九万到十万的大军对决。而我们呢?我们目前在冀州方向能调用的只有云天(麴义)、飞燕(张燕)和栖之(杨凤)三支大军,也就是两万四千人。子龙(赵云)的铁骑我们最多只能调用一半,边郡不能没有铁骑驻防,这样也只有两万九千人。双方的兵力有四到五倍的差距,实在没办法硬打,只有寻找合适时机。”

徐荣也是眉头紧锁,慢声细语地劝道:“去年对董卓来说,日子最难熬,但他硬撑了过来。从去年十月开始,董卓开始南下烧杀掳掠,一直到今年春天,他肥了,关中也得到了喘息。虽然关中六月的时候遭到了地震灾祸,但倒霉的是百姓,董卓不会拿一粒粮食出来赈济灾民的,他只会把灾民赶出关中,把包袱丢给别人。董卓有了钱粮,就会派北军不停地攻打洛阳。”

“洛阳就像董卓手中的一块肉,我们和袁绍、袁术,还有各地州郡大吏对这块肉垂涎三尺,都要来抢。结果我们自相残杀,实力损耗,而董卓却越来越强大。最后我们被这快肉所牵累,成了董卓的口中美食。董卓这次出兵潼关充分暴露了他的这种意图,他今天出兵打一次,明年春上再出兵打一次,洛阳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出兵,这样袁绍、袁术、其他人立即就会看出董卓的意图。袁绍如果不抢这块肉了,我们就没有机会打冀州,冀州也会越来越难打。我们无法打冀州,只好和董卓干耗,以北疆地方贫瘠,将来会被董卓活活拖垮。”

“所以,我们要立即改变策略。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你知道袁绍什么时候会和公孙瓒翻脸?到底会不会翻脸?你知道黑山和青州的黄巾军会不会因为公孙瓒的南下而遭受重创?如果黄巾军遭到了重创,冀州、兖州、青州的形势立即就会产生新的变化,这种新变化会不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李弘连连点头,“子烈,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如果明年三月董卓再攻洛阳,长公主和朝廷必定不能南迁,这样董卓的意图就暴露无疑了。袁绍考虑到自己的实力和其他各种因素,可能会改变策略,暂时放弃攻占洛阳,转而和公孙瓒联手稳居冀州,以逼迫我们在关东、关西之地和董卓对垒,并趁机断绝我们和各地州郡的联系,大幅削弱我们的实力。”

李弘苦笑道:“我也想马上出兵,抢在明年春天拿下冀州,但兵力不够怎么解决?粮草不足怎么解决?”

李弘以手指着地图上的冀州说道:“我们因为受到粮草制约,最早要到十一月才能展开攻击。这个时候,冬天已经到了,黄巾军会退兵,袁绍和公孙瓒可以集中兵力和我们对决。其次,冀州打起来了,我们就要防备董卓打河东,打洛阳。你这里只有两万大军,够不够?要不要增援?如果我们同时在两个战场上作战,其难度之大,危险之大,可想而知。第三,冬天打仗,我们需要调用更多的民夫,消耗更多的粮草。如果我们把平城屯田区的五万大军调到冀州战场,把子龙(赵云)的一万铁骑也全部调到冀州战场,冀州就有八万四千大军,也就是,我们至少需要征调五十万民夫。再加上你这里的两万多大军和十几万民夫,你算算,这个仗,我们可打得起?”

“我们无法和袁绍、公孙瓒、刘岱这些人相比,他们背后都有冀州、兖州、徐州、扬州、豫州等州郡支持,他们能得到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虽然这两年各地州郡遭到了黄巾军的攻击,但冀州东、北部的郡县、兖州西部的郡县,徐州、豫州南部的郡县都没有遭到黄巾军的洗劫。尤其是扬州,完好无损。如果他们决心要击败我们,上下齐心,我们是不是有绝对把握拿下冀州?”

徐荣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是啊,这个仗我们打不起,只有等机会了。”

“机会应该有。”李弘说道,“你只要把北军挡在弘农城以北,北疆和洛阳暂时就没有危险。而各地州郡则会明显感觉到董卓对他们的巨大威胁。他们为了自身的安全,会继续卖粮食给我们,支持我们的大军和董卓持续作战。同时,袁绍为了削弱我们的实力,也会想尽办法把我们尽早拉到冀州战场,让北疆陷入两面作战的险境。这样一来,我们既有了粮食,也有了进入冀州的机会。因为我们是联合袁绍打公孙瓒,所以无需更多兵力,也无需担心大军粮草不济。至于何时赶走袁绍和公孙瓒,彻底拿下冀州,那要看形势的发展,一步步来。我们早就说过,冀州不是说能拿下就能拿下的,需要一个过程,免得被哽死了。”

“但是,一旦董卓占据了函谷关,占据了洛阳,北疆就失去了和各地州郡的联系,失去了持续的粮食供应,也陷入了被董卓和袁绍两面包围的绝境。那时,冀州战场必然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北疆军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北疆形势也会急转直下,迅速恶化。”

李弘伸手拍拍徐荣,郑重说道:“子烈,关西战场的胜败,直接决定着北疆未来的命运和大汉这两年形势的发展。这个地方,目前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撑起来。我把它交给你了,胜也好,败也好,你尽力吧。”

徐荣神情肃穆,躬身应命。

“我再说一遍。”李弘拉着他的手说道,“胜也好,败也好,你尽力就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天要亡我大汉,我们这些为人臣者,除了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两人依依而别。

徐荣站在河堤上,望着站在船头向他不停招手的李弘,心里一阵酸楚。大将军的背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挺直了,数不清的危机接踵而来,像山一样沉重的压力让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无法承受,挺直的脊梁已经逐渐弯曲了。

****

十月上,河东,临汾行辕。

河东军屯出事,典农中郎将张白骑是要承担责任的,但李弘不想这个时候张白骑遭到朝廷贬黜。所以他给张白骑回书,请他想尽办法平息风波,这样自己回朝后可以在长公主面前极力为其辩护,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抽调兵力回援河东的事,当然是不可能了。同时他急书河东太守王瀚,请他帮助一下张白骑。军屯的事闹大了,对河东也没有任何好处。

李弘为了给张白骑足够的处理时间,过河后,他没有直接到临汾行辕,而是特意到蒲坂津去看了一下。北军在蒲坂津对岸屯有重兵,而驻守渡口的北疆军人数却不多,只有区区两千人。李弘非常担心董卓会趁机出兵攻打河东,所以他一再嘱咐驻防将士,务必小心防范。然后李弘又在盐铁都尉谢明的陪同下,到安邑城的盐池,到涑水河旁的涑水三官(钟官、技巧、辩铜三个官衙,是铸造钱币的地方)巡视了一番。

这天张白骑急书李弘,屯田兵聚众闹事一事顺利平息,屯田兵在军屯各级官吏的劝抚下,已经各回本营参加秋收秋种去了。

李弘闻讯大喜,急忙赶到临汾行辕。徐荣离开河东后,临汾行辕事由张白骑代领。他对李弘叙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愤怒地说道:“朝廷太不象话,把军屯将士当牛当马,任意盘剥,这样下去,北疆迟早要乱。”

李弘看他怒瞪双目,非常激动,急忙笑着安慰了两句,然后问道:“军屯这几年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朝廷修改了军屯之策?”

“军屯将士过去就很苦,这你知道。”张白骑说道,“他们农忙时耕田种地,农闲时垦荒修渠。另外还要训练,要戍防,要修缮城池驰道,有时候还要去打仗。一年哪有歇的时候?军屯区收割的粮食,一部分上缴,一部分留做自用,剩下很少一部分分给将士个人。将士们一年忙到头,除了吃饱肚子以外,根本没有节余。”

“这地已经连续种了四年了。地力损耗严重,收成一年不如一年。过去大将军每年给我们递减上缴粮食的数量,要我们首先保证将士们吃饱穿暖,但今年呢?今年大将军不管我们了,把我们丢给什么狗屁不是的朝廷。这帮伤天害理的混帐东西什么都不懂,不但不削减上缴粮食的数量,反而增加了,而且还不是增加一点点。如果按照他们要求的数量上缴,今年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也凑不齐啊。”

李弘脸色顿时难看了,“朝廷现在由赵岐老大人主政,他主管民屯这么多年,难道他不知道?”

“民屯?民屯已经闹翻天了,难道大将军不知道?”张白骑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双手说道,“赵岐太老了,一点用也没有。他被长安来的那帮奸臣完全架空了,说话象放屁一样。现在主政的是长公主府,是那帮奸侫说了算。他们合起伙来骗那个小公主,那小孩什么都不懂,被大臣们逼急了就哭,什么用也没有。”

李弘想起长公主胆怯地睁大眼睛,泪水扑簌簌流个不止的样子就想笑。唉,可怜的孩子。

“砰……”张白骑一拳砸到案几上,睚眦欲裂,“大将军,你还笑得出来,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好,好,好……”李弘哈哈大笑,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你说,你说……”突然他想起什么,指着张白骑问道,“你是不是到龙山大吵了一架?”

张白骑涨红了脸,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要不是这里有十万弟兄,我拿刀砍了他们。”接着他恨恨地骂了几句,继续说道,“当然了,我要是没这十万弟兄,他们肯定也要把我砍了。当时老大人气坏了,吹胡子瞪眼的,要把我砍了。后来仲渊(李玮)来了,把我拉出了龙山。”

“这么说,屯田兵聚众闹事,是你背后指使的?”李弘笑道,“只要李仲渊出现,必定没有好事。”

“大将军……”张白骑大声吼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死人了,事情不可收拾了,你才发威啊?”

李弘站起来,连连抚摩张白骑的后背,“子荫老兄,消消气,消消气。你知道这次除了你,还有谁请我回来吗?”

“听说朝廷已经下旨,长公主亲自请你回龙山主持大局。”张白骑看李弘一直神态悠闲,突然若有所悟,“这么说,鲜于大人和仲渊都没有给你写信?长公主和朝廷已经被他们逼得无法支撑,只好请你回来了?”

李弘笑笑,“我们在一起四五年了,头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

“说实话,如果只有那份圣旨,我暂时还不会回来,因为羽行(鲜于辅)和仲渊都没有给我只言片字。很明显,北疆的事情,还在他们的控制之中。”李弘拉着张白骑坐下,继续说道,“洛阳的事比北疆的事要重要的多,仲渊显然知道我未必回来,所以借你的手策划了一次军屯风波,这样既能扩大事态威胁朝廷,又能催我速归。”

张白骑略显歉疚,“仲渊也是为了北疆,为了大将军啊。你前前后后有一年不在晋阳主持大局了,你知道北疆都发生了什么吗?你再不回来,北疆要完了,我要重上太行山了。”

李弘大笑,“你要是跑掉了,我就上太行山把你拽回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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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冀州,邺城。

袁绍刚刚回到邺城,就接到了公孙瓒的急书。公孙瓒催讨渤海郡。

今年八月的时候,于毒、眭固重整兵力,再度向魏郡发起了攻击。袁绍、韩琼、潘凤随即领军迎敌。

河内太守王匡和张扬接到袁绍的命令后,随即率领新征募的五千大军向黑山、鹿肠山一带发起了攻击,以牵制黑山黄巾军在冀州方向的凌厉攻势。

同一时间,兖州牧刘岱、东郡太守曹操、济北相鲍信等州郡大吏也集结兵力,和黄巾军大帅司马俱在东郡、济北一带连番血战,意图切断司马俱和徐和之间的联系,以帮助公孙瓒在渤海、甘陵国一带击杀黄巾军。

这时,在北海国、泰山郡和琅琊郡一带,黄巾军首领管承、管亥率军和数路官军激战,以牵制徐州方向的兵力北上支援。

公孙瓒帮助袁绍占据冀州之后,立即向他讨要渤海郡。袁绍的回答很简单,我刚刚主掌渤海郡,需要时间稳定和安抚冀州各郡。请稍等一段时间。公孙瓒也没怀疑什么,带着大军在甘陵国的东武城南面和徐和打了一仗,打输了。这一仗他也就是应付一下袁绍。袁绍既然答应把渤海郡给他,他当然先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了。公孙瓒于是把主力都放在了渤海郡的南皮一带抵御黄巾军。

徐和督军急上,准备攻打安平国,但清河把他们挡住了。清河河道很宽,黄巾军又没有什么渡河工具,加上公孙瓒和甘陵、安平两国的郡国兵拼死阻击,渡河屡屡失败。到了九月,徐和改变了攻击方向,他指挥大军顺着清河向东,攻击渤海郡。

公孙瓒再度急书袁绍。我已经把黄巾军挡在了清河以南,黄巾军眼看北上无望,于是往渤海郡而去。你还不立即把渤海郡给我?公孙瓒的意思是,渤海郡现在还是你袁绍的,你如果再不给我,我就不给你守了,任由黄巾军烧杀掳掠去,看看最后损失最大的是谁。

袁绍立即回书公孙瓒,我正被于毒,眭固打得焦头烂额,节节败退。你能不能抽调兵力帮我一把?他提都不提渤海郡的事。袁绍吃准了公孙瓒,他不怕公孙瓒不出力。渤海郡给黄巾军占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公孙瓒。

公孙瓒无奈,率军相击。

早在五月的时候,黄巾军首领吴霸就率领十几万人从青州的平原郡渡河北上了,但他们兵力不够,迟迟不敢攻打冀州。平原郡太守率军攻击,双安往来厮杀好几个月,结果这位太守大人战死了,余部由当时的高唐令刘备统率,继续征战。

去年冬天黄巾军退回泰山后,刘备因为平叛有功,被袁绍以承制之命迁为平原郡高唐县的县尉。今年春天黄巾军再起后,高唐县令逃跑了,于是刘备就以高唐令的身份带着一千多人随太守大人讨伐黄巾军。太守大人死后,兵力所剩无几,刘备屡战屡败,就在他准备渡河返回高唐县坚守的时候,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吴霸得知徐和向渤海郡而来,大喜,立即指挥大军铺天盖地一般杀进了渤海郡。徐和与吴霸一左一右,齐头并进,杀得公孙瓒喘不过气来。

十月初,公孙瓒在南皮和黄巾军对阵。激战正酣的时候,黄巾军后方突然大乱,刘备带着一队人马奋力杀进中阵,关羽一刀砍断了黄巾军的大纛。黄巾军军心大乱,随即在徐和和吴霸的指挥下,急速后撤而走。公孙瓒看到刘备后,又惊又喜,双方寒暄一番,公孙瓒就把刘备留下了,“我们兄弟一起杀敌,建盖世功业。”

公孙瓒一边命令大军追击黄巾军,一边第三次急书袁绍讨要渤海郡。

袁绍此时和于毒刚刚激战完毕,回城整军,他非常无奈地对审配说道:“公孙瓒催的这么急,如何是好?”

审配笑道:“大人再回书,说由于公孙将军见死不救,导致我大军败回邺城。为了保住邺城,我正在向镇军将军麴义求救,此事容后再议。”

袁绍迟疑道:“现在就主动向北疆军求救,是不是太早了?”

审配摇手道:“不早,不早。大人再不求救,估计公孙瓒要杀到邺城来了。”

公孙瓒接到信后,一阵冷笑,“想耍我?找死。”他立即召集众将,命令各部放慢追击速度,引诱黄巾军停下脚步,“我们和黄巾军决一死战。”

十月中,黄巾军在东光(今河北沧州)停下,整军再战。公孙瓒指挥大军迎上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公孙瓒第四次急书袁绍,我即将击败黄巾军,大人是否可以给我渤海郡了?

淳于琼急书袁绍,本月初,董卓派大军出潼关,猛攻关西。龙骧将军徐荣,折冲将军玉石,虎烈将军颜良先后率军阻击,现双方正在烛水一带激战,而骠骑大将军却在这个危急时刻急匆匆返回了晋阳。据说,北疆的军屯和民屯都出事了,长公主下旨让骠骑大将军立即回晋阳,主持大局。

袁绍喜出望外,立即急书公孙瓒,渤海郡是大汉国的,不是我袁绍私人的,我凭什么给你?将军恃功自傲,骄横跋扈,骄恣枉法,将来必有灭族之祸。我奉劝将军,此战结束后,还是趁早滚回幽州吧。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弟弟公孙越被北疆军的颜良和田畴在阳翟城外给杀了,你的两千铁骑也被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如果你想找我麻烦,最好先想想骠骑大将军李弘,再想想屯兵邯郸城的镇军将军麴义。你胆敢攻打我,我必定联合北疆军,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二十三节

十月下,晋阳,龙山。

李弘回到晋阳,安北将军鲜于辅和骠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迎接于三十里之外。

李弘和鲜于辅已经两年没见了,久别重逢,分外亲切。李弘仔细问了一下塞外的情况,又问了一下汉北郡太守田豫以及燕无畏、姜舞等将领的近况,随即谈到正题。李弘指着李玮说,仲渊,民屯的事是不是和军屯一样,你也有份参予?

李玮急忙摇手道:“大将军误会了。民屯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弘十分怀疑地看着他,“仲渊,长公主和朝廷迟早都要迁到洛阳,北疆十六郡的军政,长公主和朝廷也迟早要还给我们,你急什么?二月我回到龙山的时候,和长公主、朝廷之间已有约定,你难道忘记了?长公主和朝廷还没有走,你就急不可耐要抢回北疆军政大权?”

李玮一脸委屈,欲言又止。鲜于辅神态安详地手抚三绺长须,微微笑道:“大将军,你的确误解仲渊了。”

李弘叹道:“难道我怀疑错了?目前朝中从长安来的一帮老臣和部分幽州、冀州官吏人数少,很难形成足够的力量影响和改变北疆屯田制度。即使他们有心改制,但如果没有赵岐老大人和你们的同意,改制如何能得到实施?你们故意怂恿朝中大臣推行改制,并从中推波助澜,意图挑起事端,逼迫长公主和朝廷让出权力,以便独揽北疆军政。你们这么做,想过北疆的安危,北疆百姓的生存和大汉社稷的存亡吗?”

李玮躬身说道:“大将军,你的确误解了。老大人,鲜于大人和我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北疆现在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无论如何不会故意挑起事端,自乱阵脚。此次事端的挑起者不是我们,而是朝廷自己。”

李弘看看神情郑重的李玮,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是吗?那你仔细说说。如果我估猜错了,我向你赔礼。”

二月下大将军离开晋阳后,张温、卢植、蔡邕等大臣随即提出修改官学。官学改了,学术思想也就改了,国策的改变随即就有了基础。这样将来改制就能减少阻力和得到更多人的拥护,从而保证改制顺利。几位大臣认为,官学的修改是大汉改制、社稷中兴的重中之重,必须立即实施,从北疆开始实施。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辩议之后,朝廷确立了以古文经学为大汉官学的新制。长公主诏准实施。

晋阳大学堂过去教授诸生的就是古文经学,后来又鼓励诸生兼学荀、孟之道,研习黄、老之术。这种事曾经遭到了北疆今文经学名士大吏的猛烈批评。尤其是大祭酒王剪把其父的《潜夫论》作为诸生必习之文一事,更是遭到了他们一致的辱骂和连番弹劾。硕儒王符的《潜夫论》其实就是一部治国之策的大集成,其基础是“以民为本”,其国策就是“儒法兼融,隆礼重法。”骠骑大将军李弘自西疆时就从李玮手中得到了《潜夫论》,对其中的观点非常认同,治理北疆的许多策略就是取自于《潜夫论》,所以李弘极为尊崇《潜夫论》,鼎力支持王剪和晋阳大学堂。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冬,天子诏告天下,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并列于官学,至此,北疆的学术之争才告一段落。

现在,朝廷颁布新制,把昌盛了两百多年的今文经学赶出了官学,这对北疆研习今文经学的名士大吏和儒生来说,简直是个睛天霹雳,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多少年来,多少士人,都是靠今文经学入仕为官,靠今文经学修世治平,靠今文经学名扬天下,光宗耀祖。今天朝廷突然把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给推倒了,把他们赖以维持生计的饭碗给砸了,谁能忍受?

北疆大吏中,研习今文经学的很多,比如上党太守杨奇、河东太守王瀚、雁门郡太守郭蕴、代郡太守王泽,诸府掾属有晋阳王阀的王柔、令狐阀的令狐邵、河东卫阀的卫固、卫彻、范阀的范先等等,这些人立即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对改制的浪潮。

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由于杨奇等人无法在朝堂上击败张温、卢植等极力主张改制的大臣,他们转而把矛头对准了自己郡县的改制势力。以上党太守杨奇为首的一帮反对改制的大臣先是极力阻挠郡县官学改授古文经,然后以各种借口打击和罢免了一批赞成改制的县长、县令和诸府各级掾属。

但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效果甚微。杨奇、王瀚等大吏知道,要想彻底击败朝廷,逼迫长公主废除诏令,最后必须要倚仗骠骑大将军。北疆归根究底,还是骠骑大将军说了算。于是他们互通声气,纷纷上奏朝廷,以各种理由要求减免赋税,甚至不惜恶意虚报少报田产数量。朝廷一看很生气,你们拿这种事来要挟朝廷,也未免太过分了。好,既然你们虚报少报田产数量,那我就增加上缴赋税的数额,看谁斗得过谁?

朝廷和郡县争斗不休,吃亏的可是百姓。赋税一涨再涨,百姓们哪里还有活路?于是九月底,秋收开始的时候,在上党的长子城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这场冲突虽然因一头耕牛而引起,但它的背后却是郡县官吏的精心策划和鼎力支持。正是因为有郡县官吏的纵容和默许,冲突的规模才越来越大,终于导致了北疆屯田危机的爆发。

屯田是北疆赖以生存的基础,屯田出现了危机,对北疆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这场突然爆发的屯田危机让长公主和朝廷迅速陷入了恐慌。大臣们惊惶失措,朝廷诸府互相指责,国事随即陷于瘫痪。

杨奇、王瀚、郭蕴等北疆大吏的目的达到了。危机爆发后,长公主和朝廷遭到了北疆上下的仇视。北疆从大小官吏到普通百姓,人人痛恨长公主和朝廷,如果没有朝廷的那些白痴和奸侫,北疆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换句话说,长公主和朝廷要滚蛋了,即使他们还赖在北疆不走,但因为他们威信尽丧,失去了北疆上下的支持,继续主掌权柄的可能已经没有了。

危机爆发后,骠骑大将军要回来了。北疆是骠骑大将军的根基所在,他不可能容忍长公主和朝廷这样肆无忌惮地破坏北疆。骠骑大将军会因此找到充足的理由,并得到北疆诸吏的绝对支持,从长公主和朝廷手上收回北疆军政大权。这样一来,朝廷的改制也就作废了,今文经学可以继续主导官学,大家的权势和财富也就保住了。

李弘没想到北疆屯田危机的背后竟然蕴藏着这么复杂的权势争斗。他一直以为这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一帮官吏为了尽早从朝廷拿回北疆军政大权而蓄意制造的一场小风波。鲜于辅和李玮都是北疆举足轻重的大吏,两人既然都没有给自己发出急书,那么说明北疆的事情还完全在他们的控制之内。但今天听起来,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难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北疆的控制?

李弘焦急地问道:“塞外郡县怎么样?河套屯田区怎么样?平城屯田区可有急报?中山、常山那边可有消息?唐放、左彦和赵戬可有书信?”

李玮摇手道:“大将军放心,塞外郡县和河套、平城、中山、常山几个屯田区都很安静,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杨奇、王瀚和郭蕴几位大人非常有分寸,把这件事控制在长城以南的太原、上党、雁门、西河和河东五个郡。”鲜于辅解释道,“其他郡县没有出现虚报少报田产的事,所以朝廷也没有增加他们的赋税,各地都很安静。”

“那河东军屯又是怎么一回事?”李弘问道。

“上党爆发屯田危机后,杨奇大人不闻不问,任由百姓闹事,大有撂挑子不干的架势。朝廷很气愤,于是卢植、马日磾、袁滂等几位大臣逼着赵岐大人奏请长公主,立即征调河东屯田兵到上党平叛。张白骑大人本来就对朝廷随意增赋非常不满,他拒接圣旨,而且还跑到龙山大发雷霆。”李玮苦笑道,“不接圣旨是不行的,所以我让张白骑大人回河东后,暗中指使屯田兵闹事,这样就能避免事态恶化,把北疆屯田危机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哼……”李弘冷笑一声,“你是担心杨奇这件事闹得不够份量,再加一把火吧?”

李玮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一直不给我书信,故意隐瞒此事,为什么?”李弘望着鲜于辅,略显恼怒地问道,“洛阳那边已经战火连天,冀州马上又要打,这个时候你们却让北疆出这种事,为什么?我问你们,事情还在你们的控制中吗?”

鲜于辅点点头,“益谦(陈好)已经抓捕了几十个下级官吏,暂时稳住了各地局势。但由于牵扯面太广,我们不敢再抓了,等你回来再想办法解决吧。”

“赋税的事怎么解决了?”

“我们已经奏请长公主,以大将军的名义张榜安民,在去年的基础上,予以适当的减免。”鲜于辅说道,“此事若由长公主和朝廷下旨,恐怕北疆没有人信,所以……”

李弘心烦意躁地挥挥手,“陈好抓了几十个?什么理由?有贪赃枉法的吗?”

“自从北疆建了监御史后,吏治有了很大改观,贪赃枉法的事倒真的没有发现。”李玮说道,“抓捕的主要理由就是纵容和默许百姓闹事。”

李弘摇摇头,“除了长子县的官吏,其他人都放了,立即放了。”

“急书杨奇、王瀚、郭蕴、王柔、卫固等诸位大人,请他们到龙山议事。”李弘想想又补了一句,“特意注明一下,说是我请他们到龙山商议官学和改制的事。”

到了龙泉,赵岐、张温、卢植、刘和等一帮大臣纷纷出迎。

李弘和他们寒暄一番后,率先到长公主府觐见长公主。

丁宫和蔡邕也随同李弘返回了龙山,两人和众多大臣一起,先到太傅府议事。

长公主看到李弘,就象看到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样,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李弘好言安慰了两句,然后从怀内掏出一盒精致的糕点放到了案几上,“臣从安邑经过时,想起殿下在龙山很清苦。所以……”

长公主惊喜地拿到手上,“这是大将军特意买给我的?”

李弘笑笑,“臣没什么钱,只能给殿下买点吃的了。这里不能和洛阳比,更不能和皇宫比,殿下受苦了。”

长公主轻轻摸着微带清香的锦盒,想起昔日的豪华生活,想起太后、父皇、弟弟,心里不禁阵阵痛楚,泪水又流了下来。李弘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如果冀州开战了,长公主还能不能回洛阳就很难说了。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忽然间承担起了拯救社稷的命运,想起来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时候,她能过上太平盛世的公主生活?

“殿下最近还好吗?”李弘轻声问道。

长公主摇摇头,“筱岚大人怀了孩子,最近不来了。文姬被赵将军接到云中沙陵湖去了。我一个人很孤单,晚上总是做恶梦,我不敢睡觉。后来我请大将军的两位夫人来陪我,现在你回来了,我又要孤单的一个人了,我很怕。”

李弘心里酸楚,柔声说道:“那就让小雨和风雪继续陪殿下吧。现在战事非常紧张,臣估计马上就要离开晋阳。”

长公主吃惊地看着他,“大将军,你就不能留在晋阳陪我吗?北疆有许多战将,他们都可以代你出征,你为什么每次都要亲自出征?难道你那么喜欢打仗,喜欢杀人?”

李弘无语。

“北疆出事了,大将军也不管吗?”长公主悄悄擦了把眼泪,低声说道,“我什么都不懂,大臣们吵得没完没了,我很怕,这地方我真的待不下去了。你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李弘摇摇头,“殿下,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懂了。臣告辞了。”

长公主望着李弘高大的身躯缓缓站起来,神情十分凄然。

“大将军,你给两位夫人也买了吗?”长公主双手抱着那盒糕点,突然问道。

李弘躬身笑道:“我难得给她们买点东西,不知道她们喜欢不喜欢?”

“只要是大将军送的东西,什么都好。”长公主玉脸一红,轻轻说道。

李弘没有听请长公主说什么,急匆匆退了下去。

赵岐、张温、卢植等人非常激动,改制兴国之策还没有开始,就遭到了严重挫折,这让他们难以接受。几位大臣建议李弘行雷霆之威,迅速扫清北疆反对改制势力,为改制兴国打下一个牢固的基础。

鲜于辅、李玮、余鹏、张范等大臣建议李弘从北疆稳定出发,还是暂时放弃改制之策为好。从当前形势来看,改制条件非常不成熟,改制尚需要时机,需要时间,更需要坚强的实力。没有实力,改制不会成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李弘静静地听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道:“此事容后再议,我要听听杨奇、王瀚等大臣的意见。”

“朝廷当务之急是保住洛阳,拿下冀州。”李弘站起来说道,“在没有拿下冀州之前,北疆要确保稳定。诸位大人还是好好想想吧,如今我们连洛阳都保不住了,还奢谈什么改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李弘说完之后,告辞走了,到骠骑大将军府议事去了。

骠骑大将军府的议事主要集中在冀州和关西两个战场上。

关西战场目前有龙骧将军徐荣在撑着,兵力和粮草勉强可以对付,短期内洛阳应该无忧。

冀州方向,麴义已经用八百里快骑送来急书,袁绍向北疆军求援了。袁绍在书信中说,公孙瓒骄横跋扈,无法无天,竟然要强占渤海郡。目前我冀州主力正在黑山一带和于毒、眭固的黄巾军激战,无暇分身迎敌,恳请镇军将军率军相助,以确保冀州安全,确保冀州四个屯田郡国的安全和北疆军钱粮的供应。

李弘大喜,急书麴义。立即和袁绍联系,告诉他洛阳战况紧张,部分兵力已经南下增援,冀州方向的北疆军兵力严重不足,无法挡住公孙瓒,请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如果袁绍一再恳求我们出兵,那你就和他慢慢谈。你问他,是把公孙瓒全歼还是把公孙瓒赶回幽州?因为这两种结果需要不同的兵力,如果要全歼公孙瓒,我们就要征调屯田兵。这样一来,北疆大军的粮饷,冀州能否承受?如果冀州能承受,是不是先预支我们一个月的粮饷?

急书杨凤、王当,立即率军进入赵国邯郸,和麴义会合。

命令张燕,急赴平城屯田区,集结已经赶到那里的五万边军,把他们秘密带到常山,等候出战指令。如果明年春天大军还没有出战,则就地屯田。

李弘让张燕到平城统率五万边郡南下。那意思很明显,是让麴义独自指挥冀州战场,但鲜于辅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冀州战场,还是交给张燕指挥为好。目前冀州战场上的几支军队里,黄巾系的高级将领多,而且在适当时候,张燕可以凭借自己过去在黄巾军里的崇高威望,招抚黄巾军。

李弘没有同意。公孙瓒有一万铁骑,两万步卒。从对付骑兵这个角度来说,麴义的指挥经验显然比张燕更加丰富。如果麴义在初战中和公孙瓒打了个旗鼓相当,把公孙瓒拖在了冀州南部,那么张燕的大军就能及时插到公孙瓒的后面去。

“有一点我们必须要考虑,那就是大雪什么时候来临。”李弘说道,“如果今年冬天大雪来得早,张燕肯定来不及包抄到公孙瓒的后方,这样战事就要拖到三月、四月。时间一长,战局就会发生变化,我们能不能全歼公孙瓒就很难说了。”

“至于招抚黄巾军的事,我看就不要考虑了。白绕已经战死在濮阳,黑山黄巾军满腔仇怨,不会轻易受抚。渡河北上的青州黄巾军如果攻击不利,也会在黄河冰封之前,也就是在下个月中左右,撤回兖州、青州境内,所以也不存在招抚的事。”

“冀州战场,让麴义指挥。”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再给麴义写一份书信,叫他克制自己的脾气,对黄巾系将领不要颐指气使的,要客气一点。”

十月底,上党太守杨奇、河东太守王瀚、雁门郡太守郭蕴、还有王柔,令狐邵、卫固等十几位大臣陆续到达龙山。

杨奇说话的时候双手不停地颤抖着,非常激动。改制我同意,但哪有这么改制的?当年光武皇帝中兴社稷的时候,官学就是今文经学,难道光武皇帝中兴失败了?大汉社稷危难,和今文经学有什么关系?我看张温、卢植等人改制是假,图谋权柄是真。

其他大臣也是怒不可遏,尤其是王柔,对李弘让出北疆军政大权一事提出了尖锐批评。太傅大人回去了,他还兼领着幽州牧,韩馥被袁绍赶跑了,袁绍马上就把冀州牧霸占了,但大将军你呢?你真慷慨。你搏得了一个好名声,却害苦了我们。你曾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北疆屯田成功,要把借我们的钱还给我们。现在呢?现在你连北疆都不管了,还管还我们的钱吗?“

李弘连忙安慰他们,说保证朝廷会还钱。王柔和卫固等人都不相信,“除非大将军主掌权柄,代理国事,否则你这话没人相信。”

杨奇这时拿出一道奏章,请在坐大臣签名,要联合奏请长公主,恳请长公主拜李弘为大司马领大将军事,代理国事。至于什么“四不象”的太傅府、监御史府,统统撤销。

李弘连连推辞,“诸位大人这是害我,你们不怕我将来变成第二个董卓?”

“你就是第二个董卓,也比这帮祸国奸侫好。”杨奇恨恨地说道,“这帮混蛋不但要改律法,改国策,还要改大汉的根基,我等岂能答应?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李弘暗暗惊骇。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二十四节

十月下,关西,弘农郡。

北军和北疆军在烛水河两岸展开了血战。

龙骧将军徐荣在烛水河东岸架设了三十台抛石车,布置了七百台武钢战车、五百台弩炮,安排了一万两千张强弓。在长约五里的战场上,密集的矢石把北军打得抬不起头来。

北军的武器也非常精良,弩炮、强弓的数量都比北疆军多。但面对北疆军的车阵和威猛无敌的抛石车,渡河成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偶尔也有骁勇的前锋队杀上对岸,但越过车阵之后,他们随即失去了己方弓箭的掩护,被列阵于车阵后方的北疆军杀得片甲不留。

烛水河上到处都是漂浮的死尸,木筏和木船的碎片随处可见,间或也有几声呻吟和哭喊从堆满尸体的河堤下传来,凄惨的声音随着呼啸而肃杀的寒风传出很远很远。

战场后方,数不清的民夫在兵曹营将士的指挥下,组成了几百条长龙,井然有序的忙碌着。有的驾驶着马车,给战车营运送石头和弩箭,有的肩挑背扛,给前方将士运送各类武器。同时,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民夫抬着阵亡将士的尸骨和大量伤员一路飞奔,更多的民夫驮运着损毁的武器和收集的敌方箭矢向后方大营而去。

在大营里,阵亡将士经过登记后,立即就地掩埋。伤员经过初步处理后,急送弘农大营。损毁的武器要回收再利用,敌方的箭矢尚是完好的则立即分门别类,分送到不同的军队里。

徐荣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穿过大营,向战场走去。

玉石、华雄和张郃接到禀报后,各自从战场上急速赶来。徐荣和三人寒暄一番,然后指着烛水河方向问道:“今天牛辅攻了几次?”

“上午攻了三次。”回道,“过了中午,大概还要攻三次。最近几天,北军的攻击已经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猛烈了。”

“天气越来越冷,如果牛辅决心要在大雪来临之前打到函谷关,那下个月的战斗将非常激烈。”张郃疲惫地摸摸脸,勉强笑着说道。

徐荣点头道:“十一月下到十二月初,河水会冰封结冻,北军可以如履平地,迅速越过烛水河,直扑弘农、渑池。”他看看三人,猛地挥动手中的马鞭,“十一月对我们来说是个关键,所以我们无论用什么代价,都要在这里坚守到十二月。从下月初开始,组织兵力展开反击。”

“反击……”玉石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我们兵力不足,无法从正面强行击退北军。而且,如果我们展开反击,大军的伤亡……”

“局势有变化了。”徐荣微微笑道,“大将军来书,袁绍和公孙瓒已经产生矛盾,两人近期内可能决裂。现在冀州各部正按照大将军的命令,迅速向邯郸集结。估计十一月中的时候,北疆军将和公孙瓒展开激战。”

玉石、华雄、张郃三人非常意外,他们互相看看,惊喜地问道:“这么快?冀州这么快就要开战了?”

“我也很意外。”徐荣笑道,“冀州打起来之后,袁绍的注意力将很快转向洛阳,所以,豫州要立即让给袁术。”

“我已经下令田畴和吴雄迅速撤出阳翟城回洛阳。原来驻防洛阳的高览和高顺则率军赶到函谷关会合颜良。颜良一到,我们就展开反攻。”

“现在把豫州让给袁术,是不是早了一点?”玉石说道,“我们打冀州需要一段时间,同时还要防备袁绍和公孙瓒突然联手反击。如果袁绍出尔反尔,再度和公孙瓒联手,麴义的大军势必会陷入粮草尽绝的险境。因此今年春天我们从南方郡县购买的粮食能否安全送达北疆,将直接决定着冀州战场的胜败。过早把豫州让给袁术,把通往北疆驰道的控制权交给袁术,对我们来说,存在着很大风险。”

“袁术现在的力量相对弱了一点,尤其孙坚被我们击败后,他后继乏力,无法同时在豫州和荆州两个战场上作战。”徐荣解释道,“如果袁术被袁绍和刘表前后夹击,迅速败亡,北疆就面临被董卓、袁绍和公孙瓒三面围攻的危险。现在把豫州让给袁术,可以给他充足的时间扩展实力,而他能迅速扩展实力的先决条件就是洛阳的稳定。如果洛阳被董卓占据了,他还怎么扩展实力?从这一点出发,袁术在实力没有得到扩展,刘表这个后顾之忧没有彻底解决之前,肯定要和我们搞好关系,指望我们把董卓拦在关西。”

徐荣看看三人,挥了挥手,“只要我们挡住董卓,粮食就会安全送到河东。这个时候,袁术绝对不敢激怒我们。”

玉石三人连连点头。

“我们展开反攻的目的,主要是想吸引董卓的注意力和北军兵力。董卓一旦得到我们和公孙瓒在冀州打起来的消息,必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兵河东。”徐荣继续说道,“大家想一想,如果董卓以一部分兵力把我们牵制在关西,一部分兵力攻打河东,一部分兵力南下武关攻打袁术,京畿一带会是什么局面?”

“袁绍会毫不费力地拿下洛阳、豫州,甚至荆州。”张郃说道,“袁绍有各地州郡力量的支持,实力不可小觑。”

华雄浓眉微皱,“袁绍拿下洛阳,直接面对董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袁绍占据洛阳后,依托洛阳东、南方向诸多州郡的支持,实力会骤然膨胀。”张郃摇头道,“袁绍有了强悍的实力,首先可以联手北疆击败董卓,然后再和北疆对垒,在拯救和稳定社稷这个大前提下,北疆将非常被动。”

“俊乂,你说得对,但那是将来的事。将来的事,谁能预测得到?”徐荣望着张郃赞道,“现在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北军拖在关西。袁绍能不能占据洛阳,我们不管,我们只要能拿下冀州,彻底解决困扰北疆的危机,这一仗,我们就算打赢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占据洛阳?”华雄指着关东方向说道,“洛阳现在就在我们手上,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目前我们没有两面作战的能力。”徐荣笑道,“如果冀州能够迅速拿下,而洛阳还在我们手上,那我们当然不会放弃洛阳了。”

猛烈的战鼓声突然冲天而起,声震天宇。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远处的战扬上,旌旗飘扬,吼叫声犹如阵阵春雷,此起彼伏。所有行色匆匆的民夫们忽然调转身形,不约而同地向着大营方向潮水一般呼啸而退。兵曹营的将士们在人群中一边策马飞驰,一边纵声狂呼:“开战了……前方开战了,大家撤下去……撤下去……”

“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前方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四处炸响,天地骇然变色。

紧接着,一片片黑色云朵冲上了烛水河上空,巨大的厉啸声撕开了天幕,让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血雨腥风霎时从天而降。

都尉苌弓骑在一匹火红色的枣镏马上,高举血红色的令旗,沿着抛石车阵打马狂奔。

一架架巨大的抛石车象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嗜血猛兽,低声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趴伏着,等待着发出最凌厉的致命一击。

每一架抛石车上都已经放上了一块重约三十到五十斤的石头,近百名拽动绳索的强壮民夫手握粗重的麻绳,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高举令旗的掌旗兵,蓄势待发。

苌弓纵声狂吼:“兄弟们……准备发炮……”

抛石车是抛射石头的,所以战车营的将士们都亲昵地称之为石炮。站在炮车后方指挥发射的什长们看到都尉大人巡阵,非常兴奋,一个个放声高呼:“大人,待发……”

“大人,一切准备妥当……”

“大人,开始轰吧……”

苌弓猛地拉马直立而起,竭尽全力挥动令旗,振臂狂呼:“放……放……”

所有令旗在瞬间一劈而下,掌旗兵们一个个怒睁双目,舌绽春雷:“放……”

在数千民夫惊天动地一般的吼声里,三十块巨大的石头块带着风雷,以雷霆万钧之势一飞冲天。

“杀……”

徐荣望着巨石一路撕开箭幕,撕开黑云,怒吼着,咆哮着,以泰山压顶之势呼啸而去,不禁心神震撼,热血沸腾,“走,我们去看看……”

玉石急忙阻止道:“大人,你公务繁忙,还是先回大营吧。”

“哈哈……”徐荣一鞭抽到战马上,犹如腾云驾雾一般疾驰而去,“走,兄弟们,到战场上……”

****

北军大营。

牛辅接到了董卓的急书。

由于攻击连连受阻,北军将士伤亡严重,牛辅和李傕等将领不得不急书董卓,请求援兵。北疆军占据了地利优势,又有犀利武器,尤其是那炮车,威力实在太大。一块大石头砸过来,士卒们总要死伤几个,很难应付。如果这样硬打下去,等打到函谷关,四万北军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董卓在书信中说,出发前我曾对你说过,我们攻击北疆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象榫子一样钉进北疆和关东之间,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所以攻击不能停止,要把关东方向的北疆军全部引到关西来,这样我们的目的就成功了一半。董卓特意嘱咐牛辅,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下雪了,黄河封冻后,北疆和关东之间的联系也就基本上中断了,那时大军的攻击就可以暂时停下来。

增援的事,董卓拒绝了。董卓告诉牛辅,北疆军统帅是名震天下的龙骧将军徐荣。此人用兵如神,奇正两道无所不精。他和你正面对敌,说明他正在筹划和实施全歼北军之策。你一定要小心防范,不要孤军深入,免得中伏。至于大军能不能打到函谷关,无关紧要。你只要把北疆军拖住,大量损耗北疆军的兵力,你就立功了。

另外,关于炮车的事,董卓比较在意。他命令牛辅,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派人潜伏到对岸,画一个炮车的图送到长安来。长安的能工巧匠多得是,北疆能做的武器,我们一样能做。等我们造出了炮车,马上就给你送过去,狠狠地还击他们。

牛辅把这份信给李傕、郭汜等人看了一下,然后问贾诩,“文和兄,你看我们怎么打为好?再这样打一个月,我们的损失还是非常惊人。”

贾诩笑道:“太师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只要拖住北疆军,拖到下雪,黄河封冻的时候就可以了。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再这样强攻,我看,先改为三天一攻吧。半个月后,我们再改为五天一攻。今年,我们就把战场稳在烛水河一带。”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十一月。

十一月上,冀州,邯郸。

骁骑中郎将王当率领八千大军赶到邯郸城。

镇军将军麴义、扬武将军杨凤、武烈中郎将文丑、强弩中郎将孙亲四人一起到城外迎接。

风尘仆仆的王当看到麴义亲自出迎,十分意外,连连拱手说道:“下官怎敢劳大人出城相迎,下官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应该的,应该的。”麴义笑道,“大将军说了,如果此仗打败了,他要亲自砍下我的脑袋。我脑袋掉了,估计你们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众人大笑,策马进城。

“听说杨大人是邯郸人,这地方过去也是杨大人的……”麴义举起马鞭,指着城楼笑道,“后来……”

“后来给大将军抢去了。”杨凤连连摇头,“那次我亏大了,两个妹妹也给颜虎头抢去了,不堪回首……”

“那这次算不算衣锦还乡?”

“当然不算。”杨凤停下马,用马鞭指着樊篱、余氐根、彭烈、丁波、李尧、杨震、廖磊、林讯等人说道,“大人你看看,这都是昔年追随大贤良师,追随牛角大帅征战天下的黄巾军悍将。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数不清的兄弟,只希望百姓过点安稳日子,过点好日子,但结果却和我们心里所想的大相径庭。现在天下越来越乱,除了北疆,哪里还有安宁的地方?”

“如果天下安宁了,百姓富足了,我杨凤再踏足这里,可以说是衣锦还乡了,可惜……”他转头看看麴义,“我也许看不到那一天了。”

麴义望着杨凤脸上的痛苦,眼里的悲伤,蓦然想起了边章,想起了韩遂和北宫伯玉,想起了饱受苦难的西凉人。相比起来,西疆人比燕赵百姓,比中原百姓,要苦上百倍千倍。西凉人,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宁温饱的日子?文约(韩遂)先生是不是还在西凉四处征战?将来讨董勤王,如果把董卓赶到了西疆,西疆的百姓会不会惨遭灭绝之祸?

麴义不敢再想下去,他抬头望着城楼上高高飘扬的“汉”字大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在想什么?”文丑小声问道。

麴义苦涩一笑,“我想起了边先生?”他回头看看杨凤、王当、孙亲等人,“你们知道他吗?”

一群黄巾将领肃然起敬。

“边先生当年在西凉起事,很厉害,把我们这些老朋友打得狼狈不堪。”麴义一阵战栗,心中不禁泛起些许的酸楚,“后来大将军到了西疆,好运气随即也就离开了边先生,边先生败了。边先生的想法和你们一样,就是为了西凉的百姓能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可惜他壮志未酬……”

“听说,当年大将军在西凉肃贪,所有的证据就是边先生提供的。”孙亲问道,“是真的吗?”

麴义点点头,“我麴义之所以愿意跟着大将军,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就是因为这件事。数百年来,大将军是第一个敢拿着战刀一口气在西疆杀了数千名贪官污吏的大英雄,试问我大汉国谁有这样的勇气?谁有这样的气魄?舍大将军以外,再无他人。”

“大将军担心我脾气不好,担心我和你们这些黄巾系将领无法相处。他想错了。”麴义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生在西凉,长在西凉,我和你们一样,也想天下安宁,也想百姓吃饱穿暖。大家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战,都是生死兄弟,有什么不能相处?即使让我听命于飞燕,听命于栖之(杨凤),又有何不可?”

杨凤、王当、孙亲等黄巾系将领大为激动,纷纷下马,躬身施礼。“唯大人马首是瞻,誓死杀敌。”

“好,谢谢诸位兄弟的信任。”麴义下马还礼,大声说道,“明天,我们兵发广宗。”

****

十一月上,渤海郡。

公孙瓒的三万大军和徐和、吴霸的三十万黄巾军对垒于东光城南三十里的鸿亭。

徐和、吴霸以为公孙瓒冲上来后就会决战,谁知道公孙瓒拿下东光城后,一连十天都没有任何动静。徐和和吴霸非常着急。此处距离黄河将近三百里,即使撤军也要三四天。再加上渡河的时间,最少需要半个月。半个月后,按照惯例,黄河已经结冻封河了。徐和和吴霸随即决定分批撤退。

第一天,徐和带着两万主力南下了。第二天,又走了五万人。黄巾军大营随即乱起来,军心涣散。先是有三三两两的士车擅自离营,接着部分黄巾小首领带着数千人的队伍往平原郡而去。继而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大家你喊我我喊你,许多黄巾将领根本不向吴霸禀报,带着队伍就走了。

公孙瓒接到斥候急报,大喜,立即整顿大军,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向黄巾军发起了攻击。一万铁骑分成两部,从左右包抄。公孙瓒亲自带着白马义从从正面冲阵,田楷带着两万步卒随后掩杀。

吴霸指挥大军迎战,双方激烈厮杀,但由于军心已乱,黄巾军将士没能挡住幽州军的冲杀,步步后退。这时,幽州铁骑从黄巾军的左右两翼包抄了上来。黄巾军将士再也抵挡不住,大败而逃。幽州铁骑发起追击,一口气连追百里,就连当天晚上私自离开大营的几万黄巾军也被他们一把围住了。

东光一战,幽州军击败了大约二十万黄巾军,斩杀三万人,俘虏了十五万人。

公孙瓒命令田楷、严纲、关靖等人立即在东光清理战场,看管黄巾军俘虏。俘虏中,凡身体合适的一律征募入军,年老体弱伤残的一律送到渤海郡的漳水两岸垦荒屯田。公孙瓒在幽州驻防的时候,曾安置流民在右北平郡一带屯田,对屯田一事颇有心得。幽州牧刘虞为此还曾上书朝廷,为他请过功。

第二天,公孙瓒带着一万铁骑呼啸而下,直杀青州平原郡,意图全歼正在渡河的黄巾军。黄巾军远远听到铁骑的轰鸣声,吓得肝胆俱裂,狼奔豕突,落荒而逃。许多人溺死于黄河水中,更多人的沿着黄河大堤发疯一般逃跑。

幽州铁骑一顿猛砍,再次诛杀八千多人,俘虏五万多人,所有粮草辎重全部被幽州军缴获。

徐和和吴霸仓惶逃到黄河对岸,带着剩下的两万多人凄凄惨惨地回到了东郡和济北国一带,与黄巾军大帅司马俱会合。

公孙瓒第五次书告袁绍,我已于东光城下击败黄巾军,黄巾军全军覆没。遵照我和本初兄的约定,渤海郡和河间国今日已为我所有。如果本初兄没有意见的话,我将率军急赴魏郡,帮助本初兄击败黑山黄巾军。当然了,如果本初兄反对我到魏郡,我也就不去了。我新近招募了十万黄巾军,需要整顿训练,但我极度缺乏粮饷军需,不知道本初兄能否赊借?

袁绍此时正在和于毒交战,闻讯大为惊骇。公孙瓒果然厉害,他只有三万步骑,竟然一战全歼了三十万黄巾军,不可思议。

袁绍急忙把这份书信转送镇军将军麴义。公孙瓒即刻就要攻打魏郡,我无暇分身,请将军先为我抵挡一下,待我击败于毒后,急速和你会合。

袁绍回书公孙瓒。想死,就来魏郡。

十一月中,公孙瓒接到了袁绍的回书。公孙瓒冷笑,“传令,兵发魏郡,攻打袁绍。”

麴义接到公孙瓒率军急赴魏郡的消息后,立即率军离开广宗,急速向甘陵国而去,准备在磐河(今河北德州德平县)附近阻击公孙瓒大军。

同时间,袁绍急令韩琼率军东上甘陵国,和麴义会合。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二十五节

十一月,荆州。

后将军袁术和破虏将军孙坚接到徐荣让出豫州的消息后,非常高兴。

孙坚立即让孙贲、朱治带着一千兵马急赴阳翟城,袁术也让刘勋带着三千兵马相随。袁术同时急书豫州各郡国大吏,此次破虏将军孙坚进驻豫州,兼领豫州刺史,可是奉了朝廷的圣旨,诸位大人不要再无端滋事了。如果激怒了骠骑大将军,影响了讨董勤王,拯救社稷的大业,其后果不问可知。

孙坚知道此次骠骑大将军愿意让出豫州,并特意奏请朝廷下旨,袁术从中出了不少力。他知恩图报,同时也是兑现自己过去许下的诺言,立即率军攻击刘表。蒯越、黄祖,文聘等荆州诸将率众迎敌,双方在距离襄阳城三十里外的邓县大战。

孙坚和纪灵领一万五千大军猛攻三天。孙坚手下大将祖茂不幸阵亡,孙坚悲愤交加,于是亲自统率两千长沙兵酣呼向前,浴血奋战。荆州兵抵挡不住,败退汉水,撤进襄阳城坚守。孙坚兵败阳翟城的怒火此时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宣泄,他指挥大军渡过汉水,保卫了襄阳城,发起了狂风骤雨一般的强攻。刘表招架不住,急令黄祖、文聘两人各率亲卫杀出重围,到其他郡县征调援兵。

袁术得知孙坚连战连胜,襄阳攻克在望,急书孙坚相贺。得到荆州后,你我兄弟已无后顾之忧。只待骠骑大将军、袁绍和公孙瓒等人在冀州打起来之后,我们立即进占洛阳,讨董勤王,成就盖世功业。

不久,黄祖从江夏搬来救兵,急赴襄阳。孙坚闻讯后,领五千大军迎头痛击。黄祖不敌,大败而逃。孙坚率军猛追,意图全歼,追到襄阳城附近的岘山时,无处可逃的黄祖红了眼,干脆带着亲卫返身死战。激战中,黄祖的几个手下以弩弓射杀孙坚。孙坚躲闪不及,当场中箭身亡。

程普、韩当等人激怒攻心,领军死战,打算抢回孙坚的尸体。但没想到此刻文聘也率军杀回了襄阳,双方随即展开一场血战。南阳兵和长沙兵因为孙坚阵亡,军心大乱,节节败退。纪灵亲自断后,掩护大军撤过汉水,退回朝阳城。

袁术突闻孙坚阵亡,惊骇不已,过了很长时间才抱着脑袋低声痛哭起来。

程普、韩当等人急书袁术,要借兵再战,血债血还。

袁术回书,兵力不足,打了也是白打。我即刻向骠骑大将军讨要援兵,再战襄阳时,我必杀刘表。

孙坚阵亡后,尸骨无存,是一个很大的遗憾。这时,从长安逃回来的尚书桓阶主动要求到襄阳讨回孙坚的遗骸。三月长安兵变失败后,尚书郑泰、华歆、桓阶等数名大臣逃离长安,沿着武关附近的大山逃到了南阳。一路上他们跋山涉水,历经坎坷,吃尽了苦头。

桓阶当年能举孝廉,到京城任职尚书,都是因为孙坚的举荐。为了报答孙坚的大恩,桓阶一个人到了襄阳城,向刘表说明原委,恳求刘表让自己带着孙坚的棺柩回吴郡安葬。刘表和桓阶在洛阳时有数面之缘,另外,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玷污了自己的声名,当即满口答应。

****

十一月,晋阳,龙山。

屯田危机引发了朝廷危机,北疆各方势力为了争夺权柄,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态度遭到了朝廷上下众多大臣的指责。

李弘首先极力袒护杨奇、王瀚、郭蕴等北疆大吏,监御史府羁押的三十多位地方官吏也给李弘以各种理由放走了。引爆北疆危机的上党郡长子县的县长和县衙掾属各自写了一份请罪书,然后李弘就让他们到冀州的几个屯田郡国做事去了。另外,李弘对朝廷擅自增加赋税一事提出了不同意见。北疆长城以南的几个郡国由于年年屯田,地力已经严重不足,诸府减报田产合情合理,朝廷怎么能不顾事实,想当然地认为这是诸府故意要和朝廷对抗?为此,李弘还不轻不重地埋怨了赵岐老大人几句,“老大人主掌北疆屯田多年,难道你也不清楚?”言下之意,北疆这场屯田危机,都是朝廷造成的,和北疆诸府没有任何关系。

赵岐不好说什么,此事,朝廷的确有推波助澜的意思。因为他和朝中大臣们想利用这个机会激怒李弘,然后借助李弘之手,把北疆反对改制的势力一锅端了。张温、崔烈、马日磾等大臣随即向李弘发难。大将军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坚决支持朝廷改制,怎么突然出尔反尔,变卦了?

李弘苦笑道:“诸位大人,你们也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北疆朝夕不保,哪里还余力支持朝廷改制?我绝对不会毁弃支持朝廷改制的承诺,但现在的的确确不是改制的时候。”李玮、朱穆等一帮年轻大臣随即向长公主和朝廷禀奏了当前局势。董卓出兵关西,洛阳岌岌可危。袁绍和公孙瓒决裂,冀州即将展开大战。北疆军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极有可能两面作战,处于腹背受敌的险境。此时此刻,北疆最需要的是稳定,是上下齐心,是群策群力,而不是内讧和纷争。改制要触及和危害北疆大多数势力的利益,朝廷现在推行改制,的确不合时宜。

李弘和骠骑大将军府的一帮人对朝廷还比较克制和尊敬,但杨奇和王瀚这些人却毫不客气。在他们眼里,朝廷现在就是祸乱社稷的根源,张温、卢植等一帮大臣就是败亡大汉的奸侫,他们恨不得即刻把朝廷赶出北疆。有了李弘的撑腰,这些人的胆子可就大了,他们肆无忌惮,猛烈攻击朝廷,同时联合塞外的边郡大吏,一致要求朝廷立即放弃改制,及早迁回洛阳。

杨奇等大吏在奏章中说,洛阳已经攻克,长公主和朝廷随时可以迁回,晋阳朝廷的使命已经结束。他们恳求长公主在朝廷准备回迁洛阳的这段时间内,由骠骑大将军李弘暂时代理国事,主掌权柄。将来长公主和朝廷迁回洛阳后,李弘要留驻北疆戍边,这权柄自然也就还给了长公主和朝廷。所以朝廷根本无须担心李弘会变成董卓第二,危害社稷。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朝廷和北疆都没有了回旋余地,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骠骑大将军李弘。此时,李弘必须要作出一个选择,是支持朝廷还是支持北疆?

李弘最近都待在骠骑大将军府,和鲜于辅、李玮、朱穆等人日夜商讨冀州和京畿战局,没有关注这件事。这天他接到了长公主的手诏,长公主请他立即把这件事解决了,不要再拖了,以免把事情越闹越大。

李弘于是请赵岐、张温等朝中大臣和杨奇、王瀚等北疆大吏坐到了一起,“诸位大人的目的都是一样,都是为了拯救和振兴社稷。所以我恳求诸位大人放弃各自的成见,在中兴社稷这个大前提下,心平气和地商量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你们过去都是朋友,有的还是亲戚,比如赵岐大人是马日磾大人的姐夫,杨奇大人和崔烈大人是表兄弟。你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好,私交又非常深厚,为什么就不能齐心协力共振社稷?”

在李弘的劝说下,朝廷和北疆的二十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在一起商量了八天。中间崔烈、卢植、袁滂、杨奇、王瀚等人因为意见不合,数次负气出走。李弘无奈,只好连哄带骗把他们又拉了回来。李弘觉得好累,他对这些纠缠不清的国政越来越反感。每天当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躺下睡觉。

八天后,李弘还是面临同样的问题,支持朝廷还是支持北疆?

面对两份截然不同的解决方案,李弘无所适从。李弘回来后,说服朝廷,下旨减免了诸郡赋税,朝廷的威严已经受到了打击。现在长安朝廷已经形同虚设,晋阳朝廷回迁洛阳也遭到了巨大阻力。如果此时自己再公开站在北疆一边,对朝廷打击之大可想而知,但站在朝廷一边,北疆的事又如何解决?

李弘召集鲜于辅、李玮、朱穆、余鹏等人仔细商议,但大家分歧较大,无法统一。

这时,八百里快骑急驰龙山。镇军将军麴义从冀州送来急书,公孙瓒于东光城南击败青州黄巾军后,和袁绍公开决裂,并率领大军攻打魏郡,打算占领冀州全境。到目前为止,我尚没有接到公孙瓒的任何书信,但袁绍的求援信却一份接着一份。袁绍此时正在和黑山黄巾军激烈交战,无暇他顾,所以我决定率军阻击。虽然北疆军过去有坐山观虎斗的想法,但此时此刻,遏制公孙瓒的势力急剧膨胀已经成了当务之急。如果任由公孙瓒击败袁绍,占据冀州大部郡县,实力猛增,将来北疆和他发生冲突时,势必处于劣势。麴义在书中说,公孙瓒扬言从黄巾军俘虏中征募了十万大军,如果此言属实的话,北疆军兵力不足,无法击败公孙瓒,特请求大将军立即命令张燕将军率军南下,同时调遣塞外铁骑来冀州相助。

冀州形势的风云突变,让李弘和府内诸吏大吃一惊。朱穆长叹道:“袁绍杀死白绕后,黑山黄巾军就象发了疯一样,从八月一直打到现在,中间都没有休息,大有不杀死袁绍誓不罢休的架势。如果大雪下下来之后,于毒和眭固等人还不罢兵,那麴义将军的两万四千大军就很危险了。”

“本来我们指望袁绍和公孙瓒先打起来,然后我们渔翁得利。现在倒好,公孙瓒全歼了青州黄巾军,实力剧增,而袁绍却给黑山黄巾军死死缠住,根本无力他顾。冀州形势转眼间翻了个个,变成我们和公孙瓒对决了。”李玮连连摇头,“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人算不如天算啊。”

“云天(麴义)这个决定是对的。”鲜于辅苦笑道,“这一仗我们必须打,即使打败了,也是值得的。不知道张燕将军能不能及时支援?”

“来不及了,我们的援兵来不及赶到冀州南部了。”朱穆指着地图,无奈地说道,“张燕将军是半个月前赶到平城的,他为了能及早回到带山,于是选择了从飞狐要塞到中山国,再从中山国回到常山的这条路。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张燕将军和他的大军一个月后可以到达常山。”

“大雪降临后,太行山无法翻越,只能选择走飞狐要塞。虽然绕了不少路,但这是最节约时间的捷径了。”朱穆解释道,“同样因为大雪,塞外的铁骑要想和张燕将军会合,也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看看李弘和鲜于辅,沮丧地说道,“我们来不及了,形势变化太快,谁能想到公孙瓒能以三万人击败三十万黄巾军?当年无论是皇甫嵩、我父亲,还是大将军你,都没有取得过这样的战绩。是公孙瓒厉害,还是青州黄巾军不堪一击?”

“东光之战,公孙瓒怎么打的,我们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青州黄巾军绝对不是不堪一击的军队。”李弘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们已经打了两年仗了,就是一个白痴也知道为了活命要奋战到底。正是因为这一点,公孙瓒的这十万新军对我们才具有相当的威胁。”

“但这一仗我们又不能不打。我们必须要把公孙瓒的大军挡在魏郡之外,阻止公孙瓒在今年年底之前赶走袁绍,占据冀州大部。”李弘看看鲜于辅等人,苦笑道,“现在我们只能盼望大雪早点来了,只要大雪来临,公孙瓒的攻击就不得不停止,这样我们的援军就有足够的时间赶到冀州。”

“如果大雪迟迟不下怎么办?”李玮心痛地咬咬牙,一拳砸到了案几上,“两万四千人,这个代价太大了。以我看,还是尽可能不要打。难道我们就没有其他办法暂时阻止公孙瓒的进攻?”

“公孙瓒肯定比我们更清楚早日占领魏郡,赶走袁绍的好处。”李弘指着地图上的洛阳说道,“如果此仗不打,袁绍败出冀州后,首先就会断绝我们的粮草供应。我们在缺少粮饷的情况下,要想独自击败公孙瓒的大军,难度相当大。另外,关西战场上的大军也会失去粮草支援。袁绍为了打击北疆,肯定要急书南部州郡,让他们封锁驰道,扣下我们购买的粮食。关西徐荣的大军没了粮食就要败回河东,这样洛阳就丢了,北疆也就陷入了两面或者三面作战的危险。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和袁绍联手,把袁绍拖在冀州,即使他没有时间和兵力回援我们也没有关系。只要袁绍能帮助我们度过冬天,让我们支撑到明年的四月,我们就有足够的兵力和时间击败公孙瓒。”

“袁绍会养虎为患?”朱穆问道,“我们必须要防备他倒戈一击。”

“只要洛阳在我们手上,袁绍就翻不了天。”李弘自信地说道。

李弘和鲜于辅等人稍稍商量了一下,随即急奏长公主,为公孙瓒请功。同时急书麴义,不要急于和公孙瓒决战,能拖就拖。只要拖到下雪,冀州的形势就会发生逆转。

李弘急书徐荣,把冀州的事详细说了一下,请他务必尽快和袁术联系,帮助袁术迅速在豫州站稳脚跟,适当的时候让袁术的部分兵力进驻洛阳。只要袁绍没有占据洛阳,他就暂时不会和北疆翻脸,更没有机会趁机攻打河东威胁北疆。

李弘亲自给袁绍写了一份书信。信中一再保证,北疆只要冀州的四个郡国屯田,将来北疆摆脱了危机,这四个郡国定会还给冀州。目前情况下,北疆和冀州必须携手才能击败公孙瓒。李弘没有对袁绍透漏北疆大军即将增援冀州的消息,而是略微透漏了一下北疆为了避免两面作战,有意放弃洛阳的意思。

李弘急书张燕,命令他想尽一切办法急速南下支援麴义。急书云中大营的度辽将军赵云,汉北郡的厉锋中郎将姜舞、匈奴日逐王刘冥、乌拉尔山的都尉穆斯塔法,命令他们各率五千铁骑急速南下,到代郡的高柳城和自己会合。

李弘又给漠北都护府的虎威中郎将庞德、汉北郡太守田豫、厉武中郎将燕无畏、骧武中郎将卫峻、杨烈中郎将杨明、诸边郡太守各写一份书信。两万铁骑和五万边军先后南下,这将极度震撼大漠和边郡各族,请诸位大人务必小心在意,确保塞外万里疆域的稳定。

八百里快骑飞驰龙山。

徐荣急报,破虏将军孙坚阵亡,豫州危急。<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